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受朋友之邀去廣東的東莞做客，到達的第二天，朋友說：來東莞不去虎門鎮(zhèn)的沙角等于白來，于是去了沙角。
　　 步入沙角的一剎那，就被眼前浩渺大海那堪藍的海水滌蕩了心魂。但走到沙角炮臺的時候，心情卻突然沉重起來，仿佛回到1840年林則徐率領(lǐng)清軍抗擊英軍的慘烈場景。那時候，知曉林則徐為了中國人民的民族氣節(jié)，不畏外國列強的強權(quán)，1839年6月3日毅然在廣東的虎門銷毀了運往中國的鴉片，讓國人興奮，但卻不知道這次的壯舉有陳連升在列。當(dāng)我們步入一座塑像前的時候，標(biāo)牌的介紹讓我陡生榮譽。那就是陳連升將軍的塑像：湖北恩施鶴峰籍土家族抗英民族英雄陳連升的殉國之地。介紹稱，1841年1月7日，英國侵略軍出動20多艘戰(zhàn)船、2000多人偷襲沙角和大角，大角失守后，部分將士突圍到沙角炮臺抵抗，浴血奮戰(zhàn)，因寡眾懸殊，彈盡無援，三江協(xié)副將陳連升父子與絕大部分將士壯烈犧牲。
　　 從那時起，陳連升就蒂固在我的腦海。
　　 而系統(tǒng)了解陳連升將軍的生平，是作家宋福祥送給我的一部他花了六年心血鑄就的六十多萬字的長篇巨著《陳連升傳》。
　　 所謂“傳”者，是記載人物事跡的文字，有“他傳”或“自傳”；也有翔實史事記述為主的“史傳”或以史實為根據(jù)，想象性描述的文學(xué)傳記等等。《陳連升傳》兼顧了歷史的真實性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想象性。或許，這就是作家在創(chuàng)作嘗試中，避免純粹描述的枯燥，巧妙加以故事情節(jié)的跌宕，而引人入勝，讓作品更具有可讀性。
　　 作家書中的主人翁陳連升是鶴峰鄔陽人，算是作家的老鄉(xiāng)。恰好我出生居住的地方離鄔陽不遠，雖然對民族英雄陳連升知之甚少，但對清江一帶的風(fēng)土人情，名勝秀水，生產(chǎn)、生活方式算是了如指掌。所以讀起來格外嫻熟和親切。
　　 讀宋福祥的《陳連升傳》我有很多感觸和感想。
　　
　　 一
　　 首先順著傳記的故事情節(jié)，作家從1789年，陳連升十二歲的時候，在鄔陽關(guān)坪壩參加鄂西南民間風(fēng)俗——中秋節(jié)打擂（當(dāng)?shù)胤Q為“打秋”）比賽開始：學(xué)習(xí)武藝，到清江放簲，到宜都開闊視野，到拜英雄決意從戎，到巧遇州官，到剿毀白蓮教重出清江，到為了民族的振興揮師兩廣，最后血戰(zhàn)沙角戰(zhàn)場。陳連升波瀾壯闊的一生從深山走出去，演繹了一個民族英雄的豪邁和氣節(jié)。
　　 作家在記述陳連升一路走來的歷程，從打秋比武使用技巧贏了高于自己數(shù)倍武力的廖平山。在傳記中，作家這樣寫道：“陳年升年紀(jì)雖小，卻從爺爺陳富那里耳聞目染，熟知鄔陽關(guān)打秋比武時所立下的規(guī)矩。既然廖平山不能使出自己的獨門絕技板凳拳和廖家棍法，就能憑拳腳功夫取其擂主之位，這表明廖平山的拳腳功夫也肯定不同凡響。但陳年升機靈，見廖平山與其他哥兄在這擂臺之上已經(jīng)激戰(zhàn)了不下三百個回合，雖是每每得勝贏了眾哥兄。但好漢不經(jīng)纏，莽漢不經(jīng)打，功夫之中也講一個借力打力的巧字。他卡準(zhǔn)的就是廖平山筋疲力盡，氣喘難平的這個機會。陳年升靈機一動，先用猴拳與廖平山周旋，再耗費他的體力，再用虎拳擊其要害……”
　　 年僅十二歲的陳連升在這樣重大的場合，能審時度勢，說明陳連升有著天賦的能力，為后期陳連升的成長，最后成為抗英統(tǒng)帥的民族英雄打下了伏筆，這不能不說就是作家的高明之處。
