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山一程,水一程,越野跋涉來科考(隨筆) ——工作札記之六
由省自然資源廳林業(yè)局組織的生物多樣性普查,授予林科大牽頭組織,對每個保護地濕地公園石漠公園以及各個鄉(xiāng)鎮(zhèn)的生物多樣性進行普查。15日進駐桃源,首站考察望陽山省級自然保護區(qū)。進駐之日薛局長和熊局長到一峰尖接待,并對車輛住宿向導進行細致安排。我們做完手頭的事,4月20日晚連夜驅車前往。翌日早上8點20出發(fā)。向導豐永祥豐師傅,普查小組4人,韓田兩教授和田教授帶的倆學生。我們保護區(qū)5人,共10人的科考小隊,在闊大的萬陽山村,經沅陵縣七甲坪鎮(zhèn)茶場,鍋形地,到易家灣。
中間路遇一老嫗背簍里裝一小男孩,小男孩長相飽滿,皮膚白皙,手舉幾枝映山紅,很是漂亮,正在路當中,亮化了那一條山道。大家異口同聲,停車,舉機就拍。祖母倒是樂開了花,小男孩自己倒是很淡定,不笑不哭也不鬧,靜觀事態(tài),仿佛作壁上觀。
易家灣海拔800多米,目的地是龍門洞。易家灣楊雷成家,木房子已經破舊得無法居住,便在外面搭起了蒙古包。居然喂養(yǎng)了二十多頭母豬,都是兩百多斤重。離屋50米處,一株百年以上的板栗樹,樹根同時生長兩株,兩根樹圍都是一個人抱不攏。且每枝都是枝繁葉茂,綠蔭如蓋。
聽聞遠方有你,動身跋涉千里。
我們一行人一邊行進,一邊還看著調查組的教授們帶著學生對植物進行辨認、拍照和仔細甄別。我局工作人員跟著一起科普。那位田教授90年出生的,學生時代曾經來過望陽山,當時也是科考,跟著老師。學了那么多年,實習加教書,就沒有她不認識的植物。韓教授擅長動物。韓教授在山脊羊腸小道上發(fā)現(xiàn)動物腳窩,很深,很沉,附近有毛發(fā)與斷續(xù)的糞便,他說,這應該是巨型動物,老虎有些不可能,許是貓科動物,可能是云豹什么的。
剛剛下坡,我們便看到一株紫色花杜鵑樹,花期剛過,枝繁葉茂,薄薄的葉上有臘質,陽光透到每一片葉子的每一莖毛細血管,像個少年郎君,甫一抬眼,一臉燦爛。
一路總體上就是下坡,而這種下坡可非常艱難。樹竹藤蔓遮天蔽日,陽光是很難潑灑進來的。如果算路,只是在草木的縫隙間,隔了很長很長時間,間或有人經過,酷烈的太陽與暴風雨雪輪番侵蝕,植物腐植質的積累,野獸的遭踐,山坡的表面盡是小碎石,混合著黃色的碎土,全部松動,坡異常陡且超常地滑。底盤不穩(wěn),人往下走,必定與土石同步往下滑。地形好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是狗吃屎,地形險惡的懸崖邊上,一個趔趨就是萬丈深淵。“路邊”有竹樹藤根,能攀則攀,腳趾頭盡最大力量抓住地表。這道,更準確的表述應該就是沒有路,連獸道都沒有。
下坡未久,見厚實的果實,類似綠色的腰果,更像綠色的蠶蟲。小田教授帶著兩個實習生也正自關注?!斑@是野櫻桃,嫩葉上長著芽寄生蟲?!薄坝杏脝??”“可以入藥?!?br />
兩只小腳趾外沿和腳底磨得生痛。實習的孩子是兩個男孩,一個又高又胖,翻山越嶺就不是很利索,所有摔跟斗的角度他一個人嘗了個遍。估計在家也沒吃這樣子的虧。
“十大功勞”可是我們比較熟悉的植物,跟著第一位局長周桂成周局長,辨認的一種很具有特色的東東?!皩W名叫刺黃柏”,田教授術業(yè)專攻,張嘴就說出來。葉子呈對稱性,一般七至九對,葉子邊緣長著比較變態(tài)的鋸齒,果實從中間長出來,年輕時青藍色,青色時像苦楝棗,但皮比它光潔,藍色好似烏莓,但味道沒它可口,成熟了就成了金黃色。也像一串串擼串,跟著葉刺,向四面八方多維延展。百度云:刺黃柏,性味苦,性寒,歸經肝腎經,功效清熱燥濕,瀉火解毒。
這時候又一株板栗樹橫亙在前面。很大,兩位美女四只手沒圍過來,加上我,需要5只半手。不知其幾百年矣。
