一
　　 人生中有些人總是出現(xiàn)在你身邊，有些忘卻了；也有些想忘也忘不掉。其實，這些人很尋常，與你相遇，對于人生來說，也不過是短暫的瞬間，但就在那擦身一過之際，留下一絲香，一縷情，一個難以忘懷的笑靨。也正因為如此，那段時光就有了情趣，有了故事有了意義。
　　
　　 二
　　 一九九七年，經(jīng)過復讀，我終于被廣西大學梧州分校錄取。于這年秋天，來到了梧州這個我當時眼里的大城市。初時，我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瀏覽著這座城市，不知所適，同時也覺得一切都新鮮無比。在“西分”平平淡淡地度過了三年的大學時光。三年制?？频臅r光一晃而過，二〇〇〇年，是大學的最后一年。按院系的安排，初春就要去實習。于我而言，能在真正踏入社會前靠實習工作掙錢，實在是一件高興且讓人期待的事情。
　　 然而，我們這一屆畢業(yè)生適逢了大學畢業(yè)生分配制度改革，開始實行并軌制，即大學生畢業(yè)不再包分配了，即便是定向生也不例外（除了師范類生）。這樣，我們班的學生只能自己去找實習單位，不能再享受院系指定實習單位的待遇。
　　 通知下來以后，我如遭雷劈。那時候，我的父母均屬于與泥土打交道的農(nóng)民，沒有任何渠道可以幫助我找實習單位，記憶尤深地是父親半開玩笑跟我說的一句話：“咱爺倆就是拉著一車土雞到城里找也沒人認領(lǐng)呀，娃呀，只能靠你自己了，爸真沒用，爸對不住你呀娃?！庇纱丝梢?，當時為找實習單位內(nèi)心的無奈與倉惶。
　　 但若是能找到一個離學校近的實習單位，對我來說又是另外一番天地?？烧伊瞬畈欢喟雮€月了，沒有任何著落，我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zhuǎn)。面對父親那彎駝的背，緊鎖著的眉頭，以及每晚睡覺前那聲聲自責嘆氣，我頓時覺得百無一用是書生，到頭來連實習單位都找不到一個，沮喪與無助蔓延開來。
　　 那段時間頻繁失眠的我，終于在某個晚上做了個決定——去南寧。堂哥曾經(jīng)與我說過，以后有什么困難都可以去找他。但苦于通過電話一直沒能聯(lián)系上，只能想辦法在到達南寧以后去堂哥工作的地方找找看。
　　 第二日早晨天尚未亮，我便揣著母親連夜借來的錢踏上去南寧的班車。臨行時，母親再三叮囑：到那后，該用的就不要省如果錢不夠跟媽說，但一定要好好干認真學，凡事能多忍讓就不要沖動。黑暗中我感覺母親握我的手在微微發(fā)抖，從家門口到村口這將近兩百米的路程，母親一直牽著我的手，讓我覺得路如此漫長，因為這些殷殷期盼和叮囑，讓我覺得不忍別離。車子發(fā)動以后，我回頭仍然能看見母親瘦削的身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逐漸模糊，可她那低沉的囑咐聲和咳嗽在此時卻顯得格外清晰響亮。我抱緊那個裝了幾件換洗衣服的港袋，捏捏褲袋里那一疊錢，眼淚無聲跌進黑夜，默默無語。
　　 車子行駛了將近四個小時，終于到達南寧。剛出車站時，方向感盲的我一時不知所措，整齊劃一的道路和房子讓我分不清東西南北中，幸好有佑哥在臨行前畫給我的詳細路線和公共交通情況，讓我不至于兩眼抹黑，能夠直接去找堂哥工作的地方。
　　 坐車問路，斷斷續(xù)續(xù)，終于趕在上班前來到堂哥的公司——南寧面粉廠。我把介紹信以及堂哥的名片交給門衛(wèi)，卻得到堂哥不在廠里的消息，于是只得借用廠里電話聯(lián)系堂哥，這才知道堂哥已不在廠里工作，但也得到堂哥答復說給我安排工作，這一下子心情如坐過山車一般，起起伏伏。
　　 也沒等多久，廠里便來人接應。是個三十來歲中等身材的男人，挺著個啤酒肚，抽動著鼻子來到我面前時，還特意歪一歪脖子，笑瞇瞇地說：“你就是信哥介紹來的實習生嗎？這年頭還有人來咱這里實習，真是稀罕?！闭f著他就把我領(lǐng)到辦公室里，讓我把身份證以及介紹信給他們?nèi)耸驴妻k理相關(guān)手續(xù)。
　　 “你好，我叫黃江，歡迎你來到我們這里實習。不過跟你說個情況，因為你是個人聯(lián)系過來的，廠里沒辦法給你安排食宿，至于報酬只有你們學校跟我們廠有對接關(guān)系才有的?！?br />　　 “哦，原來是這樣啊?！蔽矣悬c小失落。但想想父母親的駝背與沉重的嘆息聲，又不敢放棄得來不易的工作，想著食宿之后再慢慢解決。于是我鞠了一躬：“謝謝，以后請大家多多關(guān)照?！?br />　　 “好吧，那你明天早上就過來上班?！秉S江還是笑瞇瞇地拍拍我的肩膀，“年經(jīng)人加油干！”
　　 困難總是接踵而至，實習單位解決，可食宿仍是困難，捏捏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錢，內(nèi)心生發(fā)出恐懼，這人生地不熟，找誰去呀！
