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仲的清晨，氣息清新且柔和，絲絲潤爽的涼意，撫摸著廣袤的大地。湛藍(lán)色的高空，猶似一望無際的浩瀚海洋，綿延萬里。幾朵羽紗般的白云，亦如天仙駕馭的幾葉舟帆，在清風(fēng)中隨心所欲地飄游。悠然的山澗流水，更是興致盎然地用潺潺不絕的和聲共鳴著大自然賦予的無盡意蘊。
　　 秋是如此的美，美得桔黃柿紅鳥兒醉。但在小阮看來，卻是凄涼的美，殤痛的美，有些讓他心靈枯萎的美。他坐在床上，反來復(fù)去地查看著他精心收藏的那片曾象征他和她愛情圓滿的金色楓葉，五臟六腑都在翻動。被淚水催起的感傷泛起陣陣漣漪，更讓他感覺自己像跌入到深闃黑黯的冥冥之中。
　　 “唉?！毙∪铋L長地嘆了口氣，無助地?fù)u搖頭。他不愿去相信，這片楓葉的反面竟然會是他視為神圣情感的終結(jié)。
　　 窗外，走入生命末端的秋蟬，刺耳的嘶鳴聲還在此起彼伏，更讓小阮心如箭穿。他將那片楓葉狠狠地扔在地上，繼續(xù)整理起已經(jīng)整理的無數(shù)遍的簡單衣物和一些散亂的書籍。特大號的拉桿行李箱已經(jīng)裝滿，那個超大的雙肩包也沒有了多少可利用的空間，但還有一些常用物品無處收納。想了好一會，小阮一咬牙，索性找出兩個黑色的大垃圾袋，一股腦地把這些剩余的亂七八糟全都塞了進(jìn)去，準(zhǔn)備扔掉。
　　 收拾完要攜帶的行囊，內(nèi)心空虛到極點的小阮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無神的目光在房間內(nèi)的每一角落處都仔細(xì)地尋視著。他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么，很茫然，所看到之處都是即將別離的愛情裂痕。
　　 他突然想哭，想歇斯底里地嚎叫一番，可嘴巴開合了幾下，卻未能發(fā)出一絲聲音。他苦笑了一下，哀嘆自己的無能。
　　 小阮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臉頰，放棄了準(zhǔn)備釋放內(nèi)心痛苦的做法，站起身來，在這原本屬于他，以后不知會成為什么人婚房的房間里度起方步來。內(nèi)心揮不去的“不知今后該如何”追問，倒逼小阮更是一陣酸辣的痛襲上心頭，疼得讓他抽搐。
　　 “想問個究竟，我究竟做錯了什么，老天要這么對我？誰能理解我的個中哀傷？”小阮對著房屋棚頂大喊了一聲。
　　 走不出感情狹窄胡同的小阮，有些氣涌，他五指握拳，憤恨地向墻壁上砸去。隨著拳與墻壁的碰撞聲響，小阮不由地稀溜了一口冷氣，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緩了緩勁，小阮揉揉隱隱作痛的拳頭，不由地又嘆了口氣。嘆氣，嘆氣，再嘆氣，已成為了他把自己鎖閉屋內(nèi)三天不出的唯一相伴。
　　 這一番自我折磨操作下來，小阮極度低落的心情竟然有了些緩和。隨后，他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不再狂躁的小阮，拿起放在寫字臺上的那個心狀型的座鐘，指針正指著下午的三點。
　　 看看時間還早，小阮便和衣躺到床上，打算好好地瞇上一會，為晚間要坐七八小時的長途大巴積聚一點體力。
　　 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小阮怎么都睡不著，反倒更加的清醒。
　　 小阮心里清楚，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源自于他的自愿輪崗，他申請去輪崗的地方是誰都不愿踏入一步的鄉(xiāng)鎮(zhèn)小學(xué)，教學(xué)條件和教育資源都較為艱苦和欠缺。同事們也都勸他，要他慎重考慮，不要心血來潮。但小阮還是毫不猶豫地決定了要去，而且態(tài)度非常堅定。他也承認(rèn)，輪崗的校區(qū)比較偏遠(yuǎn)，工作起來遠(yuǎn)比城市辛勞，教資也確實很匱乏，也不可能有城市學(xué)校生活中的那種溫馨和舒適，更不要說課余時間的浪漫情調(diào)了。
