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日月如梭，不知不覺的春天走了，夏天到了。天忽冷忽熱，讓人淡化了季節(jié)的更迭。免不了，觸動多愁善感的人，嘆噓光陰的匆匆而逝。唯有院子里的野草，愈長愈多，愈長愈高。那種爭先恐后的氣勢，像是進(jìn)行一場大型的賽事。郁郁蔥蔥的綠色，不曉幾天，遮蓋了大半個院落。
　　 我是一個喜歡清潔的人，隔不多久，就去院子里鋤一次草。鋤草對于我來說是件苦差事，大太陽下，我坐著凳子移動著，從磚縫中一棵一棵的鋤掉。常常汗流浹背，疲憊不堪。好多人看我鋤草這么辛苦，勸我說，打滅草劑多省事。我知道那樣省力、還除根。這夾縫中的生命，生長的曲折。從小芽蕊一點一點的長大、長壯。無論風(fēng)雨、貧瘠、還是干涸……超越了。也許為了那一片生機(jī)，綠意盡染。鋤草，斬草除根，我做不來。小草，蓬勃而頑強(qiáng)，深深地感染著我，也教會了我面對——勇敢活著。
　　 我這個說店不像店的小鋪，每天晚上，老少爺們總是聚過來，聊聊天，拉拉呱。大多時間里，我只是一個聽客。他們聊的是莊稼的收成，生意和養(yǎng)殖，有時也議論議論天下大事。雖然不像嬸子大嫂那樣?xùn)|家長、西家短的，但莊戶人還是空間小，眼界淺，看不懂外邊的大千世界。似乎什么又都懂了，靠著一臺電視，就掌控了俄、烏局勢；看一期臺海節(jié)目，就能指導(dǎo)兩岸的發(fā)展了。我聽了，淡淡的一笑。不想說什么，眼前只是一個小社會。
　　 今天晚上，不知什么原因？“客人”少，還走得早。剛九點，小店里靜下來了。我準(zhǔn)備收拾收拾，就關(guān)門打烊。我拿起拐杖，準(zhǔn)備起身去關(guān)門。這時，走進(jìn)一個人來，提一只塑料桶，是我的同學(xué)。她說：“給打一桶醬油，我腌制點咸蒜，秋天里吃。”我扯過凳子，坐下來打醬油。“現(xiàn)在，你怎么越來越小了？念書的那會兒，你不算矮呀！”“嗯，也許是老了吧，人越老越矮小的?！蔽医又f：“現(xiàn)在我的胳膊、腿彎曲得厲害，骨骼也在變形了……”看來，是我又老了，身體又小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海拔也比我高！想到這里，不僅嘆了一口氣。
　　 瓷娃娃，這個特殊的群體，身體嬌小、奇特，個個是長不大的孩子，像是精巧的小精靈。網(wǎng)名，自貶的總有個“小”字。我兩個網(wǎng)名，一個是小人尋天，一個是小小尋天。病友都努力的活出了一個自信、陽光的自我來，但這個“小”字，還是心靈深處的痛點，不想被輕易觸碰。
　　 在病友中，身體算是較好的，幸運的，有一段豐富一生的校園時光。上小學(xué)時，我十二歲了，已經(jīng)是“大齡少年”了。比起小三四歲的同學(xué)來，不矮。（六、七十年代生活條件差，少年兒童發(fā)育得晚）我一直學(xué)習(xí)不錯，經(jīng)常被老師同學(xué)的褒獎，在同學(xué)、老師眼里也不矮。后來，我輟學(xué)了，校園生活結(jié)束了，注定新的生活又開始了。那一年，我十八歲，已經(jīng)成年了，心大了，可是身體沒長高。輟學(xué)的我，在家苦渡兩月，父親帶著去鄒平技校，路上摔了，無功而返。情緒低落到了冰點。欲飛的心，被陰霾罩住了，人被禁錮了。還好，那一年的冬，天不是很冷。家人東借西湊的，籌了三四百塊錢做本錢，讓我在大街上擺個小攤位。商品只有花生、瓜子、糖果等幾樣食品。每天也賣不了幾塊錢，但是賺錢了，也高興，心像陽光那樣明亮了。冬天過了，春天來了，小店的生意，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了。每次進(jìn)貨，我坐在牛車上同去。糜鎮(zhèn)是個大鎮(zhèn)店，集市的那天，四里八鄉(xiāng)的人都聚來趕集，我也喜歡趕集，喜歡融于這繁雜溫馨的人海里。
