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香瀾半島是真的“半島”？
　　
　　 聽到“半島”二字，也許會讓你產(chǎn)生無限遐想：該是多么美麗的地方，一側(cè)是翠綠的陸地，另外三面都是一望無際、平靜如鏡的藍色大海。大海上或帆船點點，或海鷗聲聲，或波濤陣陣?？墒悄阍诔啥计皆?，看到這幾個字，那你就想錯了。那是開發(fā)商逗你玩的，他是在考驗?zāi)愕闹巧獭Ｎ覀冊谫I房的時候的確智商是為零的。
　　 我們也不得不佩服開發(fā)商的“高智商”，他們有高超的想象力。想象力是人的智力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在這里就成了金錢的重要吸入口。你沒有想象力，他們就幫你開發(fā)，你拿出了錢，他就給你灌輸一個理念，這里就是你們想象中的大洋邊上的半島。在這里，你可以在想象力領(lǐng)受無限的大海風光。
　　 我所住的“香瀾半島”，其實就是寬四五丈長，蜿蜒在成都平原上的沙河與一條農(nóng)業(yè)文明時代開挖的一條灌溉用的水渠——東風渠相交而成的一小塊土地。原先聽說被一家什么廠占據(jù)了幾十年，到了這“房產(chǎn)時代”才產(chǎn)生了價值。靠近沙河邊的地方，芳草萋萋，雜樹叢生，旁邊又是鐵路，火車時常夜里響到凌晨，在這繁華的成都來說，可謂是“邊鄙之地”。可開發(fā)商腦洞大開，既然此處有一河一渠，就是一江一水；既然是一江一水，就是三面是水，一面是陸地了。你且不管水有多寬多深，只要有水就行了；既然有“島”的形成條件，我們就認定它已經(jīng)是“島”了；既然是“島”，我們且在四周栽上些樹，種上幾盆花，招幾個顏值如花的售樓小姐姐，口吐蓮花，巧舌如簧，把此處吹出了成都市的“馬爾代夫”。
　　 當我們走進售樓部時，這個地方就成了名副其實的“香氣四溢、水波蕩漾的半島”了。
　　 既然在這里住了下來，這里就是我的家了。
　　 漸漸地，我愛上了這個地方。中庭里的綠化面積也比較大，規(guī)劃設(shè)計也較合理。有健身設(shè)施，有漫步的小道，有休息的木椅，有蓊郁的樹木。在這大熱天，一霎“快哉風”從樓房的缺口處吹來，會令你心情為之大爽。你不得佩服開發(fā)商門的智商，他們賺了你的錢，你還要磕頭作揖地感謝他呢。他這樣集約化用地還在今年這樣熱的天氣里可以給你送來一縷清風，雖然大門外并沒有樹木和一望無際的碧綠的大海，只是一條終年渾濁的沙河和一條終年臭氣熏熏的東風渠。
　　 環(huán)小區(qū)是綠化帶和赤虎橋小街，可以漫步半個小時。
　　 在草地的一角立著一塊石碑，走進一看，原來是地名碑。碑上有一張老照片和漢英兩種文字說明，原來此處香瀾半島所在地在“歷史”上出身不凡。它原來是成都府駟馬橋鄉(xiāng)的所在地，隨著歷史風云的變遷，此處也處于不斷變遷的歷史中。原來的駟馬橋鄉(xiāng)被周圍的鄉(xiāng)鎮(zhèn)和街區(qū)分割，漸漸失去了“政治地位”，最終變成了一個地，后來成了“城北”物質(zhì)的集散地。要不是“房產(chǎn)大潮”，原來的早已失去了歷史地位的駟馬橋鄉(xiāng)所在地終將會被人遺忘，我也不會踏入此地頤養(yǎng)天年。從此，我早晨起床要看每五分鐘一次飛過的飛機，夜晚睡夢中還與哐當哐當?shù)蔫F軌聲相呼應(yīng)。
　　
　　 二、羊子山路沒有山？
　　
　　 香瀾半島旁邊有一條小街叫“羊子山路”。我住進香瀾半島也有快十來年了，有一天，我忽發(fā)奇想：為什么此處街道命名為“山”，怎么一點都沒有“山”的痕跡？雖說成都平原一馬平川，但還是有山的，海拔不高的小山丘，如鳳凰山、川師大的獅子山等，海拔較高的青城山就不用說了。
　　 一天，我在街道旁邊的雜草里由看見了一塊石碑，同樣是一張照片，漢英文說明。我就搞不懂，中國這樣的小地名，還顯示自己有文化，來寫上一段英文。我想，外國的考古學(xué)家看到了，也會嗤之以鼻，還賣弄寫啥呢？
