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日，天空特別低，霧鎖鎮(zhèn)海。
　　 六點五十，候車的我們得知鎮(zhèn)海出了疫情。首例疫情病例陳某系阿爾卑斯電子公司員工，一家三口陽性。
　　 七點五分，在等待最新指示的我們自覺戴上口罩，換坐上了4號校車。校車龜速前進，還時行時停。又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們被堵在高速入口處，欲進不能。
　　 一車人不是翻朋友圈，就是預告家長群消息，紛論疫情最新動態(tài)。
　　 凌晨四點蛟川街道臨江小區(qū)已納入管控……鎮(zhèn)海區(qū)中小學、幼兒園停課了……校車打道回府，鎮(zhèn)海轄區(qū)的寧大花園教職工居家隔離。人事老師傳達剛出口，大家先是一片嘩然，瞬間又恢復了安靜。
　　 疫情已來，唯有面對。我耳朵聆聽著最新動態(tài)，手腦并用忙著自己的當務之急。先微信通知陳老板延后再來補漏，繼而又跟立邦經(jīng)理溝通，刷新工程暫停，最要緊的就是第一時間趕往醫(yī)院。
　　 九點四十，目送媽媽和同事走進小區(qū)，我轉身上了一輛網(wǎng)約車。
　　 非常時間，咋去醫(yī)院？滴哥順口問了一句。
　　 疫情來了，撈人回家。我應了一句，就忙著@閨蜜求援。
　　 親，幫忙知會一聲。不等外檢結果了，加急辦理出院手續(xù)。
　　 刺猬躺在醫(yī)院兩周了。H型高血壓，高同型半胱氨酸血癥，高血脂，肺氣腫，低鉀，雙側腦?！后w從早掛到晚，一把把藥往胃里倒……左半肢體還是行動無力，血壓也忽高忽低。
　　 心臟動態(tài)包，CT八項，腦部磁共振，腰穿，冠脈造影，三項免疫外檢……各項檢查車輪轉下來，診斷結果停留在或可是“小血管”，也不排除多發(fā)性硬化導致的腦梗死。
　　 病來如山倒。刺猬一個龐然大物挪不開步子了，我沒有時間焦慮和傷心，我的肩必須扛起所有。第一周我平靜地應對各種檢查，全程守護在病床前，好幾天沒有合眼。辭了職的云兒，負責每天往返醫(yī)院，送東送西。媽媽又一次發(fā)揮了她做女主人的特質(zhì)，負責祖孫飲食，包遛一雙毛寶，監(jiān)督閣樓刷新工程。
　　 第二周，我間斷上班，云兒間接輪陪，媽媽繼續(xù)宅家做女主人。原計劃，刺猬留院再鞏固一周，等待外檢結果，再行調(diào)整治療方案，屆時接他回歸煥然一新的家。
　　 12月6日，疫情毫無征兆地來襲了。鎮(zhèn)海臨時封控管理，整個寧波空氣也緊張了。唯有加急出院，一家人守在一處，響應政策，居家隔離。
　　 十點。閨蜜轉呼@主治醫(yī)生，秒回一個OK。
　　 十一點半。核酸檢測窗口，排起了一條長蛇陣，清一色是等待核酸檢測的人。寧大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大白們正在結集，隨時候命。各個出入口，查雙碼的人員也增加了，個個神色端肅，嚴格值守。
　　 出院小結。費用結算。病休證明。出院帶藥。主治醫(yī)生在手術，助手小王醫(yī)生和護士加急為刺猬辦理相關手續(xù)，叮囑定時檢測三高，定期復查肝功和肌酶譜等指標，也承諾第一時間把外檢結果和方案回饋于我們。
　　 十二點。拖著大箱小包的我和云兒，拄著手杖的刺猬，與人流逆向而行，坐上網(wǎng)約車逃也似地離開了醫(yī)院。
　　 下午一點?？蛷d靠窗的一張大餐桌旁，刺猬和云兒對坐，聽小愛同學播報新聞。媽媽躺在沙發(fā)上假寐，兩只毛寶在她腳下靜臥著。我在廚房，忙做速食。一家四口，擠在凌亂而擁擠的客廳，享受閑適的日子。嘀——閨蜜發(fā)來一張照片。全副武裝的她，已援守在莊市佩珍醫(yī)院了。
　　
　　 二
　　 12月7日。寧波啟動I級應急響應，鎮(zhèn)海全區(qū)開展第一輪核酸檢測。
　　 出小區(qū)南門，前港路口右轉，穿過櫻花和欒樹并植的人行道，順著逸夫路，直行幾千米，穿過路口就是綠軸體育公園了。這是我們這些狗友們遛彎的經(jīng)典路線。
