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初見】壽西灣的秋收(散文)
太陽毒毒地照著大地,一點風(fēng)絲都沒有,地面上就像下火一般,熱得讓人喘氣都覺得困難。
齊腰的麥子好似等待檢閱的將士一樣,站得筆直。飽滿的麥穗張揚著金色的麥芒,在陽光暴曬下,終于要退卻青澀,走向成熟。如果說,滿灣的蔥郁能給人以希望和愉悅,那么,一灣的金黃帶給人們就是殷實的期盼與莫名的激動!捱過了冬的寒冷,春的料峭,飽受洪澇摧殘的壽西灣鄉(xiāng)親們終于又迎來這成熟午季!望著這金色麥海,聞著這成熟麥香,對于早就舉債度日、借糧充饑的壽西灣鄉(xiāng)親們來說,他們的心情怎么能不高興、又怎么能夠不激動?
已經(jīng)連續(xù)兩年都沒有讓壽西灣的鄉(xiāng)親們好好的收獲一季莊稼了!
前年午季,麥子剛開始挺苞,來了一場洪水,河沿頭以下的麥子全部打了水漂。洪水退去,人們種上了黃豆,到了中秋,滿灣好排場的黃豆,都可以吃毛豆子了,老法海卻在西灣上演了一出水漫金山!挨到要種麥子的時節(jié),灣里水還沒有落盡。及至人們好不容易把麥子種上,最佳播種時節(jié)已過去一個多月,弄得第二年的麥子未等長成,都急著挺苞開花,就像小姑娘未等發(fā)育成熟便急著找男朋友一樣,最后雖小有收獲,麥粒也是干癟得很,減產(chǎn)過半不止。愁苦無奈之際,人們只好再次將滿腔希望寄托于秋季;誰曾想到了秋天,就在黃豆開花掛角子的時候,淮河流域又來了個陰雨綿綿,淫雨霏霏,太陽一個多月未怎么露面,最終,鄉(xiāng)親們又是空盼望一場!倍感無奈的人們只好更為虔誠的燒香磕頭,禮神拜佛,祈望上蒼能賜給他們一個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因為度日維艱的壽西灣鄉(xiāng)親們太渴望有一個好的收成了,也太需要一個好的收成了!
也許是人們心誠所至,又或許是上蒼顯靈;今年老天爺非常給臉。在開春以來的兩場大小適宜的及時雨滋潤下,麥苗蹭蹭地長。麥穗又大又飽又滿。這不終于熬到要收割了,我們?yōu)尺呧l(xiāng)親們的心思又開始舒展并活泛開來。有不少人開始盤算自家能夠收多少麥子,除了公糧和口糧還能剩余多少。還有不少人開始提前預(yù)支“待字地中”的麥子;有提前托媒人為自家說媳婦,預(yù)備午季過后行彩禮的;有提前置辦(賒欠)嫁妝預(yù)備午季過后好給兒女們風(fēng)風(fēng)光光辦喜事的……至于平常的油鹽醬醋,人們也不再斤斤計較,大方起來。更有甚者,那些集上的小商小販們也好說話的不得了!“老王,來來來,割二斤肉回家吃。”“我沒有現(xiàn)錢”,“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這話讓你說的,見外了不是,午季忙完帶過來就是。”“他嬸子!你看看這塊肥膘肉多排場,弄二斤回去給孩子們解解饞吧”“好好,撿肥的給我割點,收完麥了再給你錢!”……就連那些走村竄戶賣馓子、賣豆腐、賣豆芽等等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因為終于要收灣了,人們一切的一切又有了指望。
早在十幾天前,各家各戶便開始做收割準備。把所有能用得上的農(nóng)具都提前拾掇一番,諸如木掀、鐵叉、大掃帚等……而像鐮刀和草莜子,那是必須要風(fēng)快,要稱手;至于稻場就不用說了,家家都碾壓得平整溜滑。各個生產(chǎn)隊長還聚在一塊開了一個會——討論麥靶子怎么運輸?shù)膯栴}。
淮河自西向東流經(jīng)正陽關(guān),折而向北至魯口子,再彎而向東,就這么一折一彎便沖積而成一片上千公頃的河灘地,又因為它處在壽縣西北部,我們俗稱西灣。西灣自淮河岸邊順坡東下四五里地,有一條人工小河,上接五里閘電灌站和三岔河,下連淮河主河道,以作旱時抽淮河水灌溉,澇時泄洪之用。過小河?xùn)|行二里地橫亙著一道十多米高的土壩——我們家西的防洪堤壩。過小河去西灣耕作,有三個渡口——五里,馬圩和曹洼。南面的五里渡口雖然前兩年修了一座簡易預(yù)制板橋,但是,從預(yù)制板橋走有點遠,一天起早貪黑的忙活,能運回一車麥把子回來就不錯了。從我們自己渡口走吧,那個擺渡方頭平底小木船只能肩挑背扛,慢不說,且上下船異常不便!曹洼渡口離我們更遠。最后大伙一致決定,把小河截斷——打個壩子!