　　 小阮直到，這些問題是一個不能回避的現(xiàn)實。但他秉持的觀念是，這與乞求于完善的知識教育的鄉(xiāng)下孩子們和懷著盈盈期望的千萬務(wù)農(nóng)人相比較起來，根本算不了什么。
　　 “當(dāng)教師的初衷，不就是七尺講臺的堅持嗎？若為安逸，何必執(zhí)鞭從教呢？”小阮喃喃自語道。
　　 小阮很執(zhí)拗，他不認(rèn)為自己的觀點就是大話空話政治話。他是從山區(qū)出來的人，對山區(qū)的應(yīng)受教育程度和需要感受最深。只不過，堅定的抉擇也讓他感受到很大的壓力，特別是影響到了他最依賴的愛情，并讓愛情兵臨滅亡，這讓他的心理倍受打擊。盡管，他對自己的抉擇毫無質(zhì)疑，也決不會改變。
　　 “叮咚，叮咚，叮咚”，像天籟之音。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jī)鈴聲響了起來，這是她為小阮設(shè)置的，小阮也很喜歡。
　　 小阮沒有去接，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沒有了可以讓他去接聽、他也愿意去接聽的來電人選。
　　 手機(jī)的鈴聲又一遍地響起來。
　　 小阮紋絲不動地躺著，任由手機(jī)鈴聲兀自地響。
　　 手機(jī)鈴聲很堅持，沒有消停，一遍又一遍，持續(xù)著。
　　 “閻王催命啊，你煩不煩哪？”實在抗不住這個鈴聲的打擾，小阮無奈地拿起手機(jī)，神經(jīng)質(zhì)的摁了一下手機(jī)上的綠色接聽鍵。
　　 “怎么，竟然打算拒接我的電話了？一連三天，悄無聲息。就算抗議，也得發(fā)出個聲啊？你這是在給誰沉默是金呢？”
　　 來電話的是與小阮商定好，很快就要走入婚姻殿堂的女友小甄。他從心底里喜歡那種女性，不僅僅是外貌的唯美。
　　 小阮沒打算接話茬，但也沒打算掛掉電話，心里的那份牽掛，至今也抹不去。
　　 “靜悄悄的，你把手機(jī)拿反了嗎？”小甄的口氣很柔和。
　　 小阮仍是一言不發(fā)，維持著執(zhí)拗。
　　 “不說話，是不是被自己導(dǎo)演和主演的酸辣苦甜劇拽入到深淵中去了？”
　　 小甄的話在小阮聽來，略帶些嘲諷，這是小甄的特點。
　　 小阮知道自己怎么也得說話了：“你想說，那你就盡情地說吧。”他不冷不熱地甩出一句，想借此強(qiáng)化一下自己的內(nèi)心。
　　 “整半天，倒是我上桿子了，我會不會自討沒趣呢？”小甄的話語口氣依然是軟中帶硬。
　　 小阮給自己加壓著定力，想保持只聽不說，他怕自己因舍不掉對小甄的愛而放棄了自己的理想。
　　 靜默中，小阮的腦海里又一次復(fù)播起上個禮拜他與小甄的一番爭執(zhí)。也正是這一番爭執(zhí)，讓小阮對愛陷入了迷茫。
　　 在花的海洋里，兩人如約相見。一見面，兩人沒寒暄，直接進(jìn)入主題。
　　 小阮向小甄說了自己已經(jīng)定性的決定。
　　 “你怎么搞突然襲擊呢？”聽了小阮說他已經(jīng)拿到自愿申請輪崗?fù)ㄖ獣?，小甄非常生氣，口氣很生硬，“都不愿和人商量一下嗎？不覺得這有點自私嗎？”
　　 “怎么說我自私？這不就是你我所定的共同目標(biāo)嘛？”小阮也來了情緒，拉下臉，氣哼哼地回堵了過去。
　　 “這叫什么共同目標(biāo)？有這么來確定共同目標(biāo)的嗎？”小甄十分嚴(yán)肅，說話的語氣也很嚴(yán)重。
　　 “我已經(jīng)這么做決定了，那又能怎么樣呢？”小阮認(rèn)為小甄在反對，心里也是有些不高興，沒加思考地回了一句。
　　 小甄被激怒了，站起身，憤然說道：“既如此，你走就是了，又何必找我來做這些沒必要的解釋？”
