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啟】老張頭的煩心事(微小說)
煙屁股扔了一地,老張頭翻過來、倒過去,還是睡不著。
“你能不能少抽點?嗆死個人哩!還讓人睡不?”老張頭的老伴胖大嬸實在不能忍了,一骨碌從被窩里爬起來,“孩子想置換就讓他去置換唄,又不花你的錢,你管那么多閑事揍啥?”
“不行!這個小兔崽子,才吃了幾天飽飯,又要這么糟踐錢!”老張頭說起兒子張聚財,氣就不打一處來,摸索著穿上衣服,走出二層小樓主臥室,在寬敞的庭院里點燃一支煙。
這座二層小樓在村子里數一數二,花費了老張頭一輩子心血。
老張頭是從小抱養(yǎng)來的,一直到他的養(yǎng)父母離開人世,也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慶幸的是養(yǎng)父母對他視如己出,在那個物質匱乏年代,有好吃的都緊著他吃,并不曾讓老張頭受苦。特別讓老張頭感動的是,養(yǎng)父在世時最愛吃玉米面窩窩頭,臨終時,為了給他攢娶媳婦的錢,考慮到高粱面比玉米面便宜一分錢,嚼著一口高粱面窩窩頭咽了氣。
老張頭看到養(yǎng)父臨終還這樣為自己著想,發(fā)誓要讓養(yǎng)母過上好日子。
改革開放后,老張頭為了一門手藝,給師傅白干了三年,學成木匠活。出師后,回到家,先是做些小板凳、杌子、圈圈椅之類,串著村兒趕集趕會去賣,后來,包產到戶的農村人腰包鼓了,翻蓋新房的就漸漸多起來。老張頭看到商機,買來各種做門窗必備工具,在自家的大院里,開始攬活做門窗,沒幾年,老張頭就娶妻生子,養(yǎng)父留下的低矮表磚土坯房,也翻蓋成了臥磚大瓦房,喜得養(yǎng)母直夸“俺兒有出息哩!”……
“要賠五六萬塊錢哩,敗家子兒,錢那是大風刮來的?”老張頭自言自語,仰望著天上薄薄的白云和稀疏的星星,緊嘬幾口煙,火紅的煙頭在寂靜的夜晚一閃一閃。
他想起了兒子張聚財。
那年,初中還沒畢業(yè)就嚷著不上學,要跟著自己學木匠,老兩口苦口婆心的勸,鐵了心,只好任由他去。
別看張聚財學習不行,做木工活卻是一點就透。在老張頭手把手悉心調教之下,小小年紀斧子、刨子、鋸子樣樣精通,沒用三年,做出的木工活兒就不亞于他爹老張頭。
又過了幾年,農村蓋二層小樓的越來越多,爺倆經過幾年打拼,手里也攢下了不少錢。張聚財到了娶媳婦的年齡,就向老張頭提出要把大瓦房翻蓋成二層小樓。
老張頭一聽,暴跳如雷,“這房子怎么了?比街坊鄰居的房子舊嗎?你知道翻蓋成二層小樓,還要花費咱家多少錢嗎?敗家玩意!”
“錢是人掙得,花了再掙唄!”
“俺打死你個小兔崽子!”老張頭脫下腳上的布鞋就要打兒子。
“你瘋啦?有話不能跟孩子好好說?”胖嬸著急八荒的跑出來,把兒子拉到身后。
“這大瓦房那點不好?非要拆了它蓋成二層小樓?俺看他是有倆臭錢燒的!”
