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金秋】被刷新的一抹情懷(散文)
正要睡午覺,手機震鈴,抓起一瞧,賈寶生,自小一起長大的同鄉(xiāng)哥們,他邀約我節(jié)假日一同回那個叫老家的地方。他說,一晃二十載,都記不得兒時所依賴的那片土地的模樣,有些想念故土。他的話讓我心頭一陣顫動,不禁想起被人稱為成功人士的那年,我突然心血來潮,近千公里車馬勞頓,意圖衣錦還鄉(xiāng)地走過坑洼不平的沙石路回山東老家的情景。
秋風,裹著寒涼,片片落葉被卷起,瑟瑟地漂浮著枯黃的旋律,在灰雀的哀鳴中黯然墜落。那段泥濘了數(shù)百年的羊腸小道,和著衰老贏弱的老榆樹,都似乎靜止了踉蹌一生的歲月,默默地堅持著自己的信念。那股古老的塵霾依舊不舍地嘶吼,于溝豁間掙扎著最后的生命。我兒時常來玩耍的山澗里,那鴻清水湖塘還在,不過已近乎于干涸。湖塘中央,一只小天鵝在仰天孤鳴,聲音凄婉。不遠處,屬于家的老村舊貌依在,看上去更加冰霜裹身……眼前的這番景象,像根針,刺疼了我的大腦,原本高昂的情緒立刻低落,一咬牙,我掉轉(zhuǎn)頭,順來路返回……
賈寶生在電話里吼起來,問我干嗎呢?不說話。我告訴他,過去的那份念想已經(jīng)丟失,何必再去撿拾。我等已非兒少,再去體驗父輩被貧瘠落后壓彎腰的流汗水之地,目睹的仍然是蠻荒凄涼,只能空余傷感。回去一趟,除過憂愁一個個不堪的追憶,就是悲嘆村村莊莊的落后不變。單純?yōu)榱巳プ咦摺坝晏旆e水潭,晴日揚塵土”的家鄉(xiāng)“水泥路”,又有何意義?我還列舉了不少大山里農(nóng)村的種種不堪,以求讓他放棄。
好一陣,沒見賈寶生說話,我意識到我的話讓他感到意外,或者震驚。在所有同鄉(xiāng)的心里,每次談到家鄉(xiāng),我的談資最多,回家鄉(xiāng)的次數(shù)最多,對家鄉(xiāng)的愛也最多,按理是不該回絕。果然,賈寶生疑惑的聲音飄了過來,他問我:“是不是幾年的疫情,把你的腦漿給非典了?說的這些話,都像中風落下的后遺癥。敢問,是不是忘了你從哪里來的?”
接下來,任憑我怎么找借口,怎么委婉推推卸都不管用,他要我必須一起回家鄉(xiāng),還說已經(jīng)約好了賈明,劉長林等人,我不能抹他的面子,不能有點顏色就搽臉上,即便已屬高管豪紳,同鄉(xiāng)眼里啥都不是。我感覺,他的唾沫星子都要透過無線電波噴到我的耳朵里。無奈,只好應(yīng)允,心想:“等你看到家鄉(xiāng)的那幅景色,屆時的失望會讓你們知道什么叫寒心?!?br />
雖有些不情愿,去長途跋涉作無功課,但好在高速環(huán)線動車開通,回家鄉(xiāng)的行程都時間縮短了三分之二,只剩下縣與鎮(zhèn)的那段崎嶇小路,權(quán)當磨練也就走過去了。想到這,心情也就沒那么糟糕,一路上倒也隨群,說說笑笑,想著到達后看看他們的頹廢表情,也不失為此行的一道風景線。
車走至多半程,睡意襲來,我放松自己,開始瞇眼丟盹。正酣時,被賈寶生推醒,說目的站已到。我取下手提包慢悠悠地下了車,隨著大伙迷瞪瞪地走出站,搭眼四處一瞧,不禁喊叫起來說:“下錯站了,我們下錯了站了?!蔽疫@一呼喊把賈寶生們嚇了一跳,都情不自禁地擦擦自己的眼睛,也懷疑起來:難不成真下錯站了?劉長林不敢確定地指指出站口的標志牌說,這好像沒錯呀!為確認,我讓賈寶生去問一下他人,結(jié)果,給出的答案這里的汽車確是我們的家鄉(xiāng)縣城。
如果要用目瞪口呆來形容一個人,那非我莫屬了。眼前,曾經(jīng)狹窄擁擠的混合型路面,成了雙向四車道。我記憶里的那些粗細不勻的水泥燈桿不復(fù)存在,換成象征騰飛的新型燈柱,高低不平的低矮房屋都被一棟棟的高廈洋樓所替代,行人的臉上掛滿幸福感……簡直就是天翻覆地變化,這哪像我上縣一中時溜達過千百次的縣城,和我現(xiàn)在所居的大城市有何區(qū)別?