　　 我細讀上面的文字，把我嚇了一跳，可以說“驚魂未定”，而后是無比的驕傲。我可以說，我現(xiàn)在腳下的土地曾是是成都的中心，是蜀地的中心，是蜀地文明的源頭之一，是蜀地文明中承接三星堆文明的重要鏈條。
　　 原來，此處是有“山”的，可這不是自然的山，而是人造的“山”，它在歷史的風云中矗立在成都北邊遠離市區(qū)的地方。文獻中都幾乎看不到?jīng)]有它的痕跡，它太遠古了，古得人們早不記得“它”是什么，人們都將它當作自然的“山”了。于是，城中那些達官貴人死后便葬在它的身下，它成了人們歷史遺忘的場所。
　　 在上世紀那個修建房屋需要大量磚坯的年代，遠離市區(qū)的這里成了磚瓦廠。眼見一大堆“無用”的泥土何不用之于建設(shè)？于是，磚窯建起了，濃煙冒起了，就等著挖土做磚坯了。工人興高采烈地挖著，泥土一筐一筐地進入了廠房，那些在歷史中沉淀了幾千年的陳舊的珍貴的富含歷史象征符號的土塊失去了水分，在火爐中變成了都市里的堅硬的一分子，現(xiàn)代化中的失去了歷史意義的一分子。相對于成都的金沙遺址，廣漢的三星堆遺址，這里的這個“土堆”的遭遇是不幸的。它只滿足了貧苦時代的一份口糧，卻失去了它在歷史上應(yīng)有的輝煌。試想，要是今天它剛被發(fā)現(xiàn)，一定不會變成磚，自己腳下的地盤一定不會被開發(fā)商占領(lǐng)，替開發(fā)商們賣出一個好價錢。我在想像中望著這“山”感慨不已。
　　 原來這“山”是古蜀王的祭祀臺，它上承三星堆文明，下起金沙文明，在蜀國的文化歷史上起到了重要重要作用。它原來是一個高達五十多米，四周各寬一百多米的“回”字型土臺。古民們都有敬天的傳統(tǒng)，祭天也是國之大事。規(guī)模這么大的祭祀臺在幾千年前也是“舉國之力”。我們想象一下祭祀的規(guī)模是多么浩大：蜀王以及宮廷貴族，峨冠博帶，結(jié)束而出，一路逶迤，率領(lǐng)著數(shù)千甚至數(shù)萬民眾來到這沙河拐彎處完成這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場面是多么壯觀。萬馬嘶鳴，鼓角齊鳴，禮炮轟鳴。沙河邊的水鳥，魚蟲，樹木花草都肅然而立，它們與蜀王一起恭敬地向上蒼祈禱。國泰民安，萬物繁茂，天地和諧。原上人樂業(yè)，城中王快樂，蜀地王永古。
　　 可這一切都消失了，連那一方土臺。我們再也看不見那盛大的祭祀場面。我現(xiàn)在看到的是一條凌亂的街區(qū)和幾叢雜草。我不忍看那些過于粉飾的被打造的所謂“文化街區(qū)”。幾個現(xiàn)代化的符號，幾幅電腦上下載的圖片，幾尊假鐵假銅澆筑的馬匹，這些都代表不了那個古老的原始的“土堆”。
　　 夜里，睡夢中似乎聽到了一聲號角，那也許是千年前的一聲哀鳴。
　　
　　 三、駟馬橋與升仙湖
　　
　　 關(guān)于成都的風水有這么一句俗語：東窮西貴，北“亂”南富?？梢娫诤荛L一段時間里，人們對成都之“北”的印象是一個“亂”字。記得我八十年代讀大學(xué)經(jīng)過成都的梁家巷，在昏暗的街上，居然幾個街娃搞起搶劫起來，把我女朋友（現(xiàn)在的妻子）的耳環(huán)都扯掉了。我們還不敢反抗，只有忍氣吞聲默默向前跑。成都火車站也在北面，當年也是一片混亂，一個“黑社會”攔住我一定要我拿出鋼筆來讓他刻字，然后他說刻工費一百元。八十年代的一百元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我知道被劫，大聲喊了一聲“警察”，那個家伙一分神，我才“歘”的一聲溜掉了，鉆進了旁邊的小巷子躲到了天亮。那些年代，駟馬橋一代是成都的物質(zhì)集散地，也是“混亂”的代名詞，所以才有“北亂”的說法。當然這只是過時的“俗語”，絕不代表主流和現(xiàn)在。