“你喊啥哩?燒,那是咱家有,沒有怎么燒哩?”已經八十多歲的養(yǎng)母,也顫顫巍巍的從房間出來了。
“你們啥都慣著他吧,不定那一天,哭都找不到地方。”
“現在的日子這么好,俺們哭啥?孫子,走,跟奶奶進屋!”老太太一手拉著孫子,一手拉著兒媳婦進了屋,只剩下老張頭在院子里喘粗氣。
別看老張頭咋呼的厲害,在家里真正做主的是養(yǎng)母和胖嬸。兒子又跟奶奶和娘最親,老張頭只有妥協(xié)的份兒。
二層小樓翻蓋好的第二年,兒子娶了一個漂亮媳婦,媳婦又給老張家生了一個大胖孫子,一家人高興的合不攏嘴。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村里也在不知不覺發(fā)生著巨大變化。也不知道從誰家開始,美觀耐用又簡便易做的塑鋼門窗悄悄在更替著木頭門窗。張聚財腦瓜兒活泛,發(fā)現這一變化后,就要求老張頭的木工活轉型,老張頭不同意,死守著木頭門窗生意不放手。張聚財無奈,便找奶奶和娘商量,達成一致意見后,為避免與老張頭發(fā)生沖突,帶上媳婦孩子,開上家里那輛二手轎車,進縣城做塑鋼門窗門生意去了。
一年后,張聚財在縣城賺得第一桶金,貸款買了樓房。
當張聚財把在城里貸款買了樓房的好消息,興高采烈告訴老張頭的時候,沒想到卻遭到老張頭一頓沒頭沒腦的斥責。
在老張頭的記憶里,從來沒有貸款買東西這個概念,就是平時借別人千兒八百塊錢,一天不還給人家,也是睡不著覺的,何況兒子買房貸款二十多萬之巨!
“敗家的玩意!沒錢咱不能不買?花國家的錢是不用還的嗎?再說家里這么大、這么漂亮的二層小樓配不上你哩,還是住不下你哩?”
“敗家的玩意,都是有倆臭錢燒包!”老張頭猛吸一口煙,煙屁股燒到了他的手指,疼的他“咝咝”倒吸一口涼氣,將煙頭扔出去很遠。
“敗家玩意兒!樓房的貸款還沒還清,又要把家里的買的二手車置換成新車,不用加錢還是怎么的?這一次說啥俺也不能同意!”老張頭自言自語地發(fā)著不滿。
“都幾點啦?不睡覺啦?在院里嘟嘟囔囔個啥?”胖嬸左等右等老張頭不回屋,披著一件厚褂子也出來了。
“看看你的好兒子干的這叫啥事?咱們一輩子沒有借過別人一分錢,你這個敗家兒子卻借了銀行那么多錢,如果還不上,這不是要了咱倆的老命嗎?”
“兒孫自有兒孫福,咱想那么多干啥呢?管好自己就行哩!”
“你的心真大,反正俺睡不著!”
“回屋,天都快亮啦?!辈挥煞终f,胖嬸拉住老張頭衣服就向屋里拽。
第二天一早,老張頭正迷迷糊糊,大門口“嘀嘀”傳來汽車喇叭聲,他似乎預感到了什么,睡意全無,胡亂穿好衣服就跑到大鐵門跟前,拔開鐵栓,“爹,縣城的房子已經裝修好了,我來接您跟俺奶俺娘去看看?!?br />
“不去!”老張頭一把推開兒子,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汽車跟前,“你、你這個敗家的玩意兒,真把汽車置換了?”
“是?。∧禽v二手車老出毛病?!?br />
“又添了多少錢?”
“五萬?!?br />
“你真是個敗家玩意啊,俺揍死你個兔崽子?!闭f著就去院里找家伙。
“你住手!兒子的生意越做越大,錢的事需要你操心?守著木匠攤子,你今年掙了多少錢?你清楚兒子今年掙了多少錢嗎?你不去城里幫他也就算了,咋能還給兒子添亂哩?咱倆老了,該管的管,不該管的,就由兒子自己去折騰吧!再說了,兒子的日子過好了,咱不也能享幾天清福哩!不要辜負了兒子的一片孝心哩!”胖嬸擋在爺倆中間,指著老張頭又講道理又數落。
“俺……”
“爺爺!”小孫子在汽車后座上,用力想掙脫寶寶椅安全帶的束縛,小腦袋貼在汽車玻璃上用小手拍打著向外張望。這一聲,把老張頭的怒氣泄去不少。
“我的寶貝孫子?!崩蠌堫^緊走幾步,打開汽車后門,摁下孫子胸前的安全帶鎖扣,一把將孫子抱在懷里,“想爺爺嗎?”
“想。”
老張頭一手抱著孫子親,一雙眼睛瞄向兒子和老伴,看看娘倆攙扶著也要找他理論的養(yǎng)母消失在屋里面,便偷偷用手摩挲車漆和內飾,還是新車好哩……
坐上置換的新車,在去兒子城里新家的路上,老張頭賭著氣撅著嘴,一路不說話,不過心里一直在想,難道這次俺又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