開春以來,淮河流域只下了兩場小雨,河里的水位很低,幾乎看不到水的流動。打這個壩子也快得很,河那邊一幫人,河這邊一幫人。緣于大家伙熱情高漲又都積極主動,所以不到三天,一個寬六七米、長約五十多米的土壩將小河攔腰截斷。鄉(xiāng)親們又拉來兩個大石滾將土壩反復(fù)碾壓夯實。弄好了這個,各個圩子的勞力又把從大路到自家稻場的土路修整了一番,該平的平,該填的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麥把子能夠順暢的運到稻場!
所謂萬事俱備,就待開鐮。
按理說,河沿頭的麥子(地勢最高,最先播種的)等兩天開鐮才好??扇藗兒貌蝗菀着蔚禁溩娱L成,哪里還能等到麥子熟透!再者說我們?yōu)尺吶四膫€不被洪水淹怕了?也都知道老天爺脾氣,那是說翻臉就翻臉的!更何況天氣預(yù)報淮河流域最近有雨!
預(yù)備開鐮的頭天晚上,天氣悶熱異常。太陽落山雖有一會了,但它傾情散發(fā)的熱氣還沒有全部散去,圩子里一點風(fēng)絲都沒有,空氣似乎凝住了一般。該死的蚊子倒是積極得很,未等天黑便早早地出來活動,嗡嗡的直往人身上撲。我們姊妹幾個吃罷晚飯都坐在院子里棗樹下竹笆床上乘涼,父親給我們開了一個家庭會議:過兩天就是端午了,明天全家一起下趟開始搶收麥子!等把麥子收來家了,才讓母親包大粽子犒勞我們。半夜他將帶著大哥,小哥去莜麥子;天亮了,讓母親帶著我們把架車子拉到地里,給我和弟弟也一人準備了一把鐮刀(我15歲,弟弟13歲),并告訴我們都要要強,快點干,爭取明天到黑把河沿頭那塊地的麥子收來家。給9歲的妹妹也安排了任務(wù),讓她明天跟著去撿拾落在地里的單株麥穗。說完父親讓小哥把鐮刀、鐵叉、卷網(wǎng)等該用的東西提前放在架車子上,并讓他把車胎氣打足。接著便催促我們早點睡覺,養(yǎng)精蓄銳。
那天半夜,月牙不知道跑到哪里睡懶覺去了,幾個堅守的星星透過云層的縫隙偷窺著漆黑的大地,浩瀚的夜空更加顯得高深莫測。因為家家都有人早起,盡管早起的勞力們又都自覺的悄悄地行動,但還是給沉睡的村莊帶來一陣躁動。也許是人們的走動驚醒了池塘里青蛙、打擾了小狗們睡夢,它們頗不耐煩的一個個此起彼伏吠叫鳴噪起來。伴隨著蛙鳴犬吠,村里的勞力們陸陸續(xù)續(xù)的向黢黑的西灣行進一一開始了人們盼望已久的午季會戰(zhàn)!