　　 漢郡社區(qū)核酸采樣點，就在綠軸體育公園。
　　 初冬的太陽也是孩兒臉。出門時，天還有明亮亮的光，陡然就陰了。我和媽媽繞道扔了垃圾，一出門，就看到了早已出門的刺猬和云兒。他拖著左腿，一點一點地挪步，稍顯笨重的身子也跟著向左傾斜，左手手杖全然撐不上力。云兒則拖挎著右肩，向右傾斜。在陰慘慘的光亮下，這對父女的影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我莫名地覺得冷，打了個響嚏。雙目濕潤了，心也濕噠噠的了。你家這位咋得了？一個老狗友湊過來問。中風了。我以最儉省的三字做了回應。哦，要修養(yǎng)好一段時間??！說話間，老人就越過了我們，一徑往前去了。
　　 三五成群的，一家，又一家，超過了我們。大部隊都走過去了。
　　 我仰頭望一望霜紅的欒樹葉，憋住了快要決堤的情緒。幾個大步就追上了他們。
　　 你們先走，去排隊。我話才出口。不，我和女兒一起，你和媽媽先走。意識到了那些目光，一向要強的刺猬擰巴開了。
　　 一陣風來，烏云散開，太陽溢出了笑臉。水杉樹下，深紅的步道上疊影的全是長長短短的人影。有的依著白欄桿看水，有的靠著家人的肩望天，有的在刷手機，也有的在攝影或聊天……綠軸體育公園，第一次擁有最齊備的人流和罕見的熱鬧。紅褂子的志愿者手持二維碼牌，一面提醒眾人掃碼申請，一面提醒保持安全距離。
　　 兩個隊列，彎彎扭扭地伸向標語醒目的室內(nèi)場館門口。那兒，大白們正在有序地忙碌著。體育綜合中心幾個湛藍的大字，挑起的主體建筑，宛若一只張開雙翼的巨鴿，無聲地述說著偏安一隅的安詳與和平。
　　 刺猬已然出院，西藥輔以中藥和針灸，康復有望。云兒已工作大半年，浸潤在一個有愛和溫度的團隊中，她的身心也陽光了。老媽媽七十有七，還這么健朗而樂觀。一時晦暗的心情一掃而空。我以綠軸公園為鏡，為媽媽連攝了幾張，分享在家人和閨蜜群中，贏得他們一致好評。
　　 風景好。人有范。注意防護。心態(tài)擺正，全員核酸也可以盡享安好。
　　
　　 三
　　 潔凈的圓石桌上，兩個保溫杯冒著熱氣，手機播報著疫情新聞。
　　 五里牌村，生命陽光艾灸館，咋又成了疫情風暴眼？媽媽的目光中透著焦慮和不解。
　　 坐在石幾上的媽媽掰著蜜桔，側耳傾聽。
　　 按下葫蘆浮起瓢。鎮(zhèn)海病例清零了，紹興的病例又開始攀升……
　　 啥時候是個頭？人類的貪欲，要大家受孽。媽媽嚼著桔瓣，囫圇著說。
　　 病例都在蛟川街道，封控區(qū)內(nèi)。媽媽，你老放寬心，相信寧波政府。紹興疫情源頭也明了，與西安東莞高度同源。疫情專家孫春蘭已親臨紹興，督戰(zhàn)疫情防控工作，解封指日可待了。刺猬站在窗前，補充道。
　　 我奪了一瓣蜜桔丟進口里，一屁股落在石幾上，搶過他們的話頭，連珠炮地力訴出門取藥的一番波折。
　　 臨時管控期，出門難，辦事更難。帶卡出門，直接被鐵面“門神”攔下了。
　　 病人藥吃光了。昨天有記錄，今天就不行！昨天是換血壓計，說好不算的。不行就不行！任我央求，門神就是不放行。
　　 我正抓狂，經(jīng)理和保潔管理秀芬過來了。我掏出一堆住院單，又調(diào)出手機“掌上問問”續(xù)藥申請被拒的截圖，經(jīng)理又瞅了我的門卡，拿起圓章，又轉向秀芬求證——秀芬實時地補了一句，她家確實有個病號，左腿不利索，核酸檢測時大家都看到了。
　　 是，我家先生。醫(yī)囑說，他斷不得藥的……圓章落下，門神放行。
　　 我騎著自行車，輕車熟路，先給云兒配了藥。再繞回佩珍醫(yī)院，排隊掛號。上二樓，再排隊，輪到我了，年輕男醫(yī)生一插卡，鼓搗兩下，不帶一絲表情地說，沒報卡，操作不了，請去一樓內(nèi)科。我復回一樓，邊排隊，邊@小王醫(yī)生，救急啊！報卡咋回事？不出一分鐘，小王醫(yī)生回了一個：好了。抱歉，當時你們出院太急，一時疏忽了。這才是醫(yī)德。我正在出神，聽到了清脆的“傳喚”。
