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故鄉(xiāng)的秋天(散文)
故鄉(xiāng)渭北旱塬的秋天與人們意念中的“金秋”,有所不同。故鄉(xiāng)的秋天,總是唯美的,正像一首歌唱的“安靜的,安靜的,村落的秋天;明亮的,明亮的,星星的天空。夜晚,后門樹木的果實落下?!边@充滿詩意的意境,常常勾起我對兒時故鄉(xiāng)秋天的種種回憶。
一
秋天的田野色彩斑斕。對于故鄉(xiāng)人來說,秋天地里的莊稼,多半是為了彌補口糧不足,豐富餐桌上的口味,或是為牲口儲備飼料,當(dāng)不得主打食糧,麥子才是一年四季的主角。所以,每到秋天,田野東一塊西一塊的種著一些包谷、高粱,也有谷子、糜子、蕎麥、棉花、豆子、芝麻和紅薯,大部分土地都閑養(yǎng)著準備種麥子。
記憶中,每到暑假或周末,我們一幫伙伴或相邀或獨自一人,深入故鄉(xiāng)秋天的每一片田地、每一處溝洼,要么為家里的豬、兔等家畜斫草,要么踅摸家里燒炕做飯的柴火。秋高氣爽之下,秋天的一情一景、一草一木,盡收眼底、了然于胸。哪塊地里種著什么,哪里的玉米桿比甘蔗還甜,哪里的谷穗長勢喜人,哪里的高粱紅了,都是我們觀察和交流的主題。
當(dāng)然,在秋天的大地上行走,秋色秋景有意無意都會觸動我們的情感。與夏日田野整齊劃一的綠色麥浪不同,秋天的田野呈現(xiàn)的是五彩斑斕的色彩,高低錯落的形態(tài)。高粱的紅、玉米的綠、谷子的黃、棉花的白,在同一片秋野中相映生輝;而高粱、玉米、向日葵無疑是秋禾中的大個子,而谷子、糜子、棉花、豌豆等則屬中等個了,而紅薯、洋芋等則深埋地下,只將其枝蔓鋪滿土地。秋天田野這種色彩與形態(tài)的差異,給人一種多姿多彩之感。有時一個人走在玉米、高粱夾道的田間小徑,那里微風(fēng)掠過時的沙沙之聲,讓人不由得加快行進的腳步。
此時放眼田間地頭、溝壑梁峁間,植被稀疏的曠野,總有一些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喬木或灌木點綴其間。最能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些柿子樹,它們多生于莊前屋后、田埂地坎,枝葉繁茂,紅彤彤的柿子掛滿枝頭,裝點著田野村落。還有一些長在莊院內(nèi)外的棗樹,而山洼溝坎甚至莊院的土崖上,則長滿一簇簇的酸棗樹,紅的、綠的以及紅綠相間的酸棗,如珍珠般掛滿長著尖刺的枝葉。
記憶最深刻的是每到此時,秋野成了成群結(jié)隊的鳥兒們的樂園,它們從一塊田地到另外一塊田地,不斷變換著覓食的地點和口味。尤其是野鴿子,呼啦啦一大片從天空飛過,它們最喜歡吃的是高粱。人們?yōu)榱蓑?qū)趕它們,想盡一切辦法,最常見的就是在莊稼地里,放上戴著一頂破草帽的假人,看上去張牙舞爪,但時間長了,鳥兒們似乎識破了人類的伎倆,只管飛來啄食那些莊稼。
記得有一年,我家自留地種著高粱,在地的兩頭和中間就放了三個草人,它們不僅戴著草帽,兩只伸出去的“手”上,還掛著隨風(fēng)飄動的條形旗子,但在高粱快成熟的當(dāng)口,鳥兒們已經(jīng)把它不當(dāng)回事兒了。因此,那年放暑假后,我每天的任務(wù)就是爬上地頭的柿子樹,觀察南來北往鳥群的動向,防止它們啄食我家自留地的高粱。起初,我站在樹杈上,睜大著眼睛望著天空,側(cè)耳傾聽著高粱地里的動靜,幾天下來,我發(fā)現(xiàn)光顧高粱地最多的是野鴿子和麻雀。麻雀飛到哪里都是“嘰嘰喳喳”吵鬧不休,很容易發(fā)現(xiàn),但卻趕不遠;而鴿子則悄沒聲息,呼啦啦飛來一大群,等發(fā)現(xiàn)時,它們已經(jīng)啄食半天了。