當枯朽的樹木長不出新的花葉,就致力于生長靈芝,看這一株枯瘦著皮包骨并被撕裂了一半的朽木上,上下次第生長出了十幾朵耳朵,這應該就是靈芝吧。只是靈芝們還在兒童階段,沒有成長為我們期待的樣子。
坡道腹地,在眾多的腐植質中,很不起眼的地方,球兒美女發(fā)現(xiàn)兩株較小的細辛。前一向到烏云界科研所參觀講解的他們獨有的虎鳳蝶,芭茅和細辛正是它們賴以生存寄托的植物。而我們也有芭茅,也有細辛,但可能不密集,沒有規(guī)模,虎鳳蝶不肯在此安家棲息。
幾個人眼尖,地上有幾根鳥兒的羽毛,韓教授蹲下來仔細研究,應該是戴勝鳥。而“戴勝”之名,是說它的頭上獨具有別于其它鳥類的頂戴花翎?!按鲃佟?字是動詞與名詞組成的詞組,戴為動、戴勝之“勝”,在這里不作動詞而為名詞,是指以金銀雕鏤加工、以彩紙或金銀箔、絲帛剪刻而成的花樣頭飾,在我國唐宋年間,曾廣為流行“鏤金作勝”的風俗。戴勝鳥為二級保護動物,外表特別漂亮,但卻是臭姑,個人衛(wèi)生有待解決——漂亮其外,熏臭其內。這只褪毛的戴勝倒底是受傷了還是獲得新生,誰也不得而知。
大血藤生于深山疏林,灌木叢中,葉子雖也是橢圓出尖,但比一般樹葉要豐滿,通常一個平面以三片葉子示人,是正宗中藥,味苦,性平,歸大腸,肝經,具有清熱解毒的作用。
小田教授說黃姜有十多種,這種花最漂亮。
黃姜,我們所說生姜,竟然可以開出如此絢麗的花朵?
快到山腳,樹草掩映間,依稀見一叢紅色果實,不大,但鮮艷奪目。
“吊吊兒”,“密密兒”,大家稱呼著她的小名和昵稱?!澳菍W名呢,田教授?”我問?!昂j子?!苯K于知道這個認識了多年的陌生朋友。味道還是不改初衷的酸甜。
而你在崖下,山邊,草叢,冷不丁遇上一片一片白色小花,被長條形綠色葉片簇擁,像一群白色小星星,不事喧嘩,不爭不浪,不著一些兒艷麗,幽幽地綻放,不食人間煙火,聞不到一絲脂粉氣的,那是鳶尾花。
12點半,我們到達了人跡罕至的何中利家。這里叫赤道嶺,但凡有點錢都搬遷出去了。赤道嶺海拔500多米。
中午這些地方的房屋全部就地取材,屋頂全用杉木皮搭就,屋架用樹用櫞皮,屋壁自然也是伐木而成。山險溝深,磚瓦、水泥、鋼筋是很難得運進來的。真正冬暖夏涼的環(huán)保房屋。全家人都出去了,一家人除了過年,很少在山中住房。我們效紅軍的紀律,坐在他家屋檐下石階上開始吃著我們的午飯。饅頭、溪水和負氧離子。
篦子三尖杉群落,就在赤道嶺腹地。再下山,比之前面路更難,坡更陡,坡面更滑,而且更多時候沒有扶手,樹呀,根呀,藤呀,竹呀,大部分都沒在你手邊,摔跤成為常態(tài)。人與沙石基本就融為一體了。還好,這里雖間或有些竹子,但還沒有遇到暗藏的竹簽,沒有人被刺破屁股。
快下到山的三分之二,國家二級保護植物篦子三尖杉開始出現(xiàn)。幼苗,兒童,少年,到成年,從小到大,從單株,到數株,到群居部落,黑壓壓群落落一大片,那些整齊排列的尖細的葉片,宛如梳篦一般細密梳理著上天落下的陽光雨露。整個篦子又呈三片向上延伸,有點像三叉戟的前端。二級重點保護植物本就比較寶貴,竟然一出現(xiàn)就上百株,二十多畝,殊可珍貴。眾人大喜。均有成就感。
跋山后,應該就是涉水了。按照豐師傅的說法,下山了應該再往山上回去,路他很熟的,但如果沿著溪流走,他可是二十多年沒走了。下山本就透支,上山估計沒有人能支撐,除了豐師傅一人。水流總有出處,而且從前人們砍伐了竹木擂滾下來后,一般是扎了竹木排撐了順水流出的,所以一致同意走水路。
這條溪流叫后溪,看來比一般的小河可不會狹窄,寬處十來米,彎彎曲曲看不到盡頭。溪河內卵石林立,每塊巉巖均被水沖刷得圓潤光滑。大者,幾個立方,平展的立面可站數人,小者也就那么一握,薄者還可以用力讓它漂出十來個漩。由于千百年的磨礪,溪河中所有的石頭都有了它自己的形象,正方形,梯形,橢圓形,半梯形,半橢圓,長方形,圓形,半圓形,平面的,立體的,光滑的,充滿蜂窩眼的,各具情態(tài),應有盡有。
