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父親是個“妻管嚴”(微小說)
父親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妻管嚴”。
舉一個小小的例子。大伯父家里有事急用錢,大伯母說要不跟三叔借點,秋里賣了棉花就還上。大伯父沉思片刻,慢悠悠地道:這事兒,得跟三媽說!
“三叔”和“三媽”就是我父親和我母親。
后來我們南下打工,每回光明正大、敲鑼打鼓地給母親錢時,定要偷偷塞幾百給父親,好叫他打麻將時底氣足一些。
父親腦子笨,打麻將贏少輸多,輸了錢回家還要搖頭嘆氣,生怕母親不知道似的。母親很聰明,她什么都知道,但她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時還安慰父親兩句:小賭怡情,勞累了大半輩子,輸就輸唄,咱又不是輸不起!
我們家的日子越過越好,父親卻早早地離開我們,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那天下午,除了遠近的親戚、同村族人,還來了好幾拔“莫名其妙”的人。他們都是先到堂屋給父親燒香,再走到母親面前,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盡量平整的散錢,雙手遞給母親。
母親詫異不接。
“……當年,要不是年叔肯借錢,我們麗濤哪里能考上大學,哪里能在城里上班啊……”
“幺婆您是知道的,我們家小剛,前年那場病,差點就……幸虧有年爹……”
直到晚上,我們以為不會有人來了,便掩了門,在燈下細細地打量父親。
父親的臉上,表情并沒有因呼吸的停止而盡褪。微微張開的嘴巴,像是有未來得及交待的話、未了的人間事情。
我們沉浸在悲傷與追思中,有人推門進來都不知道。待看清楚來人時,我們都愣住了:他來做什么?
來人是江湖人稱“鰍哥”的混混。顧名思義,這個人像泥鰍一樣滑溜。關于鰍哥的故事,聽得最多的,就是有個人跟他并排走著路說著話,突然就定住、繼而呆住了:悄無聲息地,鰍哥踩了一只雞,還未等雞“咯咯咯”掙扎呢,他已扭了雞的脖子,叫它再也叫不出聲了。
這故事,三兩句話,也沒個過程??墒侵v的人總是眉飛色舞,聽的人也都津津有味。將一個慣偷,硬傳成了傳奇。
父親和鰍哥,好像沒什么交集吧!
鰍哥看了一眼母親,嘴角動了兩下,嘟囔一聲“大嫂——”,來者是客,更何況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母親滿臉憔悴,也無心思問他來做什么。他繞過我們,走到父親身邊,撲通一聲跪下了。
“年哥,這是我養(yǎng)雞賺的錢,總共是八百塊。”他一邊說話,一邊從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疊錢,兩塊、五塊、十塊……全是散錢。當著父親的“面”,他一張一張地點,食指還時不時地在下嘴唇上濕一下,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已有些哽噎。
“……年哥,上回在響雷村的那事,我一直以為是自己點子低,倒霉,叫那兩兄弟發(fā)現(xiàn)了。后來我想明白了,老話說的,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的。也合該我命大,遇到了你這個貴人,八百塊錢買了我這條命。不然,我要么當時就被他們打死了,要是打不死,我肯定要回去報仇……”
我們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響雷村的兩個惡霸,父親竟然敢在他們手下救鰍哥這個慣偷?他偷他的雞,被人抓住了打一頓是他活該,父親為什么要掏錢?掏了就掏了,回來還不跟母親說?
一向“妻管嚴”的父親,竟敢瞞著母親,借了那么多錢出去,至死也沒有告訴母親。
送鰍哥走后,我們把大門關起來。雖然長夜漫漫,但我們卻覺得時間走得太快,今晚還有父親相陪,天亮后就……我們難過得掩面而泣,再抬頭打量父親時,竟發(fā)現(xiàn)父親微微張開的嘴巴,不知什么時候合上了。他的表情寧靜祥和,雖然患了一輩子的“妻管嚴”,他卻非常滿意。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