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市馬路的兩旁都是一片接一片的綠，綠的樹冠，綠的植被，綠得景觀蔥草郁郁，陪襯著楓葉的洪荒交替，儼然一個布滿秋韻的場景。按常理，這應該是非常涼爽和清潤的金秋格調?？蓲煸谏n穹上空的那一輪驕陽，卻偏偏與之作對，毫不留情地把大氣層融匯成一個宏大的蒸籠，用超過人體感溫的爍熱與悶燥炙燃著大地，以致路面上的地磚都市火辣辣的發(fā)燙。路邊的鍍鋅安全護欄被曬得灼手，再有韌性的人，都不敢伸出手指去觸碰它一下。如果。路上走得快了一點，全身便會冒出一股粘膩的汗珠。
　　 “這都秋天了呀，天氣咋變化的這么快呢？早上還涼涼的，現(xiàn)在一下子熱的就讓人喘不過氣來了?！碧m蘭不停地用手絹擦拭著臉上的汗，心里有些焦躁，“真是一個秋老虎。”
　　 蘭蘭的奶奶脾氣很執(zhí)拗，不滿意在河堤上執(zhí)行防洪任務的兒子總是沒有時間回家陪噢她拉家常，聊天。雖然，奶奶很理解兒子的工作，但在情理上還是頗有微辭。蘭蘭心里自然明白，也很理解奶奶，奶奶都來了一個多月了，只和爸爸見過一面，心里當然不舒暢了。奶奶的心情不爽，也就沒心思陪蘭蘭繼續(xù)過暑假了，賭著氣，堅決要回自己的老屋。蘭蘭和媽媽怎么也勸不住，無奈下，只好同意讓奶奶回去自己的老屋。
　　 蘭蘭的家與奶奶的家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約莫著也就有十公里的路程，不算太遠，但要倒兩次公交車。蘭蘭不放心奶奶一個人回家，比奶奶更倔強地堅持要去送她，否則，奶奶就得留下。奶奶扛不過孫女，只好應允。
　　 沒成想，蘭蘭這一送，竟趕上了秋天里的第一個罕見高溫天。返回來時，又正趕上溫度達到最高點的午間。
　　 蘭蘭整整口罩，穿著白上衣，藍裙子，向公交車候車場走去。
　　 那環(huán)驕陽顯得有些暴躁，狂怒地噴吐著熱浪，把候車場烘烤的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火爐。
　　 看起來，目前公交車候車場里等候坐公交車的人還不是很多，最繁忙的十路公交車牌下暫時還沒有一人在等候。
　　 “應該是前輛車剛走。”蘭蘭心想，“間隔七八分鐘一趟，下趟該來了。”
　　 這個候車處，離蘭蘭剛上學的學校很近，是這座城市十幾路公交的樞紐換乘中心站，也是蘭蘭經常往返學校和家的起始點，離奶奶的家和自己的家都是八站路的距離。
　　 蘭蘭剛走到十路站牌前不久，十幾位乘客就聚集了過來，跟在蘭蘭身后有序地排著隊。蘭蘭回頭看了一下，候車者們雖然都捂著口罩，但從外表和行動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一個個都是和自己奶奶歲數(shù)相當?shù)睦夏耆?。蘭蘭沒加多想，側轉身，貼著護欄移動到這些老人隊伍的最后面。
　　 十路公交車緩緩地駛進了站。
　　 車門打開，老人們一個接一個地陸續(xù)登車。
　　 一位看起來比奶奶身材矮小、行動卻比奶奶還緩慢，還不時打著趔趄的老人家，她很費勁地抓住車門扶手，急切地想把一條不太靈便的腿邁上車廂臺階。細心的蘭蘭，看到老人家的后背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已走進車廂的老人想回身幫她，可隔著車臺階使不上勁，前邊的人夠不著，后邊的幾位老人也都是步履蹣跚的自顧不及，難以照料彼此。
