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煤廠記憶 (散文)
一
我的少女時代,是在煤場長大的。這好像與豆蔻年華不太吻合,讓充滿詩情畫意美麗的少女時光驀然沒了絢爛的色彩??墒牵瑢ξ襾碚f,煤場就是我那段美好時光的斑斕背景,甚至在我一生中都是最燦爛的生活片段,始終飄蕩著純真的笑聲和無盡的情趣。
就因?yàn)?,黑黢黢的煤場有小伙伴快活的吵鬧聲,有剛摘的李子甜甜的味道,有母親疲憊的身影。
二
母親在父親單位的煤廠工作。
煤廠的主要產(chǎn)品是蜂窩煤。制作程序就是把煤塊用粉碎機(jī)打碎后,和上巴山的黃泥,再由打煤機(jī)加工成蜂窩煤,晾干后,供職工購買做飯取暖使用。
蜂窩煤在九十年代前后,是職工生活的必需品。所以,父親的單位就衍生了煤廠、冰棍房、照相館、理發(fā)館、書店、澡堂、商場、肉店、糧店等這樣的集體單位。那時候,國營大單位與的衍生這些集體單位,就像一個獨(dú)立的小社會,一切都自給自足。集體單位的職工大都是農(nóng)轉(zhuǎn)非進(jìn)廠的國營單位職工家屬,有養(yǎng)老,沒醫(yī)保。煤廠就是其中一個集體單位。
家屬區(qū)分東區(qū)和車隊(duì)家屬院兩部分,兩者相距三公里。因?yàn)槭侵匾谋C軉挝?,生產(chǎn)車間都建在溝口南方巴山的人工山洞里。從高山的側(cè)面,打空成直直的山洞,經(jīng)過特殊處理后,里邊就是一個獨(dú)立的車間,一連幾座山,都處理成這樣的車間,車間里有生產(chǎn)設(shè)備,白天燈火通明,機(jī)器轟鳴。
車間我僅僅去過一次,還是父親帶我去參觀的,充滿了神秘感。平時車間的大鐵門掛著“鐵將軍”,每個大鐵門門口還有戰(zhàn)士站崗。在靠近車間的路段上,設(shè)有崗樓,檢查進(jìn)山行人和車輛。沒重要事,一般沒人經(jīng)過這段路,怕麻煩。
我家在西邊的車隊(duì)家屬院,廠里的自來水塔、鍋爐房都建在廠東區(qū),中間有三公里的輸送管道,有自來水管道、暖氣管道。家屬院錯落在兩個緩緩的山坡上,東邊山坡上有三棟六層樓,三排五十米長的平房;西邊有三棟樓,四排五十米長的平房,不管樓房、平房,福利設(shè)施都是一樣的。東西家屬樓中間有一個生長水葫蘆的小池塘,周邊還有一些零星的小塊菜地,見縫插針地分布在路邊、墻角……那時,每家每戶都有幾塊菜地,種著油菜、豌豆、蔥、蒜苗、韭菜、苔兒菜等蔬菜。夏秋之際,這里便一片蔥蘢,各種花朵競相開放,到處是蜜蜂、蝴蝶和蜻蜓,像我們這些小孩子一樣嗡嗡地飛來飛去,不知疲倦。
煤廠位于東區(qū)和車隊(duì)家屬院之間,在上學(xué)的必經(jīng)之路上的一片凹道里。那是一個方形的大院子,靠最西邊有一排辦公房和換衣間,外邊擺著粉碎機(jī),打煤機(jī),東邊是大片的空地,用來碼放煤球,晾干。南北兩邊是敞篷房,用于雨天存干煤球,雙開的大鐵門朝東開著,門扇上還開一個小門,煤廠的大門經(jīng)常關(guān)著,有車輛出入才打開。
沿著一條土路往南山去,居住著很多當(dāng)?shù)氐睦习傩眨课葸B成一片。路邊有一條巴山溪流沖出來的水渠,緩緩流淌。每到夏天果實(shí)成熟的時節(jié),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就經(jīng)常在煤廠集合,然后去做一件危險而刺激的事情。
三