天沒亮,母親便把我和弟弟妹妹喊起,讓我們各自武裝好——帽頭子戴上、長袖褲褂穿好,又讓我們灌了一壺井拔涼(井水)、撿了半鍋窩窩頭,裝了一缽子辣菜用紗布蒙好,一起放大竹籃子里。頂著星輝、伴著晨霧、踏著被露水潮濕了的土路,興頭十足的母親帶著我們雄赳赳、氣昂昂的赴向西灣。
到達地頭,母親讓父親他們吃早飯,她則帶著我和弟弟割剩下的麥子。吃完早飯,父親帶著小哥開始鋪卷網(wǎng)裝麥把子。大哥繼續(xù)莜麥子,妹妹則新奇的在麥地里一邊檢拾著麥穗一邊尋找著鵪鶉窩和馬萢(樣子和西瓜一樣。個頭比琉璃珠子稍大的一種植物,青時發(fā)苦,熟時香甜,我們小孩都喜歡在麥地里找這個東西吃)。就這樣,等到父親和小哥把卷網(wǎng)踩實卷緊,這塊地的一半麥子都被卷進去了。
因為近一畝地麥把子都被卷在了一起,偌大的一堆放在架車上,壓得架車子前后左右都看不到車轱轆,小哥只好戴著帽頭子,穿著厚衣服鉆進麥靶子下面,腰佝僂著,更著頭去掌握車把,我和大哥一人背一根繩子一左一右的向前拽,父親則在車后頂著一把鐵叉往前推。從河沿頭到小河埂,雖然有四五里路,但是因為是順坡東下,路邊又攀滿了巴根草,所以路面堅硬平整。我們沒用停歇的就到了河埂。小哥渾身衣服業(yè)已汗透。父親讓我們歇一會再走。
此時,太陽已升起老高,白亮亮的向大地噴射著它的炎熱。盡管我們戴著帽頭子,穿著長袖衣服,但是,脖頸子,手腕子還是被麥芒捋起了一道道血卟棱,汗水浸在上面,再被太陽一曬,火擼擼的疼,異常刺撓!小哥穿著汗?jié)褚路活^就扎進了河里。我和父親、大哥也都到河邊洗了洗頭臉。稍作歇息,父親便催促小哥上岸。大哥接過車把,我們接著去爬另一道河埂。其實,一路上真正難點就是這兩道河埂和家西的那道防洪大壩!尤其那道十多米高的大壩,雖然有長長的斜坡,但是要想把這么沉重的一車麥把子拽上去,真不是容易的事。上坡不能停頓,只能一鼓作氣。那一時刻,可真是吃奶力氣都得用上,等把車子拽上大壩,兩個腿肚子酸溜溜的,像要抽筋似的……及至我們父子幾個氣喘噓噓的將這一大車麥把子拽到足有十里外的自家稻場時,已是中午時分了。趁著太陽毒辣,父親帶著我們把麥把子卸下攤開——曬曬青氣,晚上回來好打場(脫粒)。他不敢讓我們多歇,帶著我們又緊忙朝西灣趕去。
時值中午,天氣格外炎熱,整個西灣被烈日炙烤得好似火籠一般。上千公頃的壽西灣中,縱橫交錯有幾十公里的各個路段上到處都是拽著麥把子龜行的鄉(xiāng)鄰,那一車車堆卷而起臃腫高大的麥把子一字長蛇陣般的緩緩移動著,遠看著倒是別有一番動人景象!大壩頂上、河埂上更是停了不少歇息喘氣的人們;盡管他們一個個汗流浹背,臉頰通紅,但是,在互致問候的調(diào)侃聲中,他們的臉上明顯透露出歡實和興奮。收獲的喜悅讓鄉(xiāng)親們眉頭舒展、喜笑顏開,那一個個用汗水澆灌出來的紅撲撲笑臉可是比盛開的鮮花要明燦動人多了!
整個西灣呈現(xiàn)出一派多年未見熱鬧喜人豐收景象!