　　 我腳下的駟馬橋“地區(qū)”早已變了樣，街道筆直，地鐵貫通，動車呼嘯，一掃“亂”之相。
　　 香瀾半島離駟馬橋僅幾百米之遙，在這塊土地上沉淀了厚重的歷史文化因子。現(xiàn)在的駟馬橋原先叫“升仙橋”，傳說中是一個姓張的道士“升天”的地方并為之命名?？刹辉髞韥砹艘粋€才高八斗、享譽成都、名震京師的司馬相如青年從這橋上經(jīng)過，并說了句“大話”：此次出川如果不博得個封妻蔭子，騎著高大的駿馬，乘坐著“駟馬”（四匹馬拉的車）就絕不為人。他自己也不曾想到會在皇帝身邊混得那樣好，送行的眾人，包括他的最愛的人文君女士也可能不會當真。一介布衣，就憑能寫幾句辭賦寫幾首愛情詩就想封侯封王，這實在是屬于“做白日夢”。文學(xué)與政治的關(guān)系不容易相處。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蘇軾等，可謂“文章之士”，都有經(jīng)國之才，最終結(jié)果大家都一目了然。司馬相如可謂文學(xué)史上的翹楚?？刹辉氲?，蜀地這樣一位多情的才俊被上天眷顧，靠“狗監(jiān)”（給皇帝老兒看狗）老鄉(xiāng)楊得意的推薦，居然在漢武帝面前“大紅大紫”。不僅催生了一代文豪，被譽為“辭賦之宗”，永垂文史，且官運亨通，出師西南“蠻族”，安定了大漢西南邊陲。司馬相如這些“豐功偉績”當然是一座“升仙橋”不能承受的。于是，人們就把這座橋改為駟馬橋。讓人們永久回憶當年司馬相如北上進京的豪情場面。這也是一座“勵志橋”，為無數(shù)“落榜”青年增添了莫大的信心。蜀中文士李調(diào)元曾吟詩道：駟馬橋邊喚泡茶?？梢姡词沟搅饲宕?，駟馬橋周圍的境況并沒有多大變化，我們的李大人也只能在路邊喝著路邊小攤子上的一碗泡茶，緬懷當年司馬相如的豪情。遠處，鳳凰山隱隱于城北。一條小溪蜿蜒在山的腳下向橋邊流來。這就是“鳳凰水”。鳳凰水在一馬平川的地方?jīng)]能流出多遠，就積聚起來，匯成了汪汪的一泓水域，那就是升仙湖。
　　 當年的升仙湖水域應(yīng)該遠不止今天那樣逼仄，一定是汪洋一片，浩瀚無邊。山光湖影，白鶴翩翩。漁舟唱晚，蘆葦叢生。魚兒蹦跳，野鴨群生。今天我漫步離香瀾半島不到三里遠的升仙湖感慨萬千，與我想象中（或古代就是這樣的）的升仙湖迥異，這或許讓張道士和司馬相如也大為驚異：世道為何變遷之速也?，F(xiàn)在升仙湖只不過是幾個一兩百平米的大水塘連接而成，而且還被如蛛網(wǎng)密的大小橋梁、街道、道路所“分割”。湖邊的道路有的地方很窄，只容得下摩托車經(jīng)過。以前湖邊雜草叢生，蚊蟲肆虐。好在“北改”一來，湖的樣子也變了樣。湖中的“島嶼”也被整修一番，果然是“蓬萊仙島”了，可惜只有兩個，還差一個“仙島”。湖邊的淤泥也清掉了，栽上了一叢叢鮮花。湖旁古樹參天，隱天蔽日，好一個清涼去處。有一個地方還豎立一尊古蜀王的“蠶”的雕像，在雜草中還躺著類似古代“神道碑”的花崗石石碑，上面刻著同是漢代人司馬遷的《史記》中一段《蜀本紀》的文字（實際上是傳說）。我想，豎著石碑都沒有看，誰會去草堆里去尋找那些古奧的文字呢？除非像我這樣“無事生非”的人才會去蚊蟲叮咬的地方去尋找歷史意義。
　　 晨練的人不多。多者一為老年人，因為他們睡眠少，想延年益壽，二為“中國大媽”們，她們大汗淋漓，載歌載舞，衣袖翩翩，熱情不減。但升仙湖邊的大媽們很節(jié)制，人數(shù)不多，不像許多小縣城的大媽們“蝗蟲”樣，一下子會吞噬整個地面和空間；音樂也很節(jié)制，音量都不高，旁邊樹上的鳥兒也沒有被嚇倒，仍在樹枝頭啾啾地叫著。
　　 湖邊的沙河沒有湖那樣的悠閑和靜謐，在樓房、高架橋、樹林間穿梭，從這頭迅跑到那頭，看著升仙湖笑了：你真代表了成都的閑適和雅靜，又是一天的品茶和小麻將。
　　
　　
　　 22.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