　　 小時候的我，幼稚、單純，爭強(qiáng)好勝，像一只初生的牛犢，不畏懼，不服輸、不自卑……那時候，沒覺得比小伙伴差，下棋，游戲也敢于向“高手”挑戰(zhàn)。輸少贏多，一點點的增加著自信。后來，學(xué)習(xí)了心理學(xué)，慢慢懂了，一個健康，強(qiáng)大的自我，離不開環(huán)境和家庭的影響。我父親（那時全村沒有幾個讀書的人）沒上過學(xué)，但是做事周全，家教好，影響著孩子。對孩子不寵溺，不苛刻，有批評，有贊許，有要求，有鞭策，有鼓勵。他說，人這一生都會有過錯，常反思，做到知錯改過，誠實做人！希望孩子們都活得有信心，有尊嚴(yán)！他說：“人的尊貴，是自己的行為，別人的敬佩?！边@不是那句：“人抬人高，自尊自貴嗎？”人的成長中，身心發(fā)育的過程中，成熟不協(xié)調(diào)，不成比例。經(jīng)風(fēng)雨多了，承受力大，成熟早了，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但是心靈或多或少的受傷了。有時，青少年和弱勢群體的人，心理比身體還脆弱?？洫劧嗔?，浮了，飄飄然，自以為是了；打擊多了，消沉了，不自信了。成長的過程中，需要朋友幫助和理解，師長的包容和鼓勵。
　　 農(nóng)村人，似乎有一種成長模式，從童年、少年慢慢長大，從學(xué)校走進(jìn)社會里；從村里走到鎮(zhèn)上、城里，走向了詩與遠(yuǎn)方……如果說農(nóng)村人的生活環(huán)境小，農(nóng)村殘疾人的空間更小了。他們自貶的稱呼自己是“井底蛙”“鳥中籠”。青蛙跳出井，小鳥飛出籠，很難！但是生命的美麗，堅韌，也足以感動上帝。
　　 一次，我骨折臥床，在炕上一躺就是三四個月。那時候，正逢上世紀(jì)的七十年代，家家戶戶沒有什么家當(dāng)，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那時，收音機(jī)，自行車、手表都是奢侈品，我家一樣也沒有。即使能借本書來，我（那時八九歲，還沒上學(xué))也看不懂。整日只能仰臥著看屋頂，有時看久了，眼睛花了，會把屋頂潮濕的污色痕跡，看成了一幅幅的圖畫。一天天的苦熬，使我的情緒被抑郁、消沉像魔鬼壓迫著、纏繞著。兩多月后，我漸漸地坐起來了。忽然一聲“咩咩”地小羊叫，驚醒了那份迷蒙。我透過窗欞的小玻璃，看見院子的角落，有兩只剛剛出生的小羊羔，正努力的站起來。大山羊（羊媽媽）臥在一邊，親昵的舔舐著一只濕漉漉的小羊。另一只小羊的體毛好像已經(jīng)干了，先支起兩條后腿，再支立起兩條跪著的前腿，剛站起來，搖晃了一下，摔倒了。接著又站起來，剛走一步，又摔倒了。連續(xù)摔倒了幾次后，終于站起來吃到了母乳。另一只小羊，也慢慢地站起來了……我被小羊的堅韌震撼了。瓷娃娃像極了活潑、溫順、堅韌的小山羊，勇敢的站起來，還能邁出屬于自己的第一步。從那刻起，我也要努力的站起來，走出去！去尋覓那一片屬于自己的晴空。
　　 那一次，小羊堅韌的生命力，和勇敢的站立，給了我一次生命的食補(bǔ)“小吃”。從此，我的胃口慢慢好了，對生活的酸、甜、苦、辣，從不挑剔了。胃壘好起來了，就試著去嘗盡那人生百味了。小時候，我是膽小的孩子，還喜歡聽大人講那些神奇的鬼故事。沒有月亮的晚上，從不敢自己出門。那時候，沒有電燈，莊村一到夜晚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晚上，一般小女孩不敢出門，羨慕那些膽子大的男孩子，敢在漆黑的晚上，出來湊在一起嬉鬧，捉迷藏，每天晚上都撒歡的玩耍，不知疲倦的玩到了深夜，還是戀戀不舍的不想回家。