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留在諾敏河畔的足跡(散文)
一
人的一生會在許多地方留下自己的足跡,就像駱駝在茫茫沙海中留下腳印一樣,只是歲月的風塵會無情地將它們掩蓋了。而留在心里的,卻永遠清晰。我在諾敏河畔留下的足跡就是這樣的,因為那是青春的足跡,那是開拓人生的足跡。
二十一歲那年,我高中畢業(yè),響應號召,離開了生養(yǎng)我的省會城市,來到諾敏河畔的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五師五十五團,當了一名兵團戰(zhàn)士,開始了用青春書寫一段難以忘懷的人生經歷。
五十五團是由原查哈陽農墾局一部分農場改制而成立的。(另外還組建了五十團、六十七團)它位于發(fā)源于巍巍大興安嶺東麓,最終流入濤濤嫩江的諾敏河畔;它的建制隸屬中國人民解放軍沈陽軍區(qū);它以種植水稻為主,以生產各種糧食為主業(yè),同時肩負屯墾戍邊,保衛(wèi)邊疆的任務。
查哈陽作為地名,在達吾爾族語中是魚米之鄉(xiāng)、興旺發(fā)達之意。蜿蜒曲折的諾敏河孕育了查哈陽肥沃的土地,完善的水利灌溉系統(tǒng)使這里成為我國高寒地區(qū)盛產水稻的一塊寶地。當年日本侵略者也看好了這個地方,說什么“小小的哈爾濱,大大的查哈陽”。他們費盡心機從日本國內移民到這里,又在中國抓勞工組建了開拓團,在這里種水稻,用以充軍糧。
一九六八年十月,我初到五十五,被分配在二營工程連。一九七零年初,為了充分利用這里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多打糧食,為國家建設做貢獻。團黨委決定將我們工程連改建為新建二連去開懇團最南面一大片荒地,并要求當年開荒,當年打糧食,當年住上新房子,建設一個新的連隊。當時,我作為連隊副指導員和其他領導接受了這個光榮而又艱巨任務。
那時的我,風華正茂,心中也構筑過人生的格局,要創(chuàng)造一段值得回首的精彩人生。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了寫日記,有意把自己的經歷和足跡留在紙上。日記本還保存在我的箱子底,時不時拿出來看看,真的有時光倒流的感覺。盡管不再年輕,但每一次都可以把我代入當初,年輕的感覺又拾回來了。
二
人間歲月最最美,記得某天,我們坐著汽車從二營工程連出發(fā),奔向四十多里外的那塊未被開墾的處女地。
這是一段奔放的旅程,是充滿著對未來無限遐想的時刻。
北大荒的仲春,乍暖還寒,撲面而來的風沙讓人睜不開眼睛。站在顛簸的汽車上,大家情不自禁地擠在一起,沒有人大聲說話,只有轟鳴的汽車發(fā)動機聲回蕩在空曠的原野上空。