　　 陳連升在清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十三歲的時候與兒時伙伴們到咸盈河木客老板林國興手下干活，學(xué)剎把子、放木簲，從此開始了他獨立的生活生涯，一直到清道光二十一年辛丑（公元1840年），陳連升六十二歲的時候結(jié)束了生命。在四十九年的事業(yè)奮斗中，作家脈絡(luò)清晰，在時間的流逝中演繹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就像一串珍珠把陳連升的一生經(jīng)歷緊緊串聯(lián)在一起。故事跌宕起伏，耐人尋味。不失傳記的傳統(tǒng)，又時刻抓住讀者的眼球。鄙人以為：《陳連升傳》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傳記文學(xué)。
　　
　　 二
　　 高爾基曾說：“文學(xué)即是人學(xué)”?！蛾愡B升傳》這部傳記文學(xué)自然涉及到許多的人物。以主人翁陳連升為主，還有爺爺陳富、師傅廖德貴，木材老板林國興，兒時的伙伴陳三喜、楊貞、郭小虎、李鐵、印紫竹、劉金堂、羅漢章，兒子陳長鵬、陳舉鵬、陳展鵬、陳起鵬，等等等等。
　　 作家對人物的描寫也算得上出神入化。從人物的出場環(huán)境、人物的外形特征以及語言，來刻畫人物的性格，讓讀者煥然一新。
　　 比如在描寫陳連升在鄔陽“打秋”出場時候的情形：只見一個身材高挑，臉蛋黝黑紅潤，蓄著一條烏黑大辮，長臉上的兩眼閃著靈光，高鼻梁下稍厚的嘴唇里隨那清亮的一聲吶喊露出一對虎牙。他上身穿一件粗白布汗褂，下身穿一條淺藍色的染布燈籠褲，腳上穿著一雙苧麻細作精打而成的六股繩滿耳子草鞋，腰間系著一條紅帶的土家少年從人群的外圍騰地躍起，以眾人的肩膀為蹬，如蜻蜓點水一般飛向擂臺，雙腳在擂臺的圍欄上輕輕一點，接著一個鷂子翻身，伸手接住了還飄在半空的定情繡球和煙荷包，嚇得李秀蘭一臉驚愕。土家少年平穩(wěn)落定在擂臺左前方之后拱手向全場眾人示意，然后轉(zhuǎn)過身去拱手對立于擂臺中間的廖平山大聲喊道：“小弟陳年升向廖平山大哥求教，獻丑了！”作家精致的描述把土家漢子的氣概從人物的外表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同時又把一個習(xí)武少年的輕狂、倔強的秉性展示在讀者面前，讓讀者看了就能初步了解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
　　 在《陳連升傳》中，對人物的性格，作家巧妙地運用外表的描述、對話的言語，讓栩栩如生的人物立起來。又比如：陳連升回到工棚的時候，郭小虎正在算賬，是準(zhǔn)備人到齊了的時候分發(fā)工錢。見陳連升回來，郭小虎連忙問：“你上次與陳三喜到金雞口給每人縫的衣服，買的棉被，還有我去買的棕墊、蓑衣和斗笠，分算到每個人的頭上約為五塊錢的賬目，在這回發(fā)放工錢的當(dāng)口，應(yīng)該扣下來才是?！标愡B升略加思索之后問道：“前一階段，我們每個人能領(lǐng)到多少工錢？”郭小虎認真地回答說：“除羅漢章之外，我們其他的幾個人，每人能領(lǐng)三十五塊銀元?！币宦犨@話，陳連升一臉驚喜，望著郭小虎哈哈一笑說：“哈咯咋，這么多呀？”郭小虎解釋說：“我們每個人的工錢，要比林文章班子上的人多三倍。他們的辦法是按件計資，按勞取酬。”陳連升高興得眉飛色舞，又是哈哈一笑說：“看來這個行當(dāng)苦是苦點，但的確是個賺錢的買賣。照這樣下去，不出三年，我們就都發(fā)財了！”郭小虎也是一臉驚喜地說：“我們兄弟幾個都是托你陳連升的福?！标愡B升一臉幸福的表情，他慨氣地說：“你也莫這么講！你們大伙兒既然信任我，愿意跟隨我的左右，那我也就不能虧待你們！那些開銷都不扣各位的工錢了，我掏的已經(jīng)掏了，還提這些作甚？”郭小虎很是感動，望著陳連升問：“前面的這些開支都歸你出了，這吃的肉錢和飯錢總該扣點吧？”陳連升灑脫地揮揮手說：“也別扣了，等大家以后都有了很多銀子的時候再說吧?！?br />　　 通過這段對話，讓讀者明白了陳連升為什么能在木客中豎立威信的，同時也體現(xiàn)了陳連升的大度和豪氣。為后面他之所以能統(tǒng)帥三軍奠定了基礎(chǔ)。
　　 正是作家的精準(zhǔn)把握，讓《陳連升傳》這部傳記文學(xué)作品更加豐盈和厚重。