如此這般有人脫了鞋襪,赤著腳,有人穿著網狀球鞋,有人脫了鞋但還穿著襪子,幾次三番淌河涉水。我的鞋還是縣里舉辦乒乓球比賽時單位發(fā)的李寧牌白色運動鞋,也怕巖石硌腳,便穿鞋下水,愈走愈重。溪河邊有的是矮種灌木叢,全賴豐師傅長腿長手和彎刀。
河東沒了路,從河東走到河西,河西絕了道,又從河西走到河東,那個高大的學生,下山就沒少摔跟斗,在水中又撥得頭籌,濕身是不可避免了。幸好年輕,沒得傷筋動骨。
在休憩時,薛美女說找到螃蟹有獎。像有靈性似的,力哥立馬呼應,“我這兒獲獎啦——”球球美女上去,“臉譜膀蟹”。藍色的臉,八肢兩鉗均醉成通紅,酒喝得多了,又不茍言笑,妥妥的竇爾敦。圈內的朋友問,是不是煮熟了?人類在它面前是巨獸,它想回歸,走兩個醉步又被拽回來,如此幾次三番。我們也不顧它的感受,反復拍照。最后放蟹歸水。
水路豐師傅不熟,向前跑上山,探了三次路,年輕的記憶徹底被荒草湮沒。水路大抵走了兩三個鐘頭,堪堪到了下午五點,一群人窩在山凹水溪邊,又沒有信號,再往后就天黑了,將陷入危殆境地。
韓教授畢竟年長,從事科考工作多年,說,不管怎么樣,還是要上山,只有山上才有信號。方外之音就是求救也方便啵?腿長手長的豐師傅舍水登山,又找了一處察覺不到的間隙?!斑@里有田,荒了的。”
豐師傅叫道。我應聲,“有田就有路,就是這兒了?!碧镫m然現(xiàn)在沒有插了,但當時一定有路運送插秧、割稻的工具,要灑種谷,要插秧,要施肥,要打農藥,要挑回所獲得的收成。但豐師傅又猶豫了,“好像沒得路耶?!薄翱隙ㄓ新贰!庇刑锞陀新?,這是顛補不破的至理。發(fā)現(xiàn)了貌似的線索,我便粘著了豐師傅。路本來就存在于想象空間。多年荒蕪,藤蔓橫亙,雜草叢生,有也等同于無。如何能夠找尋?圓月彎刀,豐師傅手起刀落,披堅執(zhí)銳,披荊斬棘,斬斷多年的雜蕪。七個人亦步亦趨跟緊了他的身影。
眼看迫近黃昏,時間如此緊迫,韓教授和小田教授還是帶領學生,用手撥開叢林,用網桿捕捉,用一雙雙慧眼,仔細搜索和探尋,仍然不放過任何可能的重大發(fā)現(xiàn)。這種敬業(yè)精神,真的值得行政上的人好好學習。一個人不思進取,不思建功立業(yè),整天渾渾噩噩,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不勞而獲,除了吃喝玩樂,一輩子下來,什么都沒有留下,無異于行尸走肉。
我們一個個氣喘吁吁,又攀登了半個鐘頭,豐師傅腿不顫氣自勻,“剛才離沈家應該不遠了?!蔽液颓蚯蛎琅竭^沈家,覺得這次方向應該是對的。
攀登高峰望故鄉(xiāng),黃沙萬里長,何處傳來駝鈴聲,聲聲敲心坎。雖然不是黃沙,沙礫確是滿布前路,萬里沒有,但覺山高水長,望不到邊際。上得山來,移動間或飄來了信息,球球美女和那終點等待的司機輝哥通起了電話:我們找不到路,沿溪走了好久。言語中有一絲迷茫。再一個鐘頭,終于到得我們的曾經到過的地方——沈家。沈家海拔400多米。我們走了三個鐘頭,才降了100來米高度。在巨大的大自然相比,人真的就是螻蟻,是芻狗,渺小的砂礫。所以我們所能做的,應是順應自然,保護自然,與大自然和諧相處,對自然保護區(qū)來說,多樣性保護,就是首要的職責了。
好容易找到沈家,終于看得到希望了。
從沈家下來,走的全是山邊,那也是碎石遍布,險厄叢生。稍一不小心,但可能跌進萬丈深淵。履險但不迷路,心里的微光在前方召喚。
再一個鐘頭,終于,終于到了目的地——龍門洞。此時已是六點,陽光即將謝幕,黃昏已然到來。一行十人,除豐師傅貫于山道,沒覺得如何累,這九人已是人仰馬翻,身心俱疲。更有甚者腿都抬不起了。但我們的薛美女,第一次走這么長的路,感覺特別有成就感——萬里長征邁出了第一步。
車到一峰尖,已是八點,夜幕已然拉下,萬家燈火時。
吃過飯,稍事洗漱,一覺成夢,與周公細說今日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