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畢棚溝出來，原本宿馬爾康，但因為海拔原因，也為著次日的路程分配，我們決定晚上住觀音橋。
　　 車子一路逆梭磨河而上，至馬爾康時，堵車了。原本以為不過十分二十分鐘，沒想到是兩個多小時。
　　 初始覺得還好，正好下車活動活動筋骨，琢磨一下農戶房屋墻上的象形文字，遙望一下道路兩側的馬爾康碉樓。原本打算與這個中國第一狹長的“一線”城市擦肩而過，沒想到它卻用自己長長的線絆住了我們的腳步，誰說這不是一種緣分呢。
　　 好奇與熱情隨著堵車時間的延長而逐漸減少，但因為有伙伴們在一起，也不至于焦躁。終于，車子開始緩緩移動。又經過一次短暫的停滯，交通恢復正常。一路下坡，路很窄。大貨車很多，一輛輛哼哼著往上沖。我往右側暼了一眼，梭磨河不知什么時候落下去了，像深淵。從不恐高的我沒敢看第二眼，也沒敢吭聲。下到坡底，嗓子眼的心終于歸位，也終于和大貨車說拜拜。墨色天空像一口鍋，還好只是灑了幾點雨。
　　 天黑了下來。男士們說，幾十公里得兩個多小時。要走夜路了，沒心沒肺的人心中開始有了憂慮。
　　 此后的行程被夜的濃重和緊張?zhí)钊妹懿煌革L。我們只知道右邊是山，左邊是河流。我們的車燈照亮了前面的貨車，照亮了向路面探出的山體。貨車司機都很有經驗，他們不緊不慢行使在路中央。我們亦步亦趨緊跟其后。看到后來的車子超過貨車跑遠，我們也有了超車的愿望。但我們的車子較寬，不敢貿然為之。直到超過之后，發(fā)現(xiàn)還不如跟它后面，享受它開天辟地帶來的福利。車燈像張開的剪刀，把混沌的夜“嘶拉拉”沖開一道口子，可視野還是極其有限。
　　 天又下起雨來。還好不太大。還好前方出現(xiàn)了連片的溫暖燈光。觀音橋，光明的小鎮(zhèn)，以出乎意料的繁華夜色擁抱了我們。
　　
　　 二
　　 次日晨，我們從觀音橋出發(fā)，前往色達。出了鎮(zhèn)子右轉，是昨晚我們來時的路。昨夜的恐怖似乎是夢魘，隨著太陽的升起消失不見。麗日晴空下的山川河流草地房屋醒了，以最本真的面目坦蕩呈現(xiàn)，全是梳妝后的清新與俊美。
　　 去色達途中的一段旅程，偶有落石的地段仿佛序曲，之后逐漸進入流暢而抒情的行板。我們站在公路上，遙望河對岸的洛若鎮(zhèn)和山坳里的一片紅房子。那里，是五明佛學院所在地，現(xiàn)在不對外開放。我們繞道后山，藏民們在他們的領地里載歌載舞，藏族小伙子穿著藏袍在球場上閃轉騰挪。一條可以跑車的路通往山上，但入口處設了障礙。我們不是佛教徒，可我們也想感受一下那種莊嚴?？磥磉€是無緣，只好怏怏而去。
　　 從色達開始，對海拔敏感的人陸續(xù)出現(xiàn)了高反癥狀。女士嗜睡，男士心率過快，甚至有頭暈反胃的情況?？磥?800米真是一個分界點。
　　 正午的陽光下，連綿的草原空曠遼遠，坡度優(yōu)美的草坡像隨風飄忽又輕輕落下的花色絲巾。美景令人心曠神怡，又手足無措，不知道要不要停下來，不知道要不要繼續(xù)拍照。前車有故障提示，我們相跟著停下來。草地上的土撥鼠沒等我們走近便倏忽鉆進洞里去了。到處是它們的洞穴。這一種小生靈，獨享如此天地大美，也是奢侈。雖生命卑微，也算生而無憾了。
　　 我們的川西之行注定是一部小說，短暫的抒情過后必會有激烈的沖突發(fā)生。我們的前車在一處緩坡的拐彎處為了避讓對面的大巴車停了下來，我們也隨之停下。
　　 兩輛車開走了，我們的車罷工了。也許是車認主人？換了司機重新啟動，路隨坡轉，我們又放松下來，以為還會和之前的路況一樣，在大草原的山坡根部繞來繞去，詩意地去遠方，去到詩意的遠方。
　　 到底怎么回事呢？我問。車子罷工那詭異的一幕在我心里還沒翻頁。
　　 缺氧。
　　 車子也缺氧啊。我能說我的認知被刷新了么。
　　 現(xiàn)在，再想起那個情景，我很想說一句：注意，前方高能。是的，我們要翻過前面的高山。那山仿佛一只攔路虎，居心叵測地要和我們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司機瞬間被激發(fā)出了幾十年不曾有的潛力，專注而充滿張力地開始漂移。想起畢棚溝的盤山路，在這些密集的發(fā)卡彎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近山頂時，左手曾經遠遠的山峰觸手可及。我們超過了前車。沒辦法，這不是謙讓的時候，不能松懈，只能前進。他們的車是純自動擋，高反癥狀更甚，好在有兩位經驗豐富的老司機。