　　
　　 三
　　 作家宋福祥在創(chuàng)作《陳連升傳》這部傳記文學(xué)的時候，充分運用了地方語言來刻畫人物的思想性格，從正面和側(cè)面描寫，從外貌、語言、動作、神態(tài)、心理等展示了文學(xué)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
　　 民族英雄陳連升出生在武陵山區(qū)的鶴峰鄔陽關(guān)，是典型的土家族群居的地區(qū)。《陳連升傳》在描寫人物對話時采用了大量的土家方言，這樣，不但增強了作品的地域特色，更渲染了土家民族是一個淳樸、彪悍而充滿正義的民族。魯迅先生說過：“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被蛟S正是作家悟出了這句名言的真諦，才使《陳連升傳》更具可讀性和價值欣賞性。
　　 《陳連升傳》在描述陳連升從小就有遠大志向時，作家用了這樣一個細節(jié)：陳連升瞪了爹爹陳萬星一眼說：“您也是一天就只曉得趕仗打獵，打魚摸蝦，您沒得爺爺他老人家想得那么深遠！”陳萬星更來氣了，望著兒子陳年升冷冷一笑說：“我說你爺爺把你嬌慣壞了你還不認賬！你爺爺和你大爺爺年輕的時候，就想雄霸清江流域，當(dāng)個大英雄。最后被盤踞三里城的山匪譚大鵬捉了活的，好不容易才把小命撿了回來。他們的夢想沒有實現(xiàn)，后來年高懂事后不依你爺爺?shù)臄[布，去學(xué)堂攻讀詩書，準(zhǔn)備將來過耕讀為本的平凡生活?，F(xiàn)在可好？你爺爺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你的身上了。其實說白了，你陳年升就是你爺爺?shù)囊粋€夢境。”陳年升倚在門邊，聽得有些傻眼了，他從來沒見過他爹一連串說出這么多話來，就在那兒用一種譏諷的口吻說：“哈咯咋，我的個爹呀！您平時嘴皮子笨，有時候當(dāng)說幾句體面話的時候，卻搬起兩扇石磨還壓不出個屁來。原來你還這么會說話呢！”陳萬星眼睛一鼓，正準(zhǔn)備沖著兒子陳年升大吼，可朝他那機靈的模樣兒一細瞧，臉沒繃住，“撲”的一聲笑了出來。他一邊笑還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小子硬是逮得沒得個腔板兒了，叫你這么日弄你爹的么？”雖然看似是一段簡單的方言對話，卻隱含著深層的寓意。
　　 “清江水系遷徒至此的陳氏家族，在這里挽草為記搭棚棲居為家，久而久之這里便成了遠近聞名的陳家棚。到了明末清初，陳家棚周圍就有了百戶煙灶。陳家族人為了相互有個照應(yīng)，抵御官匪侵?jǐn)_，猛獸侵害，便把棚挨著棚，親連著親。兒男自幼習(xí)武，下河能捕魚，上山能打獵，麻繩子打草鞋，一代傳一代；女子刨土種菜，繡花做鞋，織布縫衣。莊稼就在這里種，果木就在這里長。大家有事抱成團，無事連成座，打架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大事小事一聲“逮”，粗活細活喊聲“撮”，男人女人從不拘禮，開口閉口“擦”先說，只要一聲“逮！撮！擦！”敢把官爺拉下馬。吃喝拉撒柴和米，油鹽醬醋不分家，尊老愛幼是家訓(xùn)，禮義廉恥把家傳，男人頂天把地立，女人艱辛把家傳”通過這段用方言的描寫，展示了陳連升出生地的陳家鵬人民團結(jié)向上，雖然不乏有內(nèi)部矛盾，可一旦受到了外來的侵襲，毫不猶豫地團結(jié)一心對付外掠。為傳記后半部陳連升率部抵御英軍做了良好的鋪墊。
　　 在描述山里漢子生活不易時，作家這樣寫道：有一群騾馬馱隊正張羅著從東門出城，準(zhǔn)備過北佳經(jīng)施鶴遙去施南府。幾個兇狠的騾客正用粗俗的言語訓(xùn)斥著烈犟的牲口，蹄聲在城門口踩出雜亂的聲響。騾客防起皮鞭狠狠地抽打在牲口的尾部，還粗聲大嗓地罵道：“騾子骨頭搞賤身，三天不打上灰塵……”馱隊的蹄聲和鈴聲漸漸遠去，東門口又恢復(fù)了寧靜。作家巧妙的引用方言，寫出了騾客在謀取生活的過程中發(fā)泄情感，并把當(dāng)時環(huán)境下生活的勞動者心理特征展現(xiàn)得無比清晰。