賈明走到我跟前,刻意地用手推推我的下巴,笑問我是不是被驚到了。我尷尬地笑著五指握拳向他揮了揮,真想捶他一頓,可沒理由,只好說等你走到最后小心自己的下巴殼才對,為此我還下了賭。大伙都看著我放聲大笑,引得路人不滿,用不滿的目光看看我們,眼外之意,哪來的幾個不懂禮數(shù)的人。當然,我們沒于理睬,因為我們都是從大城市里來的。
看著同鄉(xiāng)們興奮的滿臉燦放油油的紅光,心想,這里畢竟是縣城,集一縣之力成此繁榮也不謂不可,鄉(xiāng)村,恐怕就難以如此了。
靠著賈寶生的嘴勤,終于找到了汽車總站。在汽車總站,我們可著肚子飽餐了一頓家鄉(xiāng)的煎餅果子卷大蔥。所謂煎餅果子卷大蔥,是我們沂蒙地區(qū)的特色吃食,就是五谷雜糧攤成的煎餅,裹上酸甜咸辣的一堆菜品再夾棵蔥。我吃得那個香甜,幾乎像灌香腸般直接往肚子里裝,最后再來碗羊雜湯。瞅瞅他們幾位,與我不差分毫,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賈明說:“這就是鄉(xiāng)愁?!闭媸莻€吃貨,我差點沒給他一巴掌。
坐城郊公交車約二十來分鐘就到達了我的家鄉(xiāng)所屬鎮(zhèn),鎮(zhèn)子離我的老家村莊也就兩公里多點的距離。我一路篤定的不變想法,就是準備用家鄉(xiāng)鎮(zhèn)一成不變的落后事實好好地打擊一下賈明他們。
車在不知何時興建的鎮(zhèn)中學門口停下,我在中年人生最高峰時曾回來接父母去城里同住,那時這里還沒有中學,看來教育興鄉(xiāng)村是落到實處了。
我腦海里的那條凸凹泥濘的街道已經(jīng)被水泥鋪蓋,顯得寬暢平整,道路兩旁整潔劃一的店鋪正迎來送往地忙乎著生意。原來一綹一綹裸露的電線電話線,被隱藏在地下的光纖電纜里。最大的變化是人們的著裝,與城市人并無差別。
我四處張望著地面已經(jīng)完全硬化的街道兩邊,尋覓著我曾經(jīng)夢想著也能走進的老院墻,且能住上多少還鋪了幾片瓦的磚砌房子,沒想到竟然全變了模樣,幾乎一色的別墅式小二樓,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都安裝了太陽能,想必室內(nèi)一定是洗澡取暖一體化了。這些變化,讓我始料未及,我對自己都產(chǎn)生了懷疑。偷眼望望賈寶生他們也都在錯愕中尋找著自己的熟悉,我這才稍稍放下了一點心。
我們走馬觀花地在街道里遛了一圈,沒有多作停留,心里惦記著聆聽鄉(xiāng)音仰望鄉(xiāng)容,有點急不可耐,幾乎一溜小跑地向久違的老家奔去。
在別有風味的莊門樓前,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向莊里望去:不見了過去清一色的平頂房和半截院墻,建成了一座座風格迥異,并夾雜著古今韻味的小樓小閣。那條只能一人通過的小道被拓寬,道兩邊種的都是景觀樹,家家戶戶的門前都種著花花草草。一群鳥兒從這家飛到那家,好不愜意。
在莊口,我特意在最靠莊前的一戶人家門前停住,從敞開的大門往里查看,意在尋找屋側(cè)是否還有露天茅坑,那是文明與否的分界線,但沒找見,再仔細一看,原來都換成那種帶門的廁所。小院里擺放著種類齊全的農(nóng)具和一輛農(nóng)用車,院子里還豎著一個供納涼喝茶的大蓬傘,屋檐下依然吊掛著蒜頭辣椒之類??吹竭@一幕,我的心里立刻涌出一股暖流,這就是我藏在心底中的家鄉(xiāng)情。
由于我們同鄉(xiāng)中許多都已成花甲之人,父母除過遷至城里或已故,老家已經(jīng)沒了近親,加之為了生計得不了空,二十年與家鄉(xiāng)也就沒有通過音信,也沒有往來,家鄉(xiāng)這個巨變,不能不讓我們震驚和狂喜。尤其我,暗自慶幸此行沒被自己的短視行為所拉下,得以見證了家鄉(xiāng)之變。當然,也為自己之前的認知感到羞慚。
我們正準備在此分手,各自前去認祖歸宗,突然,賈明高喉嚨大嗓門地贊嘆起來:“豁著吃奶的勁喊了一聲“好美的家鄉(xiāng)!”嚇得我一機靈。他接著說:“去不了的地方叫遠方,離不開的地方叫家鄉(xiāng),”等等。
終于逮著了報復(fù)的機會,我伸出手指,順勢用力地敲了一下他的腦門:“記住了,這才叫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