我們再次趕到地里,母親帶著弟弟妹妹已經(jīng)將余下的麥子割完。母親頭上頂著一塊濕毛巾,衣裳已是汗透;弟弟妹妹此時正坐在陽傘下面啃著早上帶來的窩窩頭,他們的小臉都被太陽然曬得通紅。父親讓母親帶著弟弟妹妹先行回家。我們開始裝車。未等母親她們幾個走有多遠,我們就把剩余的麥把子全部卷起,開啟了又一次的沉重之旅。
天氣異常悶熱,渾身上下刺撓、異常難受。汗浸熱捂正好是熱痱子在身上肆虐逞能的時候。身上一驚一乍的癢癢,難過非常!有時真恨不得能夠來一陣涼風(fēng)或者一場小雨!不過這個時候來一點涼風(fēng)可以,可千萬不能來雨!但有些時候,你怕什么它就會來什么!這不,我們剛把車子拽上大壩,迎面吹來了一陣涼風(fēng)。抬眼一望,遙遠的西北天際,悄然騰起了一片烏云,壞了!要起雷暴?!我們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哪里還顧得上歇息,趕緊拽著車子朝家趕!母親則帶著弟弟妹妹抄小路走近道磕磕絆絆的朝稻場跑去。她那微胖的身軀,不便的雙腿在田間地頭跑起來尤為吃力!但是,此時此刻,她哪里還顧得上別的,急得像是要去和誰拼命似的……這下整個西灣的地里、路上以及家里的稻場簡直亂了套了!誰家的場上都有攤開的麥把子,誰家都有人急切的往家奔跑!一時間可真是風(fēng)云突變,狼奔豕突,人喊馬嘶,空氣驟然緊張起來!
壽西灣的父老鄉(xiāng)親們再一次深刻領(lǐng)教了淮河流域老天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無常嘴臉。
烏云升起的好快,不一會兒便碾壓了半個天空。天,陰沉得可怕,似乎要傾塌下來一般;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大路上塵土飛揚。沉悶的雷聲滾滾而來——雨已經(jīng)不遠了。未等我們把車把子拽到場邊,琉璃珠大的雨點便稀稀拉拉砸落下來,在干燥的土路上濺起了一道道塵煙。此時,早我們一步趕到稻場的母親為了把攤開的麥把子歸攏起來,累得幾要脫力。我們爺幾個放下架車子,也各自操起家伙搶起場來。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不一會兒,一聲震耳的炸雷咔嚓一聲從我們頭頂轟隆隆的滾過,嚇得母親趕緊把弟弟妹妹拽進了場庵子里。緊接著瓢潑的大雨便傾盆而下——天地一片混沌,除了雨簾雨幕啥也看不清了....我大伯和二伯家的稻場和我家的連在一起,幾個叔伯哥嫂也躲了進來。場庵子本來就不大,里面又放了一些木掀、掃帚、笆頭等農(nóng)具,十多個人只能站在里面。我們幾個小孩還覺得挺好玩的,互相指著對方臉上的雨水嬉笑著,而父母親及叔伯哥嫂們俱是一臉的凝重,沮喪的望著狼藉一片的稻場和外面那似乎要摧天毀地的狂風(fēng)暴雨……
酷熱的暑氣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雨一下子沖刷得蕩然無存!“這下你們該都不吵吵天熱了吧!”我的叔伯大哥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由于渾身衣服都已濕透,場庵子又四處透風(fēng),害得我們直打冷驚。母親一看不行,時間長了非感冒不可,便讓我們冒雨朝家跑去。于是,大哥背著小妹,小哥拉著母親,我們一起沖進了大雨之中。幾個叔伯哥哥各自牽著自己的媳婦比我們跑的還快。這個時候的村路是最不好走的,路面上一層稀泥,稀泥下面的地又硬的硌腳,所以極為滑溜,稍不注意就會滑倒摔跤。好在離家不遠,不一會兒,我們都一跐一滑的跑回家中。
