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一眼萬年(微小說)
他,再次出發(fā)了,在時隔十七年后的這個除夕之夜。
車子已漸行漸遠,那只揮動的手臂不見了。她眷戀的目光,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拉著,慢慢穿過光的隧道,停留在了那個初相見的時光漩渦里。
第一次見他,是在2003年的3月。
那年,她高護班畢業(yè)在這所縣醫(yī)院上班已一年多。她的崗位在呼吸科,因為醫(yī)院大,分支多,加上本就人生地不熟,她對其他科室的人認識得很少。
那天,醫(yī)院開大會,是報名去前線抗擊非典型性肺炎的誓師大會。他不是第一個上臺的,但那天,他留給她的印象太深。
他四十左右的年紀,個頭不高、相貌平平,褐紅色的臉上戴著一副咖啡色深度眼鏡,那搭配說不上錦上添花,反倒讓整張臉更黑更紅了。他的聲音與他的外型很相稱,低沉、渾厚,咋聽,有點像鋼琴琴鍵上的低音區(qū)。
記得那天,他一上臺就說了句林則徐的詩,“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他說,在疫情面前,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可以是一座孤島,尤其我們醫(yī)護人員,我們一定要對得起身上這件白大褂。作為感染科的醫(yī)生,作為一名黨員,我報名去前線責無旁貸、義不容辭。
他的話簡潔、入心,尤其那句孤島的話,讓她剎那間有震撼的感覺。
話畢,他在大紅的倡議書上簽了名。他的簽名好像蝴蝶扇動了翅膀,會場的氣氛熱烈起來了,接下來,好多人都上了臺為出征簽名,包括她。
簽名后的她回到座位,同事悄聲告訴她,說,這位張醫(yī)生,前不久家里剛剛發(fā)生不幸,他老婆……同事還說,這次,于情于理,他都可以不去的。相信院領(lǐng)導也會考慮到這些。
事情的發(fā)展果然如同事所料,第二天,有消息傳來,已經(jīng)定下十人組,以年輕人為主打,她名列其中。至于他,領(lǐng)導沒批。聽說,為此他在院長辦公室求了半天。那樣子好像是有什么好事漏了他似的。軟磨硬泡之后,最后他成了帶隊的人,而她,很榮幸的,成了他手下的兵。
出發(fā)了,大家說說笑笑的,那情景好像是赴一場繁華之約,而絕不是戰(zhàn)場。
那一刻,她的心里是裝了心思的。這心思無關(guān)其他,她就想問問他——領(lǐng)導:您走了,九歲的女兒怎么辦?
他的眼睛一定是具備了透視功能的。在她數(shù)次偷看后,他開口了:小李,是不是想問我女兒的安排?其實,已經(jīng)有好多人問過我了,多謝你們的關(guān)心,孩子那有我母親在。
那次的前線之行,前后歷時一個月左右。一個月里,她看著他熬紅了眼睛,嘶啞了喉嚨,消瘦了體型。也是在這樣日復一日的耳聞目睹中,她對他的敬仰與日俱增。
一個月后,他們凱旋而歸。那天,恰逢五一二護士節(jié),醫(yī)院為此一舉兩得,開了慶功會。會上,領(lǐng)導讓他說幾句話,結(jié)果,他就說了一句話——這次最辛苦的應該是我們的護士姐妹。
前線回來后不久,她的工作調(diào)到了感染科,這一來,她與他于無形中多了很多接觸。于是,遇到同時上夜班的時候,他就把自己一些臨床經(jīng)驗細細講給她聽。除了工作,空閑的時候,他和她也談醫(yī)道、醫(yī)德和家庭。當然,這樣的相處無關(guān)風月??删褪沁@無關(guān)風月的相處,卻在不知不覺中,催開了她心底的那朵愛之花。
2004年10月,她成了他的新娘。看上去,那是一個不對等的婚姻,無論年齡還是婚姻的經(jīng)歷。為此,閨蜜私下問她,看中了他啥?她笑答,也許,這就叫一眼萬年。
對于好多人來說,當愛情與敬仰轉(zhuǎn)變?yōu)樯钪械挠望}醬醋茶后,很多的東西都會變。于她,也不例外。好在他是懂她的。新婚之夜,他對她說,小李,委屈你了!我知道,你嫁給我,不是貪圖我醫(yī)生的地位,你只是看中了我人性中還有真善美,還有率性而為的果斷。我對你也是。相信我說的,我們有那么多共性的東西,我們會幸福的。
確實,對于崇尚理想的她來說,她對他的一眼萬年,很大程度上包含著真善美和率性。她相信,這樣的他,是值得她托付終身的。
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沒有錯,在走過了十多年的婚姻之路后,回頭再看,那個至善至真的人,并沒有在時光的流水里迷失自我,他還在堅守著他做醫(yī)生的秉性,堅守著他做人的底色,他敦厚、誠信、熱情。而且,就夫妻感情上,他確確實實也讓她體驗到了細水長流的幸福味道。
就拿這次來說,無論從年齡還是其他方面講,她都比他更適合出征,為此,她瞞著他早早去院部報了名,哪料,她還是晚了一步。
報名的時候,院長說,小李,你這次就免了,老張早就來請戰(zhàn)過。老張說了,他十七年前就有對付病毒的經(jīng)驗,他還說,他作為感染科主任,這次無論如何一定得去。最后院長說,我們總不能讓你們夫妻倆一起去吧?說完這句,院長又笑著補充,現(xiàn)在還遠沒有到全院皆兵的程度,讓你們夫妻倆都去的話,于情于理都不合。
自打聽了院長的話后,她就在尋思,這一回怎么讓他“高風亮節(jié)”一把,把機會讓給她。豈料,他倒好,先是信誓旦旦保證一定萬分小心,還說,這次保證是最后一次去前線。后來又拿出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陳詞濫調(diào)來和她纏磨。話說到這里,加上他早有準備,她自然只有敗陣的結(jié)局。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這次的新冠肺炎,比起十七年前的SARS,來勢更兇猛,傳播力更強,風險更大。而作為醫(yī)護人員,每每身臨其境,又有幾個人會置身事外,把自己隔離成孤島的?她想,也許,正是基于此,他才想方設法要沖在她前面的吧?想到此,她的眼中有淚滴悄悄滾落,一滴,兩滴,粒粒晶瑩中,她在心里默念一聲——老張,我等你平安歸來!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