不多時,我們到了目的地。那真是一片名副其實的原生態(tài)的黑土地?。》Q之為原始大草甸子也不為過。一望無際的荒野上,枯草遍地,荊棘叢生;一片一片未融化的冰雪稀疏點綴在上面,活脫一幅線條清晰的木刻版畫。一些金黃色的冰凌花在春風的鼓動下頻頻點頭,仿佛在向我們問好;一大群叫不上名字的鳥被我們這些不速之客驚嚇的喳喳叫著飛來飛去。我們的到來打破了它們寧靜的生活。我也相信,原野上的這些,會歡快接納我們,與我們打成一片。
在此之前已經安排木工班支好了帳篷,所以開荒的隊伍到來后很快就安頓下來,一場向黑土地要糧食的戰(zhàn)斗打響了。
要開墾荒地必須先燒荒,我們要根據(jù)地勢和風向先打好隔離帶,然后點燃了荒原上的枯草。只見熊熊大火瞬間燃燒起來,風助火勢,大火映紅了半邊天,那景象十分壯觀,就像一部大片。那些可憐的鳥撲棱撲棱地驚慌地飛向了天際,他們肯定恨死我們這些“入侵者”了。那些未燒盡的灌木條子被我們用鐮刀砍下了,背回住地用來燒火做飯。我們的到來,打破了這里的寧靜,也給這里帶來了喧鬧。我總是想,所有的,都會適應我們,我們也會適應它們。
空曠的荒野,因為我們才有了生機,千里無人煙,是我們在野外燃起了熊熊大火,點燃了這片黑土地的激情。夜晚,我們在帳篷里瑟瑟發(fā)抖,但我們描繪著原野上的火光來取暖,詩意襲來,喜歡編幾句打油詩順口溜,伙伴們哈哈大笑,就是給那些詩歌的最好詩評,記不清多少夜晚我們創(chuàng)作了多少這樣的詩,但多年以后回憶起這段時光,我們都稱之為“詩之夜”。
三
五月的艷陽分外紅,五月的春風帶給大地無限生機。
東方紅機車的轟鳴聲喚醒了沉睡的土地。犁鏵把肥沃土壤翻成魚鱗狀露出了黑黝黝的本來面目;播種機把一粒粒碩大的大豆種子灑在地里。經過幾天連續(xù)奮戰(zhàn)我們播種了大豆,也播種下了拓荒者的一年的希冀。
一個新的連隊需要建連部、宿舍、食堂等,還要修路、打井、架電線。最重要的是必須在寒冬到來之前建好住房。為此我們必須搶時間爭主動,夜以繼日的大干苦干??墒抢咸焖坪蹩偸窃诳简炍覀兊臎Q心和意志。
北大荒的春季風沙格外厲害,一陣狂風吹來,人仿佛要飛起來了,有時黃沙彌漫,讓人睜不開眼睛;夏季里經常暴雨傾盆,道路泥濘,時常有汽車陷在泥里,需要人來推,甚至用拖拉機拖拉。但是惡劣的天氣也沒能阻止拓荒者前進的步伐,連隊基建工作不斷取得新的進展。
建房子需要大量的沙子,我們便分成白班、夜班,去50多里地外的諾敏河邊拉沙子。因為我白天連隊工作比較多,所以經常跟著夜班干活。夜幕降臨時,去裝車的人一般一輛車四五個人,大家拿著鐵鍬坐在汽車大廂里。晚上寒冷大家常常擠在一起,抱團取暖?;囊跋?,我們相信每一個人的心是熱的,彼此聽得見心跳動的聲音,這就是我們的力量,更是戰(zhàn)勝一切的溫暖。
開車的張師傅是個退伍軍人,上過戰(zhàn)場。他膽大心細,駕技嫻熟,再說夜晚路上也沒別的什么車,所以汽車開得飛快。我們坐在車上,只見路邊的白樺樹、楊樹嗖嗖地往后跑,人也被顛簸的仿佛五臟六腑都要挪位了。
在車燈照射下,偶爾還能看到野兔子急匆匆地跑過。它們是被汽車轟鳴聲嚇得四處逃竄吧?