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這些鳥雀其實吃不了多少,在秋天的曠野上,它們也不會只認準一處莊稼。所以,我的趕鳥行動也就變得潦草馬虎,多半時間是坐在柿子樹杈上看書打盹。那年我家自留地的高粱取得了大豐收。
現(xiàn)在想來,秋季的田野,應(yīng)該是動物們的盛宴樂園,對于候鳥,它們得抓住秋禾成熟努力進食,為即將遠途遷徙增加體力;對于留鳥,則需盡量貯備更多的能量,為即將來臨的冬季艱難時光做好準備。對于松鼠、田鼠等動物,秋天則是它們儲藏過冬食物的最佳時機。
二
在我的印象中,故鄉(xiāng)的秋天呈現(xiàn)給人們的,更多的是甜蜜的味道。
樹上結(jié)的柿子、棗兒、蘋果、桃子、石榴、梨,地里長的玉米桿、糜子、紅薯,甚至野草莓、酸棗、桑葚,無不以各種各樣的甜或甜中帶酸之味吸引著人們。在那個生產(chǎn)活動單一、吃喝相對貧乏的年月,連果樹都是稀缺之物,尤其是能吃到蘋果、桃子、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兒。記得有一年秋天我跟舅舅到生產(chǎn)隊的果園,舅舅給我摘了兩個還未完全成熟的桃子,咬一口脆甜爽口,至今難忘。
在我們家莊院的園子里,生長著兩棵梨樹和一棵石榴樹,梨樹是伯父所栽,樹不大,但結(jié)的梨卻特別香甜。每到梨子快成熟之際,我們幾個小伙伴就趁著大人不注意,偷吃著那脆而酥的梨,直吃到梨子完全成熟時已經(jīng)所剩無幾。而石榴樹是何人所栽不得而知,所結(jié)石榴皮紅個大、籽滿,酸中帶甜。每到石榴成熟時,紅彤彤的石榴宛若一個個倒掛的燈籠,有些還裂著嘴,露出紅寶石般的籽兒,等到收獲時,我們常常吃到牙齒發(fā)軟,連鍋盔饃都咬不動了。
故鄉(xiāng)秋天留在味覺上的甜蜜,還有許多。至今難忘挖紅薯、吃紅薯的情景。紅薯一般都種在靠溝壑的慢坡地里,等到紅薯蔓已經(jīng)長到密不見地時,人們便拿著镢頭、鐵耙、繩索、口袋等工具,來到地里循著蔓根一窩窩地挖紅薯了。剛挖出的紅薯還帶著些許泥土,紅紅的表皮之下,是乳白色的瓤。性急的我們,拔些草葉擦掉粘在紅薯上的泥土,就開始生吃起來,生紅薯甜甜脆脆,有些像荸薺的味道。等到紅薯分到各家各戶,當(dāng)天就蒸上一鍋新紅薯,鮮香、沙甜、綿軟,對于常常處在饑餓中的我,堪稱人間美味。
對于糜子,故鄉(xiāng)人多用以做牲畜飼料,但在青黃不接時,也想法做出可口的飯食,那就是甜饃饃。記得祖母每次將糜子面和好,讓其發(fā)酵一些時辰,然后揉成一條條手腕粗的面杠子,放到蒸籠上蒸熟,切成一指厚左右的饃片,吃起來沙甜可口。但糜子面饃不能多吃,吃多了會尿頻尿急,讓人感到很不舒服。
在故鄉(xiāng)秋天的大地上,不論是在田間地頭斫草,還是在山梁溝峁砍柴,隨處都可遇到一些野果,比如酸棗、野草莓、桑葚等。酸棗多長在地坎土崖之上,有酸有甜,酸的居多;野草莓則生長在灌木或雜草叢中,一粒粒果肉組成的果球,布滿藤蔓,看上去晶瑩紅潤,讓人饞誕欲滴。
三
故鄉(xiāng)到了秋收時節(jié),盡管沒有夏收那樣如火如荼,但也忙碌而緊張。