　　 那時候的我，內(nèi)向又不善言辭，可偏偏跌破同學眼鏡的是，我這樣一個內(nèi)向的人居然學了市場營銷，如今一到陌生地方，真是舉步維艱。但在沒辦法的時候，人總也會成長的。
　　 我思慮再三，給在廣西民族學院就讀的高中同學艷華打了個電話，表明困境，否則真得考慮睡大街了。艷華同學也仗義，接到我的電話，立馬出來接我，且當時她非常激動，不敢相信我會第一個找她。于是她二話沒說就張羅我的住宿問題，原是與老同學宏浩他們一起。
　　 見到宏浩，他一上來就給我胸口一拳，“兄弟不夠意思，來了也不吱一聲。按輩分說來我還是你表叔的呢?！彪S即轉(zhuǎn)身給他的室友介紹，“我的兄弟來實習，要跟哥幾個‘同居’一陣子啦！”
　　 因為年紀相仿，經(jīng)過這般一介紹，大家迅速熟悉起來。宏浩他們騰出一個上鋪給我，各自分出一部分床上用品來裝飾我的新窩。還說學校就是這個條件，只能這樣，反而鬧得我紅了臉，覺得不好意思，連忙抱拳致謝，“打擾大家了。”解決完住宿問題，晚上，宏浩叫上桂剛、艷華等老同學，一起到民院外面飯店加餐說為我接風洗塵，開啟嶄新的實習生活。
　　
　　 三
　　 為時三個月的實習生活，在我滿心的期待中，正式拉開帷幕。
　　 我被安排到銷售二科，和我一塊搭檔的是一位高挑挺拔的姑娘。
　　 迄今為止，我只記得她姓張，但名字早已忘記，她是個地地道道的武鳴人，個子很高，一米七幾，說著字正腔圓的京味普通話，聲音很好聽，剛開始我以為她是北方女孩子，脾性很急，說話像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的，說著“你叫我張姐就得了”。自然而然，她就成了我的實習指導老師。她是個直性子的人，甫一見面，就把科室情況詳細地告知與我，尤其是對科里那些重點客戶做了強調(diào)，將搞砸的后果也一一分說。然后便是丟給我一堆材料，讓我熟悉情況，以便等會見科長。
　　 “咱銷售二科總共有六個人，再加上你，就是一個禮拜（七個人）了?！睆埥阋环瑖\里呱啦后，拍著我的肩膀說：“走，見科長去?！?br />　　 原來銷售二科科長就是方才去接我的人——黃江。再次見他，我仍然緊張不已，雖然是個男生，但我的性格卻非常靦腆，這也導致我不敢直視科長，只得語無倫次的介紹自己：“黃科長，您好，我是……”
　　 “好了，不用那么客氣了?！闭f完后，我卻又聽他自言自語道：“一動一靜，過癮，那以后可有看頭了，一物降一物。”由此可見，黃科長也是有趣的人。
　　 整個辦公室里，清一色的女孩子，她們都抱成一團取笑熱鬧著，但張姐一聲吆喝，吵鬧的辦公室安靜了下來。于是張姐讓我作自我介紹，“不用拘束，大膽說，把我們當作你的客戶?！?br />　　 她們被我蹩腳的夾壯普通話逗得前俯后仰的，隨后她們也很配合地作自我介紹，個個說得眉飛色舞，這應該是我人生第一次面對“客戶”，雖說底氣不足，但還不至于怯場。完事后，張姐就把一摞的公司資料和客戶資料給我，并逐個給我分析和講解。她溫柔的語氣讓其他同事側(cè)目相看，覺得她怎么像變了個人似的。
　　 “做銷售，先要了解自己公司產(chǎn)品的優(yōu)劣，再掌握客戶的需求，針對性地列出方案。你剛來公司，就先把咱公司的資料吃透，這樣到客戶那里才有底氣?！睆埥惆醽硪粡堃巫幼谖遗赃?，細心地給我整理出我要學習的文件資料，以及一些要羅列統(tǒng)計的表格。
　　 天氣熱，頭頂?shù)跎裙纬鰜淼娘L也是熱的，不一會兒我額頭鼻尖冒出微汗，張姐也拿起文件夾不停扇風，她身上和秀發(fā)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飄過我鼻尖，我的臉立即漲紅汗直流不止。只好假裝目不斜視地看著資料，可我的心早就飛到了爪哇國了，一個上午我與張姐答非所問，牛頭不對馬嘴，胡拉亂扯。急得她國罵都出來了。
　　 “你怎么這么笨呀！”
　　 我臉紅耳赤，不敢吱聲。而其他的同事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張姐，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張姐，你怎么了啊，以前可沒見你對誰如此上心??？”
　　 可能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張姐站起來指著她們：“你，你們看，怎么看，沒見人發(fā)過脾氣是吧？”張姐看了墻壁上的掛鐘，就扔下一句“我出去一下”，瞥了我們幾個人一眼，滿臉通紅地走了