　　 看到這情形，蘭蘭急忙跑近前來，伸手扶住了這位老人，說道：“奶奶，您別著急，慢慢上，司機叔叔會等您的?！?br />　　 蘭蘭用雙手托著老人的胳膊，用力地把老人家架上了車后，站在車門前，“爺爺”長“奶奶”短地招呼著，盡力地幫扶他們。
　　 等到這幾位老人家顫顫巍巍地上了車，蘭蘭松了口氣，摘下口罩，噘起下嘴唇，吹掉從額頭上滴落下來的汗珠，把口罩戴好，抓住車門扶手準備上車時，她的余光看到一位有些跛腳的老人正向公交車站牌走來，便收回手，停止了上車的動作。
　　 公交車等了片刻，司機看小姑娘沒上車，問了句:“小姑娘，你走不走？”蘭蘭想了片刻，立即回答:“我不走！”司機以為她在這里只是為了幫助行動不便的老人，便輕輕地摁了一下喇叭，迅速地開走了。
　　 蘭蘭走到這位口罩戴在下巴頦的老人家身邊，大聲問訊起來：“爺爺，您這是要坐車嗎？”蘭蘭之所以問的聲音很大，是她認為像奶奶這般老人的聽覺不好，聲音小了他們聽不清。
　　 老人一聽，瞅瞅蘭蘭，笑了：“小姑娘啊，你的聲音挺脆生，也夠洪亮，都快把我耳朵里的老繭子給震出來嘍。”
　　 蘭蘭被老人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低了音量，向老人家道起歉來：“爺爺，對不起，我說話的聲音太大了?！?br />　　 “嗨嗨，對啥不起呀，爺爺逗你哪?？纯茨?，一臉的汗，像淋了一場雨似的。”老人家心疼地看著蘭蘭，邊說邊掏出一張紙巾，欲遞給蘭蘭，但想了想，搖搖頭，準備把紙巾裝回口袋里。
　　 聰明的蘭蘭察覺到了老人的心理活動，伸手從老人家拿過紙巾，頑皮地對老人家眨巴眨巴眼，說道：“爺爺，您怕我碰瓷呀還是怕我會賴著您呀？”
　　 蘭蘭的這段話倒讓這位老人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咧開缺了幾乎多半口牙的嘴，“嘿、嘿”地笑了起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回等十路車的人竟然多了起來，依然都是手持老年乘車卡的爺爺奶奶們，一個叔叔阿姨輩的都看不到。
　　 “這么熱的天，爺爺奶奶們出來，家里怎么沒人陪著呢？都不擔心嗎？”蘭蘭心里直犯嘀咕。
　　 公交車停在了站牌下，排在最前面的跛腳老人把口罩戴正，由蘭蘭緊緊地攙扶著，一點一點地往車廂里蹭。
　　 幫助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子的跛腳老人上車，著實讓蘭蘭費了一番勁，與其說是攙扶，不如說是用肩膀扛著老人家往車廂里推。
　　 這一番操作下來，蘭蘭感覺有些頭暈，不停地流汗，口渴得厲害。她沒敢上車，靠著欄桿，想緩緩勁，然后去售貨機上買瓶水。
　　 空氣好像被熱浪凝固了一般，干悶干悶的，令人無法喘息。
　　 “下趟車必須得走了，要是奶奶打電話問媽媽，知道我還沒回到家里，不知道會怎么著急呢?！碧m蘭心里想，硬撐著在站牌下等候著。
　　 看著公交車駛進站，蘭蘭挪動了一下身子，忽然強烈的饑餓感讓她手腳發(fā)軟，感覺胃部突然一陣痙攣，一陣眩暈，倒在了地上……
　　
　　 二
　　 看著病床上已經熟睡的女兒，蘭蘭的媽媽流下了眼淚，她抓起蘭蘭的手，輕輕揉動起來，眼前浮現(xiàn)出多年前公園草坪上的一幕——