　　 望著甩袖而去的小甄，小阮感覺到一股火在心里燃燒……
　　 “喂，你還在聽嗎？”小甄在電話里喊了一聲。
　　 小阮被小甄的突然喊叫嚇了一跳，忙收回跑遠(yuǎn)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
　　 “有這一’嗯’，說明你還健在。對于出想的問題，企圖躲避不是良策，要敢于面對，不面對，你怎么會知道最終的結(jié)果是什么？”
　　 “那我要面對的現(xiàn)實結(jié)果是什么？是一句‘不可理喻’嗎？”小阮只是心里這么想，嘴里說出來的卻是“靜聽你的詳解?！?br />　　 “你前兩天在電話里對我說得沒有錯，你的確是應(yīng)該理直氣壯。我要說的是，女人的心地比較狹窄，遠(yuǎn)不及你的寬宏，能響當(dāng)當(dāng)?shù)貋砩弦痪洹蝗俗鍪乱蝗烁耶?dāng)’。但你卻不知道，女人狹窄的心卻能容納高于山深于海的情。你所說的女人目光短淺，也很有道理，但你并不了解，女人短淺的目光可以看到真正的愛。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最大區(qū)別。怎么樣，聽起來很有詩意吧？”
　　 小阮沒接話，從語言表述上，他從沒勝過她。
　　 “為什么，你要把兩個人的時間據(jù)為己有？”
　　 “我把兩個人的時間據(jù)為己有？”小阮被問愣了，“有點不明白?！?br />　　 小阮也確實沒弄懂小甄的意思。
　　 電話里的小甄，停頓了片刻。
　　 “我應(yīng)該有理由為自己好好地考慮一下吧，這是否需要時間呢？畢竟，這不是陪你去鄉(xiāng)村看露天電影，或者是伴你去進(jìn)行一次短暫的山鄉(xiāng)旅游，這是人生的轉(zhuǎn)折。還有，我的爸媽也得有個心理適應(yīng)吧，這是不是也要時間？另外，我所服務(wù)的學(xué)校，不應(yīng)該是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快捷酒店吧？”
　　 小甄的這番話讓小阮的心頭一震，他仿佛意味出了一點什么，感覺到自己哪里出了錯。
　　 “兩人之間，一個人的選擇和決定，不論正確與否，都不是自己認(rèn)為怎么樣就怎么樣，需要彼此的共識來認(rèn)可。”
　　 小甄的話讓小阮立刻想起了師院畢業(yè)后，他和小甄都拿到了同城但不同校的應(yīng)考合格錄用通知書。臨離校前，小阮向小甄提出，要求和小甄同去一個學(xué)校任教，不想與小甄分開。
　　 “可咱倆被錄取的確實不是一個學(xué)校啊？怎么能一個通知書去倆人呢？”小甄揚揚手中的錄取通知書，對小阮說道。
　　 “咱可以找他們挑換一下啊？”小阮回答道。
　　 小甄一聽，笑了：“那你說說，找誰調(diào)換呀？”
　　 “找錄取我們的學(xué)校??？”小阮想當(dāng)然地說。
　　 小甄笑得更歡了：“找錄取的學(xué)校？咋想的如此美麗呢？連‘新生’報道都還沒去呢，你認(rèn)識校領(lǐng)導(dǎo)嗎？他們會搭理你嗎？”
　　 “那怎么辦呢？難道，鴛鴦各自飛嗎？”小阮顯得很不開心。
　　 “瞧瞧，鴛鴦都跟著受連累了。我們不是還在一個城市嗎？離的又不算遠(yuǎn)，地鐵十幾分鐘的事。再說啦，我們不是已經(jīng)確立了我們的共同目標(biāo)嗎？目標(biāo)不久包括我們以后的幸福生活嘛，先走出第一步，等到時機(jī)成熟了，申請調(diào)在一起，我們不就同校，并天天相伴了嗎？”
　　 小甄說的小阮也贊同，可就是不情不愿的，他太愛小甄了，也知道小甄也深愛著他。
　　 “可是我......”小阮還想說什么。
　　 小甄拉起小阮的手，深情地說道:“\'可是我什么呀\'，我們都是有志向的青年人，那就拿出青年人的樣子來，不興扭扭捏捏的。為了我們倆的未來，堅持一下?！?br />　　 小阮一聽，不再說什么，緊緊地抱住了小甄......