　　 在《陳連升傳》這部傳記文學(xué)作品中，有很多章節(jié)、細節(jié)的描述，作家都是引用的方言，讓作品更接地氣，讓讀者讀起來更加親切。
　　
　　 四
　　 土家族是一個文化底蘊厚重的民族，同時也是一個風(fēng)俗廣博的民族。作家把土家的民俗、民風(fēng)融入到《陳連升傳》中，不但讓作品的故事情節(jié)在跌宕起伏中沒有嬌柔做作的形態(tài)，而是讓出生在土家民族地區(qū)的陳連升更具有個性。
　　 譬如土家族信奉“神靈”，在“陳年升”改名為“陳連升”的章節(jié)中，作家就有這樣的記述：廖百川忙說：“我看過相關(guān)的書籍也仔細地測算過了，如果把陳年升的“年”字改成“連”字就好了！”陳富老人松了一口氣，還以為廖百川不曉得要怎么一個改法。那不還是陳連升嗎？陳富老人就淡淡一笑說：“你這其中有什么說道？他這名號從出生后洗三的那天打發(fā)送子娘娘的時候我就起了，而且已經(jīng)填上了陳氏家族的族譜，是以世系傳承的字排行中的“年”字而起的名！”
　　 廖百川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小塊白顏色的金岡泥，就在階沿坎的石板上寫了“陳連升”三個大字，而在連字的走之之上還少寫了一點。陳富老人有些不解，微笑著問道：“為何連字上還少寫了一點？”廖百川平靜地說：“我是專門少寫了一點，如果我所說的這個名號對他有利，或許會有神來之筆幫忙把這一筆點上?！痹捯魟偮?，一對白鶴便從河谷間飛來，歇在了棚屋的屋脊之上，閃動著白色的翅膀??????突然一只白鶴盤旋著繞了一圈，張嘴吐出一粒指頭大小的白物來，不偏不歪，正好滴在走之寫點的位置。陳富老人眼前一亮，大聲驚呼：“哎呀！這可真是神來之筆！”廖百川見狀也是一臉驚愕，他沒見過世間之事竟有這般蹊蹺的機緣。
　　 還有放簲“剎把子”在桃符口清江岸邊的工棚里，冥冥之中有人指點陳連升學(xué)武藝的經(jīng)過，醒來后居然和廖大錘所做的夢一模一樣。廖大錘的爹在夢中教陳連升三招武藝竟然和廖家祖?zhèn)鞯慕^招沒有一點差異。這讓陳連升“心里一怔，覺得這世間之事也真是太奇異了，奇得讓人難以置信?！?br />　　 扎簲放簲，是居住在清江一帶的土家族從“獵漁生活”到“拓地稼禾”演變過后的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山里人靠山吃山，于是就有了“伐木、彪口、剎把子、扎簲、放簲”的一系列過程，從事這個過程的都是身強力壯的漢子，被當(dāng)?shù)厝朔Q作“木客”?！蛾愡B升傳》中，作家花了大量的章節(jié)寫扎簲放簲。一是要向讀者展示武陵山區(qū)生活的土家民族生活的艱辛。在艱苦環(huán)境中磨練出來的漢子才是真正的英雄，這大概就是作家的本意。二是放簲有很多講究：“木客窩里規(guī)矩多”，就是因為水上作業(yè)奇險無比，水中的情形變幻莫測，流送木材千變?nèi)f化。木客置身其中便如戰(zhàn)士置身沙場，隨時都有利劍穿心的兇險。為了安全起見，在所有木客之中就漸漸形成了許多不成文的規(guī)矩——早晨起床洗臉的時候不能說“洗臉”，要說“抹面子”；早晨起來梳辮子：不能說“梳辮子”，要說“百絲順”，寓意“百事順”；早晨吃飯不能說“吃飯”，要說“撮粉子”等等等等。而這些不成文的規(guī)矩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特定的文化。三是通過扎簲放簲歲月的描述，陳連升也一步一步走向成熟。在權(quán)利和利益面前，陳連升似“庖丁解牛，游刃有余”。首先是把各條小河里“剎把子”的木客們逐一收復(fù)，而后是平定居住在三里城的清江桃符口的水霸。不管是小河里的木客還是清江里的水霸，最終屈服于陳連升，過程雖然曲折艱辛，但結(jié)果完美，充分體現(xiàn)了陳連升的膽略和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