　　 接卡，插卡，輸入……病人呢？一雙大眼睛瞄了我一眼。代配申請單呢？血壓藥，哪個廠家？一連三問，我一股腦兒地攤出一堆關于住院的單子，又補上一串贊美詞——疫情當前，你們大白堅守一線，太辛苦了。我的好友也來佩珍值守呢。她眉梢略過一抹笑。
　　 非常時期，誰也不容易。藥嘛，我破例給你配了。腦梗病常見，遵醫(yī)囑服藥，加強鍛煉。噼里啪啦，她就配好了藥，隨手又遞給我一張代配藥申請表。待解封了，記得帶著病人和你的身份證、醫(yī)?？?，去鎮(zhèn)海市民中心補辦……
　　 你人善心誠，遇事總會逢兇化吉。瞧這手糙得，我的大女兒，苦了你。媽媽拖過我的手，摩挲著。
　　 我們會好好走下去，你放心。我倚靠著老媽媽，滿口包票。
　　
　　 四
　　 居家隔離，最難耐的是焦躁和寂寞。我們卻喜于自在，樂在居家。刺猬有書和瓜子作伴，云兒有她的網(wǎng)游可更和可玩，我和媽媽也有我們的主陣地——花壇。
　　 這花壇，實在太不像樣了！野草躥長，雜樹擋光，韭菜也該斷須移盆了。趁著在家，我倆好好拾掇一下。沒事找事的媽媽的話正合我意。
　　 其實，這塊曲型花壇，我也看不順眼，早想翻新。可苦于一沒閑暇，二也一直沒尋到合適的花工。
　　 政府要求居家，也不用早出晚歸趕趟兒上班，刺猬又能吃能動，除了三餐、漿洗，大把的時間，正好可以利用。
　　 媽媽最怕吃閑飯。她又有用武之地了，也充當一回花工。
　　 落地生根，爬滿了南陽臺一角。媽媽取來瓶瓶罐罐，我一棵棵移栽進去。她再挪到兩家之間的立柱墻上，碼得齊齊整整。
　　 清理碎石，是個不小的工程。媽媽裝袋，我和環(huán)衛(wèi)夫妻運送下樓，再倒入垃圾車，運到廢料場所……
　　 南陽臺清爽了，我們真正的目標就是花壇了。
　　 三棵雜樹，都是女貞樹。隨風而來的女貞子，自然就入土為安。
　　 一棵，一棵，又一棵，三棵嫩苗在冷冽的冬風中，搖曳著，向我和婆婆示好。我的剪刀哪里還揮得下去？一年不舍，兩年一指粗了，還是不舍，再后來，婆婆故去，我就更舍不得……于是乎，她們就這樣櫛風沐雨，茁長起來，安居我家。在我的潛意識里，女貞樹就是我們婆媳共享時光的物證。
　　 媽媽坐在木幾上，花鋤和鐮刀并用，一邊清理雜草和花樹，一邊跟我絮叨。
　　 挖了！太擋光了。媽媽的倔勁上來了。三棵女貞被連根拔起。
　　 我馱著女貞，走出了單元門。迎面就遇上狗狗的家長李老師。他又在小區(qū)閑逛。他總會主動上前，幫我一起扛運花草垃圾。
　　 這么大寶貝，你也舍得扔？他鼓大眼，又煞有介事地瞇了一下眼。
　　 斷舍離唄！我含糊應著，與他錯身而過。
　　 疫情成就了我的花壇。當然，大功臣是媽媽。綠綠的野草沒了，扶疏的綠籬也沒了。翻新的閣樓大廳，一張素紋大臺班成了刺猬的書案，兩個輕巧的旋轉書柜陪侍一側，采光充足的南窗口擺上了他鐘愛的藤躺椅和小幾。
　　 在流蘇中國結和精巧掛飾的映襯下，刷新后的小家，白亮得喜人。書房歸了我和云兒。粉飾一新的書架，滿當當都是我和女兒的藏書。一張綠色臺板隔出了兩個世界，女兒在那頭，我在這頭。
　　 除了核酸，居家兩周，只有我一人出門。期間，我總遇著一些忙人。比如，永佳物業(yè)的帥哥，他開著巡邏車兜著圈，護衛(wèi)小區(qū)。還有秀芬，得知那位老教授患病在床，女兒遠在國外，她主動上門，清潔床單。比如，一次次幫我抬垃圾的李老師，又比如那位花發(fā)的教授，總是靜待一隅，靜靜地畫畫。
　　 寧大花園，處處有風景，又何止藝術家呢？
　　 過道清潔了，亂堆的廢品不見了，雜草和蔓延的側枝也修理了。大幅標語懸起來了，大紅燈籠掛起來了，迎新的彩燈亮起來了……
　　 是誰，還給了我們業(yè)主一個潔凈安適的小區(qū)和新嶄嶄的年？
　　 是誰，以個體和團隊并肩而戰(zhàn)，苦著，累著，拼著與新冠病毒賽跑，呈示一幅幅溫馨、動人的大白群像？
　　 那兩雙童稚的雙眸，目不轉睛地禘視著一群著防護服的忙碌身影，站成了偌大場館核酸采樣中最令人淚目的一幀畫。那默默的盼許，是成千萬家庭得以平安喜樂的時光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