　　 這是一個魅力無限的初秋上午，五彩繽紛的公園里涌入一撥又一撥穿著艷麗的少兒們，他們與蝴蝶追逐，和花草嬉玩，猶如春風般的歡笑聲在公園里此起彼伏。
　　 蘭蘭和媽媽以及難得有一次休息時間的爸爸坐在專供游人坐臥的草坪上，享受夏秋相交的愜意時光。
　　 爸爸和媽媽聊起人生，蘭蘭插了一句：“這誰不知道呀？我們老師就講過，人生就是夢想的實踐過程?！?br />　　 爸爸一聽，樂了：“蘭蘭說的很有哲理啊，都讓爸爸我慚愧。蘭蘭，能否明示一下，你的人生夢想是什么呢？”
　　 “我要照顧和幫助像奶奶一樣年齡的老人，讓他們也和我一樣幸?？鞓??！碧m蘭回答道。
　　 “蘭蘭，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個夢想呢？”媽媽滿面笑容地問蘭蘭。
　　 “老師說了，奶奶她們一代是最勤勞的，她們這一輩子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國家和爸爸媽媽們，沒有人付出的會比奶奶她們更多。”
　　 蘭蘭的這番話，讓爸爸和媽媽沉思了起來……
　　 病床上的蘭蘭發(fā)出一聲嘆息，把媽媽的思緒拽了回來。
　　 “怎么了，蘭蘭？還難受嗎？”媽媽很緊張地問。
　　 “媽媽，我已經不難受了。媽媽，奶奶就要過來看我了嗎？”蘭蘭的臉色仍然很蒼白。
　　 “嗯，爸爸已經去接奶奶了。奶奶念叨著說想蘭蘭了，爸爸考慮天熱，不想讓奶奶來，可奶奶堅決不答應，爸爸只好開車去接了。算著時間，奶奶應該快到了，蘭蘭不用擔心?！?br />　　 “媽媽，答應我，先別讓奶奶知道我住院的事，奶奶要是知道了又該緊張我，也又該埋怨她自己了?！?br />　　 “奶奶暫時還不知道，我已經叮囑過你爸爸了?！?br />　　 “可是，我現(xiàn)在是在醫(yī)院里躺著呀？媽媽，您說，這咋向奶奶解釋呢？奶奶不會生氣吧？”蘭蘭看著媽媽，有些犯愁。
　　 “怎么會呢，奶奶最通情達理了。蘭蘭的做的任何好事，奶奶都是第一時間表示支持，都會為蘭蘭感到驕傲。”
　　 “媽媽，我還是不想讓奶奶知道我住院的原因?！?br />　　 “為什么？”媽媽捋捋蘭蘭額前有些散亂的烏黑發(fā)梢，問道。
　　 “媽媽，奶奶是個很要強的人，要是奶奶知道我是幫助老人，怕奶奶認為她也老了，也要需要人照顧，心情就不好了?！?br />　　 聽了蘭蘭的話，媽媽的心一陣顫動，她想了想，說道：“奶奶最聽蘭蘭的話，蘭蘭可以向奶奶做個婉轉說明??？”
　　 “媽媽，怎么和奶奶婉轉地說呢？就算是善良的謊言，也得有個說詞，可我心里沒詞呀？”
　　 “是啊，那該怎么對奶奶說呢？現(xiàn)實是，我家蘭蘭就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躺著呢?！眿寢屢哺m蘭犯起愁來。
　　 這時，病房門外傳來咳嗽聲。
　　 “是奶奶，奶奶來了。”蘭蘭聞聽大吃一驚，嘴里喊叫起來，“完了，完了，我和媽媽說的話，奶奶一定聽到了，這可咋辦呀？”
　　 “蘭蘭……”
　　
　　 三
　　 隨著一串清脆悅耳的叫聲，一只非常漂亮的小斑雀落在蘭蘭病房的窗臺上，它扇動著美麗的翅膀，搖晃著調皮的腦袋，對著蘭蘭嘰嘰喳喳地說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