那時候,我還上小學(xué),正淘氣得沒邊。所說“危險而刺激”的事,就是去南山那邊的百姓家偷李子。常常是放學(xué)了,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相約后,分別趕到煤場。我和李老三、許老四、馬娟火急火燎跑進(jìn)煤廠大門上的小鐵門,不遠(yuǎn)處,打煤機(jī)“咔噠咔噠”地響著,母親和阿姨們正在里邊擺弄機(jī)器打出來的蜂窩煤。
煤廠后邊就有幾戶人家,其中兩戶人家門前的山崖下長有李子樹,李子結(jié)得繁茂密實(shí),枝條低垂。我們瞥見沒人,就把枝條都壓得低到地上。我們都個子小,體重輕,為了穩(wěn)穩(wěn)壓住樹枝,有時就要全身趴在樹枝上,只要一松勁兒,就會被樹枝帶著高高彈起,那就很容易被主人捉住。
那時的書包都是兩塊花洋布縫在一起的簡易口袋,我們就掏凈兩個書包里的書,放在煤廠東南墻角的桌子上,我大喊一聲:“媽,我們的書在桌子上?!本团艿脹]影了。我們像特務(wù)潛伏一樣,從一家李子樹下面的山坡下冒個頭出來觀察,發(fā)現(xiàn)那家里沒人,李老三立即說:“家里沒人,咱們快點(diǎn)摘,別被人逮住了?!蔽覀兙烷_始快快地摘李子,那枝條的李子真繁,拉住枝條雙手捋下來,就是一大捧,把書包張開口接在下邊,捋七八枝,書包就裝滿了。
李老三有主見,想到后續(xù)的問題,又趕緊安排:“我說,一會兒一旦有人發(fā)現(xiàn)咱們,咱們分開沿著山路跑,我和馬娟往東區(qū)跑,蘇老大和許老四往車隊(duì)跑,繞出去跑到公路以后,咱們最后返回煤廠集合。我和許老四兩人背李子口袋。他們絕對想不到咱們就藏在煤廠?!?br />
我們一聽,覺得有道理,就點(diǎn)頭同意。雖說我們的逃跑路線劃分好了,分工也很明確,畢竟做賊心虛,我的心還是“突突”地狂跳,院子里的細(xì)微的風(fēng)吹草動,我都膽顫心驚,眼睛時刻盯著那家的門。
后來,那家的女主人抱著小孩,一邊“咿咿呀呀”地逗著孩子,一邊開門,我們立刻悄悄貓下腰,消失在山崖下。李老三,許老四快速地把書包套在脖子上懸在胸前,書包里鼓鼓囊囊地裝滿了李子。我們快速退到大路上,四個人立即走成一條豎排,后面兩人擋著,她倆脖子上的書包從后邊就看不見了。
我們撤回煤廠后才發(fā)現(xiàn),李子里有很多葉片,就把李子倒在桌子上,四雙小手一起忙活,把李子葉挑出來,然后把李子分成四堆,一人一堆。除了衣服兜裝得鼓鼓囊囊的,剩下的就裝書包里,書包里還有書,立刻變得疙里疙瘩的,不管它。最后,我們把李子葉掃到簸萁里,倒在門前渠水里沖走,沒有留下一點(diǎn)罪證。相視一笑,就大搖大擺地回家了。
回家,我把李子分給弟弟、妹妹,在父母下班回家前,就把李子“消滅”干凈,神不知,鬼不覺。
過了兩天,我們又如法炮制。當(dāng)我們悄悄捋李子時,忽然“汪”地一聲,一條大土狗一躍而起,撲過來,我嚇得一下子向后倒去,連翻兩個跟頭,心里一陣驚悚,趕緊閉上眼睛??珊镁貌灰姽芬?,睜開眼,哪里有狗呀?我急忙爬起來一看,原來,主人不知從哪里借來一條土狗,拴著鏈子呢。看來,主人提防我們了。
她們?nèi)丝粗?,小聲笑話我:“蘇老大,你居然被狗嚇得翻跟頭?嘻嘻……”我瞪了她們一眼,說:“我就是怕狗嘛。咋了,違法?”想了想,我有些后怕,又說,“以后,再也不偷李子了,太嚇人了!”
她們又是一陣“嘻嘻……”的笑話聲。不過,想到狗叫聲可能招來主人,我們趕緊退下來,在狗叫聲中,逃之夭夭。
從那以后,不管三個伙伴如何慫恿,我再也不敢去偷李子了。
四
放學(xué)后,我經(jīng)常帶女同學(xué)去煤廠玩。有一次,車隊(duì)的男孩葛老五和楊四跟在我們幾個女生后面,也跑到煤廠去了。他們兩個進(jìn)了煤廠,雞啄米一樣點(diǎn)著頭,一邊傻乎乎地?cái)?shù)著一排一排的煤垛,一邊“嘖嘖”嘆息:“好??!你們居然這么會玩?找到這么神奇的地方,玩了多久了?”