　　 我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才好，不安地望著門口，心里想這回完了，第一天上班就栽了跟頭得罪人，以后的日子又當如何？我的頭埋得更低，快埋進資料堆里邊了，好像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一樣。下班時，其他人悄悄地走了，并未叫我，辦公室里瞬間只剩我一人。那種自己很失敗的感覺又襲上心頭，傻了吧唧的，如此討人厭。還好我的包里還有今天早上沒吃完的饅頭，于是我就著開水將就將就把午餐吃了。我艱難地嚼著有點發(fā)硬發(fā)干了的饅頭，眼睛都要翻白了，一口開水下去，使勁伸長脖子才勉強咽下去。
　　 “??？你就吃這個呀？”不知道張姐什么時候站在我面前，一手拿走我的饅頭，“這幫家伙也真是的。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給，趁熱吃了吧?！闭f著遞給我一份午飯。
　　 原來剛才張姐的匆忙離去，是為了幫我買午飯，我明白她知道我人生地不熟的，且尚未辦理食堂飯卡，才會幫我?guī)э垺?br />　　 “我吃飽了，謝謝你啦，張姐?！闭l知我話沒說完，我的肚子就不合時宜地抗議了，“咕咕”叫起來，我真想給自己肚子一拳，只得尷尬地低下頭去。
　　 “你看你看，騙誰呀！趕緊給我把飯吃了?！睆埥阏f著把飯盒打開，一瞬間整個辦公室都飄著芋頭扣肉飯的香氣，她輕拍著我的肩膀，“吃完了，下午好有力氣干活。”
　　 “張姐，你也忒快啊！”人未到聲先到，辦公室外傳來嘰嘰喳喳的叫嚷聲。話音未落，她們幾個就跑到我跟前，你一言我一語的：來來，吃我的糖醋魚塊，我的粉蒸肉……
　　 大家都很慷慨，一下子把我面前的飯盒堆成小山。我只覺不好意思下口，來回看著張姐他們臉上洋溢著笑容，瞬間感覺到在他鄉(xiāng)的溫暖。嚼著嚼著，我的鼻子有點發(fā)酸了，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誰知張姐她們偷偷笑我，這么大的人了，還哭鼻子。羞得我只得埋頭猛吃，避開她們火辣的目光和話音。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黃科長把我叫到他小辦公室，摟著我的肩膀說：“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明天起，午飯就在公司飯?zhí)贸?，晚餐住宿自理?！彪S即笑瞇瞇地盯著我，用莫名其妙的口吻訓我，“你小子的艷福不淺呀……”
　　 我的實習生活就這樣：一大早從廣西民院出發(fā)，白天到面粉廠上班，下班后又回到廣西民院睡覺。
　　
　　 四
　　 按照學校實習要求，我是要下到市場銷售一線的。實習完成后，要讓實習指導老師進行指導，合格后簽字，再由實習單位領(lǐng)導書寫評語簽字蓋章，入個人檔案的。
　　 頭一個禮拜，都在辦公室熟悉本公司的產(chǎn)品，客戶的分布及需求特點。不知是我努力的好，還是張姐的鼓勵與其他人的幫助，我每次所備的銷售方案，黃科長很快就能通過，而且還是優(yōu)等次。
　　 張姐看著我寫的方案，說，不是我打擊你，如此完美的方案，它的實效性如何呢，是騾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曉了。
　　 終于，我人生第一次面對客戶的時間到了。
　　 我很清楚地記得，我的第一個客戶是一家比較有名的面點坊，專業(yè)進駐高端精品路線的星級酒店和賓館，在邕城有十幾家分店，在其他城市也有分店，將近一百家分店的大客戶。我足足備了十多頁方案資料，做了大量準備工作，去現(xiàn)場詢問店員拜訪老員工，回來還跟張姐討論商議。但張姐主張要我獨立完成，她只是旁觀者，只是建議而已，具體事宜還是要我自己臨場發(fā)揮。來來回回我跟了這個客戶打交道將近半個月，拜訪的人員不下百余人次。
　　 那天，我到這家面點坊的總部進行洽淡。臨行時張姐叮囑我要注意的事項，衣著，言行舉止，她還幫我打領(lǐng)帶，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加油！
　　 我對面坐著面點坊的采購，經(jīng)理，面點師，還有他們的老板一行八個人一字擺開，他們都在聽我的。這是我生命當中最為緊張的幾個時刻之一，剛開始，我大腦一片空白，心里忐忑不安，底氣不足，不敢大聲說。后來他們的一個采購遞給我一杯水小聲說，別慌，大點聲，撿重點的說清楚。當時我只有一個念想就是把他們當成劉姐她們，就一個動作--抬起頭，笑著繼續(xù)機械地講下去，隨后他們隨機問了幾個問題，我盡我所知的給予答復。他們老板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如若有需要會給你電話的。就這樣，我當銷售員生涯中的第一個客戶會談，就這樣完成了，我沮喪到極點，我的這次洽淡錯漏百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