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韻】樹(散文)
受疫情影響,去不了遠(yuǎn)方。周末,與孩子一起走近那些樹。
我們居住的河套平原屬中溫帶大陸性季風(fēng)氣候,光照充足,但種植期短。此時,草木凋零,田里的莊稼也大都被收割一空,到處是裸露的土壤,難免顯得荒涼。
不過令人欣喜的是,那些樹木開始展露獨有的風(fēng)韻。它們,或兩兩相望,或簇?fù)沓闪?,或一排排守在路的兩?cè),或一叢叢散落在各處。秋風(fēng)揮舞著筆刷,對它們進行一次次暈染,那些葉子一點點變紅或變黃,在光陰的洗禮下,蛻變?yōu)閷哟呜S富又飽含深情的色彩,為秋日的大地增添了別樣的生機。
過去,因為干旱,鹽堿地比較多,我們這里的樹木品種相對單一,比較常見的只是楊樹、柳樹、沙棗樹等一些易活皮實的樹種。近年來,隨著土壤的改良,生態(tài)日漸趨好,很多沒見過的樹被引種進來。加上黃河水的灌溉、滋養(yǎng),樹的品種越來越豐富,以前只能在南方見到的樹木,也開始在河套平原陸續(xù)安家落戶。
小城入口處的這一叢叢松樹,引種進來有些年頭了,看起來與普通的平房一般高。在春夏之時,它們并不打眼,只是花壇里各色花朵的陪襯,人們很少注意到它們。但在這個時節(jié),當(dāng)周邊的花草枯萎泛黃縮成一團時,它們依然身姿挺拔,托舉著蔥綠的樹冠,如士兵矩陣般注視著車來人往,成為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
不過,大多的樹木都不再是純粹的綠色,如同上了年紀(jì)的人,漸漸染了風(fēng)霜。小城主街道兩側(cè)以前一直栽種的是柳樹和楊樹,一到春天白色的絮花滿街飛。那一年政府進行了大更換,換成現(xiàn)在這種相對低矮又頗具造型的梣樹。此時,這些梣樹的葉子已經(jīng)全部變黃,一株株造型各異的梣樹成了一柄柄桔黃色的大傘,罩在路的兩側(cè)。遠(yuǎn)遠(yuǎn)望去,連綿不絕起起伏伏的樹冠又如一朵朵黃色的云在小城中蜿蜒,那是一抹吸納了夏日的陽光積淀下來的黃,純粹而燦爛,彌漫著油酥樣的光暈,將小城裝點出另一種風(fēng)情。
單位墻內(nèi)側(cè)的金葉榆因為采光有限,晚熟一些,只是外面罩了星星點點的黃葉,掀開后里面依舊是綠色的。站在門口的那幾株,整體被修剪得如同一個個胖蘑菇,綠中泛黃,越向陽的地方黃葉越多,可清晰地看到陽光投射不同形成的分界線。還有一些樹,則是綠中帶紅,比如隨處可見的火炬樹,它有著梳齒般排列均勻的狹長樹葉,有著火炬一樣的紛繁果序。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原本碧綠的葉子變得越來越紅,浸在陽光中,閃著油光,夏日里鮮紅的果序此時已紅得發(fā)紫甚至發(fā)烏。
植物園里那株粉色的樹,吸引了我的目光。它個頭矮小,全身的葉子都變成了粉色,算不得艷麗,粉中還泛著一抹白,但就是這抹白,讓葉子顯得輕盈透明起來,它們讓我想到洗舊的粉色裙衫。旁邊的老人告訴我,這正是榆葉梅。我再次瞪大了雙眼,有點不敢相信。如果樹有性別,我猜她一定是位多情的女子,春天時,她迫不及待將花朵綴滿全身,將豐腴嬌美發(fā)揮到極致,吸引著大批蜂蝶團團圍繞。此時又悄悄換上一身輕薄又別致的裙衫,狂舞著欲追隨秋風(fēng)而去。
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棵與眾不同的杏樹。說它不同,是因為它比周圍的樹木個頭都高,足有一棟二層小樓那么高,看樣子,樹齡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它的葉子由下至上分成多個層次,比其它的樹木分得更為細(xì)膩、繁復(fù)。最底部還是蔥綠色的,稍往上,是黃中帶綠,到了中間部分,那些葉子明顯變得馥郁起來,一片葉子同時分布了兩種顏色,濃郁的黃與奪目的紅,交織在一起,隨風(fēng)涌動翻滾著,如一簇簇火焰。兒子說,這是一棵正在燃燒的樹。我笑著點頭,已是暮秋,想必這棵樹是要在北風(fēng)來臨之前,再次妖嬈一把。
當(dāng)然,還有一些樹,比較性急,早早就掉光了頭發(fā)。比如拐角處那幾棵楊樹,前些日子還一身戎裝,昂著繁茂的冠,顯得冷峻威嚴(yán),此時卻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在風(fēng)中舞動。不過,這些刪繁就減的枝條,簡單直白又蒼勁疏朗,帶來另一種視覺沖擊,與那些富有風(fēng)韻的樹形成一種互補的美。
這些樹,站在秋光深處,靜靜地目睹著人間。一位身著紅色風(fēng)衣的女子,正帶著自己的孩子,在樹下玩耍。一名環(huán)衛(wèi)工人,揮舞著大掃帚,清掃著飄落的樹葉。幾個騎著賽車的孩子,嘰嘰喳喳從樹下走過,灑落一地笑聲。相較于春的蓬勃、夏的繁茂,秋天的美是沉靜的,也是耐人尋味的。秋日的陽光,不燥不烈,透過樹梢,溫柔地罩在我的身上,我愜意地閉上眼睛,任由樹葉不時輕輕砸向我。經(jīng)歷了世事的無常,看慣了人情的冷暖,越來越迷戀這種富于煙火氣息的尋常時刻。年輕時,太過敏感,一片葉子落下,一場秋雨彌漫,都會莫名感傷,且將這種情緒渲染得驚天動地。而現(xiàn)在,行至中年,懂得了生死一如的道理,生和死是一個整體,萬物有其內(nèi)在的規(guī)律,一片葉子奔赴大地,何嘗不是它的回歸之旅,你怎知它是悲是喜?所謂傷懷,不過是人類自我想象自尋煩惱罷了。秋天的樹,坦然面對著枯榮,不與光陰較勁,不與外界起紛爭。
有位名家曾說過,只要你有樹的種子,即使你被踩到泥土中間,你依然能夠吸收泥土的養(yǎng)分,自己成長起來?;钪敲利惖娘L(fēng)景,死了依然是棟梁之材。對此,老子也有啟示: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如渾濁的水一樣停止流動,靜下來慢慢變得澄清,如草木那樣保持長時間的靜寂,卻又萌動生機而不息。
靜默的日子里,我們要像一棵樹那樣成長,表面靜寂無聲,卻始終蘊含著無限生機,無論季節(jié)如何變遷,都不失內(nèi)心的淡定與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