我擋在他倆面前,推著他們說:“拉倒吧,我媽在這里工作。玩什么玩?我來找我媽,你倆趕緊出去!”
楊四是個厚臉皮,居然觍著臉眨巴著他的大眼睛,調(diào)皮地說:“我們?yōu)槭裁匆鋈??這煤廠又不是你家的!你來看你媽,我來看看阿姨,不行嗎?那你咋跑冰棍房,看我媽呢?”
我被他氣糊涂了,沒好氣地回復(fù):“你臉皮咋那么厚?我是去買冰棍。不是去看你媽!”
“有區(qū)別嗎?”
“再說,煤又不是冰棍,你買了吃嗎?”
楊四回答:“我先看看阿姨,星期天就來買煤回去燒!”他把“燒”字說得咬牙切齒的重。
推搡間,楊四的書包碰著一垛煤球上,“撲啦啦”一米寬的煤垛倒了一地。煤廠的楊大爺,提著水杯,蹣跚著過來看,指著我,嘴里嘟囔:“我剛到辦公室倒杯水的工夫,你們就惹了這么大禍。你帶他們來的?”說完,就去叫我媽來。我媽和幾個阿姨一起走出來,她們看見那倒塌的煤垛,就知道我闖了禍。
我媽瞪了我?guī)籽?,問:“誰讓你帶這么多同學(xué)到這里來玩?”
“不是我?guī)麄儊淼摹!蔽倚÷暯忉尅?br />
楊四倒是挺爺們:“阿姨,不是蘇老大帶我們來,是我們自己來的。我們想來看看煤廠,星期天好來買煤。”
阿姨們看到我,就開玩笑:“小燕又帶人來搗亂了?真夠淘氣的!”
我低頭不語。
“也沒多大事,讓你媽加個班,把倒掉的煤打成蜂窩煤擺好,就沒事了?!?br />
母親倒沒有為難楊四他們,把我們六個人都轟出了煤廠。
那天,母親回家特別晚,天都黑透了才回來。父親問:“咋才回來?一直等不到你,孩子們都喊餓,我給他們下了面條,炒的泡菜。等會,我再給你下面?!眿寢屢荒樒>氲乜戳烁赣H一眼?;卮鸬溃骸跋掳?。燕子今天帶同學(xué)到煤廠玩,把煤垛碰倒了,我加了個班,把倒掉的煤打了擺好,才回來嘛。”
聽了母親的話,我又是心疼,又是自責(zé)。從那以后,我再也不帶同學(xué)到煤廠玩了。我心里記住了,自己的不懂事,給母親帶來的麻煩和勞苦。記得,當(dāng)時我還寫了一篇日記,挺深刻地檢討了自己。
五
四十年過去了,這些瑣屑的故事還那么清晰,仿佛刻在了我的記憶里。
有時回味起煤場舊事,我會很快就融入到記憶之中,仿佛還是當(dāng)年那個豎著兩支朝天辮的小丫頭。我就想,從那家偷來的李子應(yīng)該是脫骨李子,要不,味道咋那么甜呢。有時還常常夢見煤廠,夢見那些李子樹,夢見可愛的小伙伴,夢見身上、手上一抹黑的母親……
真想在夢里再偷一次那家的李子,只是不知道李老三、徐老四、馬娟她們?nèi)齻€是否愿意同行?也不知道那些李子樹是否還在?更不知道那土狗的叫聲,是否還能把我嚇翻?
四十年了,我再也沒偷過東西,真想再回到童年,過一把偷李子的癮。
四十年了,我好像再也不會淘氣了,可卻想再淘氣一回,惹母親生氣一回,可是母親去哪里了?
品您的大作,總是能收獲驚喜!
感謝!遙握!順風(fēng)祝安!
您膽子大。小時候偷東西,是好玩、淘氣。o(* ̄︶ ̄*)o
我小時候,也很淘氣,偷東西就那幾次。
玩游戲,經(jīng)常打傷小伙伴,多次被我母親暴揍。我父親卻問清緣由,經(jīng)常給小伙伴看傷,不舍得打我。怕打我,養(yǎng)成我膽小怕事的懦弱性格,想起這些事,就非常想念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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