　　 “怎么著，半天不見言語一聲，又夢游去了嗎？”電話里，小甄又一次喊叫了起來。這次，是真喊。
　　 小甄這一嗓子，讓小阮的耳膜發(fā)顫，他趕忙收回原神，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干咳了一下，表示自己在聽。
　　 “長話短說，你是否明白，愛情和事業(yè)并非是跑在兩條道上的馬？要想在事業(yè)上做出一番成就，首先，必須尊重愛情，取得愛情的支持。要知道，愛情是不能被綁架的?！?br />　　 小甄的這段話在小阮聽來，有點戳腸子，但很在理。
　　 “照你這么一說道，是我錯了嗎？”小阮突然問道，口吻顯然溫和了許多。
　　 電話那頭的小甄聞聽，發(fā)出一陣響亮的嬉笑聲，她隨后回問道：“我說你錯了嗎？”
　　 輪到小阮不解了：“你說我心中只有自己，想的做的都是為了自己，是自私的人，這樣做只會誤了自己，為什么這樣說我？”
　　 “我說的不對嗎？問問你自己，你有沒有考慮過別人呢？”
　　 小阮想問小甄，什么叫“你有沒有考慮過別人”，但慎重思考了一下，就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的確沒有考慮過小甄會遇到什么障礙和問題，像小甄所說的父母和她所供職的學(xué)校。
　　 “我既答應(yīng)過你，就會與你一起承負(fù)責(zé)任之重?fù)?dān)，但你總得給我一個私人空間來處理私人問題吧？”
　　 小甄停頓了一下：“都是我咋嘚瑟了，你也說說？”
　　 小阮撓撓頭皮，把堵在心里的話歸攏了一下，找出既有力度，又模棱兩可，還比較婉轉(zhuǎn)的一個話題，淡淡地說道：“你不該說我自以為是卻猶如一根木頭，和你是兩頭不相通。我真就是那么不堪？”
　　 “不是嗎？對愛和所愛的人不信任，不理解，只是偏于自己的思想，旁若無人，不像木頭像什么？”
　　 小阮被小甄的這句話封住了口，支吾了半天，竟不知道下句該怎么說出來了。
　　 “我是對你說過幾句很過分的話，那是因為你一聲不吭就獨自作了決定，接著就要我也不多說一句地跟著你去，那可能嗎？就算我的態(tài)度是堅定不移的，但學(xué)校若不同意，我該怎么辦，不需要去做詳解工作和走走需要走的程序嗎？”
　　 聽了小甄的話，小阮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fā)燙。
　　 “如果，我不能說服爸媽并獲得他們的支持，恐怕你以后連岳父岳母是誰都不知道了。記住，愛情與事業(yè)沒有沖突，即要相互支持，也要相互信任?！?br />　　 “看來，我是真錯了。”小阮的聲音很低。
　　 “至于錯，有很多出處，在我與你的這個測試卷上，你不是在選擇題上出了錯，而是出在了自選題上，問題是緣于你的過于自負(fù)。阮先生，你要明白，現(xiàn)在的年輕一代并非只有你一個人的選擇是正確的，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正確的路上前進(jìn)?！?br />　　 小阮把手機(jī)在耳邊貼得更緊了些，生怕漏掉小甄說的一個字。
　　 “話題扯得有點遠(yuǎn)了，言歸正傳。你的行程目標(biāo)和我的行程方向似乎相同，不在意我借個光，隨個順風(fēng)吧？”
　　 “必須的，那是必須的?！毙∪钭晕腋杏X自己有溜須的嫌疑。
　　 “你人要離開了，不至于把房子弄得像個垃圾回收站吧？這房子可是有我一半的?！毙≌缯f得很認(rèn)真，彎腰撿起那片楓葉，小心翼翼地夾在書本里。
　　 小阮忙回答道：“不會，不會，你知道我是天下最勤快的男人，我們的居室，一定會像才剛裝修好的新房一樣，清新無比。而且，比世上所有的居室都溫馨?！?br />　　 聽小阮這一講述，小甄發(fā)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人的轉(zhuǎn)變呀，可真是快，前面還是冬，轉(zhuǎn)身便是夏?！?br />　　 “看你說的，我就像猴子臉?biāo)频摹！毙∪钣樞χ蛄藗€趣。
　　 “好了，不和你煲電話粥了，去退票吧，行程推后一周，給我個打理時間。還有，今晚你請客，請我去喝冰豆茶和吃冰面?！?br />　　 “??？都秋成這樣子了，很快就要與冬相伍，還冰……”小阮的意思，秋時喝涼的吃涼的恐對小甄最孱弱的胃有影響。
　　 “冰什么呀冰？鹽吃多了吧？懂不懂？”小甄打斷了小阮的話，撂下幾個禪意的話頭，便即收了線。
　　 小甄的三個問號讓小阮好一陣琢磨，忽然，他領(lǐng)悟了過來，把手機(jī)仍在床上，使勁拍了拍腦門，興奮地蹦了起來：“看我這飯馕腦袋，想啥去啦？哈哈哈，‘冰釋前嫌’！這個秋，我終于真正收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