裝滿一車沙子也很辛苦,需要不停地彎腰撮沙子再扔到車廂里,沒把子力氣是扔不進去的。最初,有些女同胞就像天女散花一般,扔不進上去,不過很快就巾幗不讓須眉了,讓我們這些男同胞刮目相看了。一車沙子裝滿,大家常常累得直不起腰來。
有時還要冒著生命危險進入冰冷、湍急的河水里給汽車引路。
夜班每晚要跑兩三趟,當最后一趟裝滿車時,已是黎明時分。只見天邊霧蒙蒙,很快一抹緋紅的霞光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的天際,越來越紅,越來越亮,諾敏河變成了紅色,甚至汽車和我們這些揮汗如雨的勞動者也變成了紅色的剪影。
遠遠望去晨曦下的諾敏河就像一條明亮的綢帶彎彎曲曲地飄浮在大地上。江面平靜如鏡,江水澄澈清明,江兩岸草木泛綠,好一幅動人的水彩畫。多少年過去了這幅畫還常常在我的腦海浮現(xiàn)。
絢麗的朝霞驅走了一夜的疲勞,艱苦的勞動淬煉了我們的筋骨。
我們在清澈的河水里洗去了臉上汗水和泥沙后便上了汽車,坐在沙子上昏昏欲睡。轟鳴的汽車聲打破了河畔的安謐和恬靜,疾馳在返回的路上。
每當腦子里回憶這段路程,那些曾經的戰(zhàn)友的音容笑貌就格外清晰,他們的說笑聲此起彼伏,那段足跡,是充滿歡樂的,我們的腳印變成了汽車輪胎印記,深深刻在了黑土地上,即使我再回到當年的那段路上,我還可以找到汽車碾壓過的地方。
四
拓荒者的生活是非常艱苦的,住的是帳篷,點的是煤油燈,吃的是帶沙子的窩窩頭。
夏天,狂風暴雨像一個巨人的手放肆地撕扯著帳篷,好像要把它扯碎,讓人夜不能寐。秋天十月的天氣已經非常寒冷,睡覺都要戴著帽子。帳篷里還經常被闖進來的豬、鴨子鬧得一塌糊涂。木板床下雜草叢生,有時候闖進來的豬會不客氣地睡在那里。因為沒有電,只能點個嗆人的昏暗小油燈看書信。在這偏遠的荒野里,交通不便,道路泥濘,買些日用品要坐馬車或機車去幾十里外的營部商店。然而這些困難沒有嚇到我們,惡劣的環(huán)境沒有阻止年輕拓荒人前進的步伐,艱苦的生活磨煉了我們的意志,拼搏奮斗換來了喜人的碩果。
九月秋高氣爽,大地一片金黃。我們種的大豆長滿了豆莢,秋風吹過,發(fā)出了爽朗的笑聲。我們種的大豆豐收了,中秋節(jié)過后開始開鐮收割。那一條條望不到頭的垅溝上留下了我們的足跡;那一副副破碎的手套記載了我們辛勞;那一條條盛滿黃豆的麻袋帶給我們豐收的喜悅。更可喜的是一排紅磚房拔地而起,十月冬天到來之前戰(zhàn)友們搬進了新宿舍里并點上燈。勞動,改變了我們的情緒,只有豐收可以讓我們忘記辛苦;與泥土打交道的日子,才是詩意的日子,因為我們在這片土地上寫著自己的詩句,那些紅磚房就是我們盛著詩的地方,夜晚,每人一句詩,詩歌賽就這樣開始了,不管平仄雅韻,只管熱鬧,熱鬧就是詩歌的精彩。這也是我們評論詩歌好壞的標準。
經過六個多月的艱苦奮戰(zhàn),我們完成了團黨委交給的任務,實現(xiàn)了當年開荒,當年打糧,當年住房,一個新建連隊有了初步的模樣,得到了團黨委的表揚,為屯墾戍邊,建設邊疆做出了貢獻。
正當戰(zhàn)友們準備搬進新建的磚房宿舍時,我接到了調令,讓我去師部報到,于是我告別了戰(zhàn)友離開了那曾經撒下無數(shù)汗水的諾敏河畔。
青春的歲月像條河,青春的河啊匯成歌,一支深情的歌……
那條讓我夢魂縈繞的諾敏河就是我青春歲月中的河,那曾經留在諾敏河畔的足跡就是我心中的歌。
我把我的歌,留在了諾敏河畔,就讓歌在河畔飛揚著,不要收回,不要休止符,隨著我的激情跳動,飛揚,讓歌聲為我的足跡涂上歡快的色彩吧。
不要計較我們什么也沒有得到,不要抱怨那時的日子太苦,不要動不動就說我們遭了多少罪,這些都湮沒不了我們奮斗者的足跡,把足跡留在諾敏河畔,刻在我們的青春詩章里,這是多么值得興奮和銘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