外面的風(fēng)似乎更狂更猛了一些,門前的棗樹被刮得東倒西歪,圩子里好多泡桐、椿樹及楝樹的枝頭均被刮斷;雨又急又驟,暴虐的很;烏云裹夾著閃電,聲聲炸雷好像要把天震塌似的,聲勢駭人!“唉——!這個老天要殺人啊!”——父親嘟囔了一句,便洗了洗和我們一塊睡覺去了。
狂風(fēng)暴雨持續(xù)了整整兩個多小時才減弱下來。不過,雨還在纏纏綿綿不斷線的下著,天地相連,一片迷濛。圩子里到處都是被暴風(fēng)雨沖刷的痕跡,殘枝敗葉散陷于各個角落。圩溝里的水滿了,池塘里的水滿了,污濁渾水漫流四溢,匯集到家西榔頭溝,向史家洼(通淮河的泄閘口)沖泄而去。中午還是讓人詛咒的酷熱天氣,此時卻是這樣一番泥濘狼藉景象,確是讓人始料未及,啼笑皆非。
天黑了,外面依然是電閃雷鳴、風(fēng)雨交加,整個世界都淹沒在滂沱大雨之中……
這樣的大雨如果持續(xù)下去,地球人都知道這對于淮河流域的莊稼意味著什么?有不少鄉(xiāng)親的心里已開始突突:這一次豐收的期盼與喜悅難不成又成了泡影?也有人心存僥幸:如果此時雨過天晴,那該有多好!但是,天,能隨人愿么?
夜深了,老天爺也不知道疲倦,大雨依舊嘩嘩嘩、嘩嘩嘩、無休無止地下著。那嘩嘩雨聲帶著陣陣寒意如同聲聲巨響不停的叩擊著人們心扉,讓鄉(xiāng)親們憂心忡忡,徹夜難安。父親歪在床上一袋接著一袋煙的抽著,母親則虔誠地跪在床前,嘴里念念有詞的作起了禱告:“主啊,仁慈的主啊,您忠實的兒女請求您不要再下雨了;主啊,無所不能的主啊,您忠實的兒女請求您明天雨過天晴;主啊,大慈大悲的主啊,您忠實的兒女請求您明天讓太陽出來吧!主啊,救苦救難的主啊,如果再繼續(xù)下雨,西灣又要漲水了啊!您忠實的兒女就要挨餓了??!主啊,我的衣食父母的主啊......阿門!”伴隨著母親殷殷禱告聲,我做了一個美夢,夢見家里的麥子高高圈起,夢見笑容滿面的母親正在用新麥面為我們蒸著雪白的饅頭……在我津液肆溢,食欲大動的極度渴盼中,仿佛聽到母親在抽泣?嗯?她不是在禱告的么?怎么哭了?我一下子驚醒,抬頭一看,堂屋門大開,天已朦朧放亮,母親披頭散發(fā)的坐在堂屋小板凳上,呆呆的望著外面厚重的雨簾抹眼淚呢!而父親手里拿著斗笠,身上披著蓑衣,兩只褲腳齊卷至膝蓋,一雙赤腳上滿是泥漿,斗笠和蓑衣還在不停的滴淋著雨水——很顯然,他一早去壩上看水才回來。他瞅了瞅母親,小聲說道:“下大雨,起來這么早干嘛?”邊說邊放下斗笠,摘下蓑衣,兩只褲腳已被潲濕,胸前的衣服也洇濕了大片;接著他又習(xí)慣性的摸出煙袋和火柴,靠堂屋門蹲下。滿是皺紋的額頭堆滿了愁云,陰沉的臉色似乎也能刮起一場風(fēng)暴,他遲緩地近乎機械般的摁了一煙袋窩煙末,可顫抖的雙手卻怎么也擦不著火柴,一向溫和的父親突然將火柴狠勁朝雨地扔去,廢然嘆道:“唉!一夜之間,水就漫過了河埂,照這樣下去,不出兩天,西灣又是一片澤國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