在我的印象中,秋收總是伴隨著綿綿秋雨,淅淅瀝瀝之聲充斥于耳,泥濘的鄉(xiāng)間小道,濕漉漉的莊稼,朦朧的遠山,斑駁的田野……
這個時候,連續(xù)的陰雨,使得莊稼地里泥濘濕滑,即使穿上雨靴,也在地里面走不了幾步,別說收莊稼了。眼瞅著已經(jīng)成熟的秋禾,人們只能等待著天氣轉(zhuǎn)晴。當(dāng)然,秋雨并不影響人們的心情,因為雨水對即將忙碌的麥子播種有好處,好的墑情會保證麥子的出苗率。
記憶中,一些莊稼是先收獲果實,再收獲秸稈,比如高粱、玉米、谷子、棉花,一些則連同秸稈同時收獲,比如糜子、豆子、蕎麥、豌豆。秋天雖然秋高氣爽,但秋收之際光照依然強烈,人在玉米、高粱這樣的高桿莊稼地里,還是覺得悶熱難耐。那時,農(nóng)村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一切全憑人肩扛手提,生產(chǎn)隊雖然有一輛馬車,但秋忙時顧了這里就顧不了那里,人們就以架子車為主要運輸工具,幾人前拉后推,將收獲的莊稼拉到碾麥場。
每到這個時候,在鄉(xiāng)間凸凹不平的村道上,總能看到一個個移動的莊稼垛,那些包谷、高粱、糜子、谷子之下,是一輛輛被淹沒的架子車和人影。它們一路顛簸,冒著隨時有可能傾覆的危險,艱難地駛向一個個碾麥場。有時,天黑得已經(jīng)看不見周圍的事物,仍有這樣的莊稼垛從黑暗中走來,你只能從架子車行走時的“咯吱”聲和熱門的說話聲中,辨別出那是一輛運送莊稼的車子。
昔日的故鄉(xiāng),生活物資的匱乏,使得收獲過的莊稼秸稈、樹上落下的樹葉都是難得的寶貝,它們可以當(dāng)做牲畜飼料,也可以當(dāng)作做飯燒炕的柴火。在秋收之后,對于還長在地里的莊稼秸稈,生產(chǎn)隊按勞力劃塊分給各家,限期讓人們將它們收割完畢。有一年,我們家分了一塊已經(jīng)搬了玉米棒子的秸稈地,為了不浪費一絲一毫的柴火,我和堂哥拿著镢頭,連玉米秸稈的根都一同挖出來,一棵一棵地裝上架子車。從東方泛白,忙到太陽落山,中間只在吃祖母送來的午飯時稍作休息,直到手上磨出了血泡,腰酸腿疼到挺直不了身子,才將那塊地里的玉米秸稈挖完。當(dāng)我和堂哥摸黑拉著滿滿一車秸稈,如同拉著冬天溫暖的希望,心里有說不出的興奮。
秋收之后的大地,逐漸失去了斑駁的色彩,露出土地的本來面目。隨著樹葉紛紛落下,冬天的腳步日益臨近。此時,我和伙伴們放學(xué)后,人人拿著掃帚或竹耙子,將一片片落在地上的樹葉掃攏、攬拾于背著的背籠之中,背回家以當(dāng)作冬日的柴火。這是秋天奉獻給人們最后的禮物。
我忘不了故鄉(xiāng)的秋天,那色彩斑斕的田野、果實甜蜜的味道、忙碌而緊張的秋收,常常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縈繞在我的腦海。我就是那田野里走出的孩子,我就是那莊稼上結(jié)出的果實,我一定會迎來一個豐收的人生之秋。
感慨。特別是秋天,雁陣南飛、黃葉翩然而落,更讓人多了
份思鄉(xiāng)的濃情。于是遙望家鄉(xiāng),那一幕幕溫馨的畫面浮上心
頭:滿院黃澄澄的糧食,忠實的看家小狗,慈祥、溫和的守望的老人還有叫聲悠長的鳴蟬~內(nèi)心生出無限的親切和留戀。文章真好,質(zhì)樸的語言,抒發(fā)一份真摯的思鄉(xiāng)情。祝好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