我傍晚出門少，童年的樂趣一點也不少。夏秋季，喜歡在土地玩耍，捉蟲、抓蟬、斗蟋蟀……身上天天弄得臟兮兮的，母親總說我是個“泥魔猴”。那時候的膽子小，不光是被那些離奇的鬼怪故事驚嚇的，我的身體也特別弱。但是我從不做噩夢，從不恐懼。后來我懂了：父親在不懼，母親在不冷！二十多年后，父親、母親遠(yuǎn)行了，我驚恐了，也冷了！父親母親最后日子的眼神，在我的心上，深深烙下了印記，烙痛了心。特別是母親，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臨終時久久不肯閉上雙眼。我知道，母親的目光，是最后的叮囑。我跪在母親面前，流著淚說：“娘啊！娘！您放心吧！兒子，一定照顧好二哥，好好地活下去……”母親聽見了。她老聽見了——慢慢地合上眼睛了！我的心，撕裂般地疼痛……
　　 2000年起，這個家，只有我和二哥（兩個瓷娃娃）相依為命了。我努力地把小生意經(jīng)營好，讓我倆的生活好一點。閑暇時，寫寫文字、小詩，試著用各種方式去豐潤生活。少時，寫詩寫文，如初春的淺韻。壯年，揮筆染彩，似歲月的溢香。我是個性情中人，少不得有一番青梅煮月的琴思，雨打芭蕉的韻律。使得我，多了跳出“困井”的勇氣，有了撞籠而飛的信心。
　　 2001年十月二十二日下午，一陣急促地電話鈴，打破了深秋的沉悶。我急忙拿起電話，話筒里傳出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你是張贊民嗎？”“對，我是！請問您是哪位？”“我姓吳，是淑賢的父親！告訴你個不幸的消息，淑賢自殺了……”“啊，這，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她這是怎么了？”“十月十八那天，她偷偷喝農(nóng)藥了，送到醫(yī)院搶救了三天，還是沒救過來。”“這，這不是真的…”“是真的，我們知道你是好人，早讓她去你那里就好了……”“別，別說了，這不是真的！”當(dāng)時，我被震暈了，欲哭無淚，木雕石刻般的呆坐在那里……一連幾天，昏昏沉沉的，深深陷入了低迷的悲痛里了。哥哥，朋友都勸我振作起來，生者康泰，逝者安息。嗯，我知道，心里暗暗決定，一定要為香消玉殞的淑賢，畫下彩虹的美麗，染紅那個秋天。
　　 九十年代，電臺的“空中彩虹”“青春風(fēng)鈴”節(jié)目，使我結(jié)識了許多的青年筆友，淑賢是其中的一個。淑賢是聰慧有才情的女孩，悄然走進(jìn)了心里，點燃了愛的心靈，給了我，一個美麗相約，幸福的邂逅?？蓵r節(jié)忽轉(zhuǎn)，鮮花早逝，枝葉遭霜。那些日子，我把淑賢的信箋、作品、禮物一一的擺在眼前，拿起這，慢慢放下；拿起那，又慢慢擱下。為了留下那個美好，留下那個美麗的她，幾個月里，我重新品讀、整理了淑賢全部的信箋和詩文，寫了一本厚厚的《信歌》。每封信，我都精心的賦詩、回語。淑賢，一枚絕塵遠(yuǎn)溢的香桂，綻放繁華，流芳中秋。還記得：淑賢在2000年秋叮囑我：“哥，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找一個懂你的伴侶，別孤苦了自己，答應(yīng)我！”心，被深深地觸動了，也觸痛了。我回信淑賢：淑賢，我答應(yīng)，我記下了！我和淑賢都是秋天的生日，她是十月二十日，我是十月十六日。她又在秋天走了，像那枚紅紅的楓葉，在深秋里飄落，帶走了最后的秋殤、秋韻。