　　 至山頂，有觀景臺一處，但司機根本不停，一路開往山的那一面。本以為可以松口氣了，卻發(fā)現(xiàn)是一樣的發(fā)卡彎。導航圖上，最密集處有一個標識：丘洛村。后來查了一下，隸屬甘孜縣四通達鄉(xiāng)。
　　 對講機響了，后車提醒我們，不要太快，避免老踩剎車。
　　 車上五個人，可是都不太講話。車子像一只孤獨的怪獸，一心要尋找人煙。終于下到山下的村莊，在一棵兩百多年的康定楊旁，我們停下車子，剛好可以避開公路。司機把一瓶水潑到輪胎上，瞬間響起熱烈的“滋啦”聲，輪胎騰起白煙。我們找了容器去路對面的小水坑里舀水給車降溫，三個少年從對面土崖上跑下來阻止我們。
　　 為什么不可以？
　　 里面有蟲子，不可以喝。
　　 請問，我們剛翻過的山叫什么名字？
　　 奶龍山。神山的意思。
　　 我確認了是哪兩個字，三個少年跨上樹下的一輛摩托車走了。我掏出手機，在備忘錄里寫下出行的第一行字：翻過奶龍山，我們也算共過患難的人了。
　　 直到臨近甘孜，再次看到綠底兒碎花地毯一樣的無垠草原，所有的緊張才被拋諸腦后。
　　 遼闊的斑斕草原，迎面忽現(xiàn)屏障一樣的雪山。道路像溪流蜿蜒回環(huán)，車子如小舟順流而下。說不盡的暢適快意。綿延不絕的百里青稞畫廊盡頭，甘孜城到了。
　　 我們從充滿歷史厚重感的格薩爾王城前駛過，進入充滿了藏民族特色的甘孜城。落日的余暉尚在，小城潔凈安詳。雖然一路都在查看海拔，心中對高反的預期還是過于樂觀。賓館的女老板告訴我們最好不要洗澡，注意不要感冒。鄭重其事不厭其煩的叮囑，不能不引起我對這座海拔3400多米的高原城市的敬畏。我們又采購了兩瓶氧氣，無論如何，有備無患。
　　
　　 三
　　 翻過奶龍神山，也完成了我們川西之行最大的考驗。曾經滄海，看其他的水域再難有波瀾。歷經了九九八十一難，依然會有難行的路，但我們不再感嘆行路難，剩下的全是風輕云淡。
　　 是嗎？有了之前的經驗，我自己都不信。
　　 從理塘至雅江，半程之后，我們的車子駛入天上草原。車子在原頂游走，萬山與我平視，那是一種此前的人生從未有過的體驗，讓人想起“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然草原敞亮嫵媚，我雖心生快意，亦趕忙收斂蠢蠢欲動的半分輕狂，保持虔誠與敬畏。
　　 真想下車多待一會兒，奈何暮色蒼茫。前路未知，不敢耽擱。果然，暮色漸濃的時候，天路十八彎到了。但因為天黑，這一段被所有人推介的打卡地被我完美錯過。下到山下回望，那一條讓人膽寒的山道被植被切割，戾氣也淡了許多。只是我相信，司機一定沒有錯過一處，又恐高又恐黑，真是難為他了。這次出游，對司機太不公平。美景全在路上，他們又不敢看，還要忍受我們不厚道的聲聲贊嘆。
　　
　　 四
　　 當我們順利歸來，頓有如釋重負之感。同伴有人問：還會再去嗎？我說，不會去了。這是理性的回答。但也許從回來的那一刻起，懷念就已經悄悄滋生。
　　 我們此行，一切順利。除了來回車行陜西段高速時落了點兒小雨，除了馬爾康飄了幾點雨外，其余的日子藍天白云，風清氣朗。給力的天氣以一種最貼心的方式歡迎我們，使我們川西之行免受風雨之苦，最大程度地減輕我們的舟車勞頓。
　　 這一路下來，高反沒有認真和我們對著干，自然災害和疫情也繞著我們走。當我們站在十點的陽光下、站在洛若鎮(zhèn)旁的公路上遠望五明佛學院時，我們從網(wǎng)上看到，前一天下午堵車到六點的馬爾康發(fā)生了地震，后又有山體滑坡的信息。當我們從瀘定橋離開后兩個小時，有一名游客從橋上墜落。當我們從成都回到自己的城市，還沒進家門，社區(qū)人員告訴我們成都錦江區(qū)出現(xiàn)了一例陽性。回來十多天的一個晚上，從網(wǎng)上看到理縣亦發(fā)生地震。那晚我給客棧女老板發(fā)了問候信息，她說一切都好。
　　 川西，這片美麗的土地，是不是經常有地震發(fā)生呢。雖是一面之緣，雖然相距遙遠，可我知道，對那一方水土從此多了掛念。我為那里的人們祈禱，愿他們能夠遠離不幸和災難，愿他們永遠得享綠水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