　　 2002年春天，我參加了幾次文學(xué)大賽，并獲獎，入編了詩書畫的名典。我試著，像作家三毛那樣，沖破禁錮，去看看外邊的世界。不記得，哪位哲人說的：“機(jī)會總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的！”“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幸運來了，2003年初冬，應(yīng)邀參加了全國“校園風(fēng)”文學(xué)大賽，獲得了一等獎！并被邀請參加頒獎大會。能進(jìn)京領(lǐng)獎，是一大幸事，我興奮了好久。也許是樂極生悲，在做準(zhǔn)備的路上，出了車禍，翻車了，被摔了。不但進(jìn)京泡湯了，還養(yǎng)了三四個月。也許是好事多磨，也許是付出總有回報。2004年盛夏，我應(yīng)邀參加了河北文學(xué)院的夏令營筆會。文學(xué)筆會上，結(jié)識了許多文學(xué)師友，來自全國各地，有和善的智者，有青年才俊，多是教書育人的老師。我結(jié)交了一個好兄弟，龍哥是廣西柳州的老師，一位詩人。一朝相識，終生為友！2009年，應(yīng)邀參加了“六十年國慶”，被譽(yù)為“共和國杰出人物”這次進(jìn)京，是我的第一次，深深地鐫刻了一份北京的記憶。飛翔是生命的美麗，走出去、看世界，是我的生命綠意。斯斯文文，只是尋覓過程中的跳跳板。那榮譽(yù)的光環(huán)，為秋晚的夜空點亮了星光，沒有陽光溫暖，沒有月光純凈，卻似熒光，足以照亮一片陰霾，那秋夜的幽靜，依然有份別樣的明媚、雅致。
　　 兩千年初，網(wǎng)絡(luò)已經(jīng)慢慢地普及到了城鎮(zhèn)、鄉(xiāng)村。村里幾個常來我這里玩的小青年，總說網(wǎng)絡(luò)多么多么的神奇，有一股超強(qiáng)的吸引力，叫人欲罷不能……就這樣，我的好奇心也被激發(fā)了。那時，我寫一部紀(jì)實小說《火寨風(fēng)云》，寫了五萬多字，寫不下去了。知道自己的文學(xué)素養(yǎng)太低，不容易寫出佳作。就想著買一臺電腦，用網(wǎng)絡(luò)幫助提高自己。2006年秋，請人組裝了一臺電腦，從那開始學(xué)著上網(wǎng)了。過去，老人們夸獎村里有文化的人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聞?！庇辛司W(wǎng)絡(luò)，我們身體有障礙的人，也成了“秀才”。足不出戶，看天下美景，知古今奇事。網(wǎng)絡(luò)是個虛擬的世界，也是個平等溫馨的世界，給予自信，自重，成就了一個更優(yōu)秀的自我。當(dāng)你輕輕打開網(wǎng)絡(luò)的那扇門，就走進(jìn)了一個神奇的天地里。單調(diào)、枯燥的生活里，多了一片晴空，多了一個春天，多了一個豐盈的秋季。
　　 那個春天，滋生出的新綠，隨著潤物的春雨，慢慢地放大了自己。任綠色的希望綻放枝頭，芬芳心間。我站起來，追著春風(fēng)奔跑，追尋那個寫滿詩意的青春——到遠(yuǎn)方。那個秋天，風(fēng)韻早已被漫山的紅葉，染成了紫色。浪漫的日子，醉了七夕的晨，暖了中秋的月。2009年秋，網(wǎng)上相戀的女友宋馥利，帶著愛的溫馨來山東了。宛如紅樓里“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云剛出岫……”的江南女子。琴韻芳華，曼妙靜染，秋溢流年，煙雨夢婉。她身體健康，江蘇啟東人，與我同齡。也許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向往自然風(fēng)光、田園生活了。接下來的日子里，每天，她總要炒幾個小菜，勸我飲酒。喝高純度的酒，容易醉。我又不勝酒力，一喝就醉，有時暈了，醉了，心也飛了。直到2011年的春天，她走了，我醒了，心痛了，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