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 洋河灣(散文)
這條洋河灣早就沒人知道它的名字了,我卻一直無法將她忘記,它不僅僅是我的出生之地,嬰兒時的襁褓之地,還有我游戲的童年無數(shù)歡樂的散落之地。
洋河是斗龍河的一段,也是里下河地區(qū)最美的一景,洋河依靠斗龍河而生存,斗龍河因有了洋河而顯得更有生機(jī)。洋河的起名源于斗龍河上一段灣道處,每年春季都會綻放一大片鮮艷的花,花兒艷麗,有點(diǎn)像水中的荷花,就稱這種花為洋荷花,洋河也因此得名,加上這段灣順理成章就成了洋河灣。老輩們說那是洋人帶來的花種子丟在這的,我爺爺說那是他當(dāng)年跟大先生(民國實業(yè)家張蹇)請來的洋人(荷蘭水利專家特萊克)要的種子,隨手扔到了這一處河灣,想不到日復(fù)一年竟然繁衍出一大片,每年清明前后這處便成了天然的花園,春風(fēng)、春雨、春霧給這里帶來仙氣,透著靈氣,散著香氣,各種鳥兒在花間、在樹間跳來跳去、筑巢、尋食,蜜蜂忙碌著在這處飛舞、授粉、采蜜,白鷺輕撲著的雙翅悠閑地在洋河面上飛來飛去覓食魚蝦。
這一處河灣原是行船人的臨時停泊之處,灣大,不影響來往的船舶,坡高、擋風(fēng)、向陽,漸漸成了行船人的避風(fēng)港、小集鎮(zhèn),只要一提到“洋河灣”,行船人都知道這個特別的名字。
洋河灣是一處季季有故事的地方。夏天的洋河灣就是我們天然的游泳池,秋天最喜愛摘些蘆花放飛,冬天特別冷的時候船會被凍在這,也是我們孩子最開心的時刻,在冰上跳白果,將冰砸個洞釣魚,用一只蘿框撐在冰面上,下面放些米粒誘捕小鳥。這都是一個名叫秀芳的船家女兒教我的。她在同齡人中是最會玩的一個,我覺得跟她一起我能長不少見識。到了春天就是我們的天堂了,蘆葦叢中的柴雀開始立在晨霧中的枝頭歌唱,那歌唱時仰頭、鼓喉、帶著節(jié)奏的聲音最是我童年喜愛的音樂。
家里的小木船整天行在斗龍河,最渴望經(jīng)過這一處灣子時能停下來。這里船多,有船家的小伙伴們一起玩,可以跟他們一起上岸邊去鉆草叢,捉蟲子,觸摸泥土的芳香和草木的青蔥。我常跟秀芳一起爬坡,摘花。最喜愛坐在河邊脫下鞋子,把腳伸進(jìn)水里,引著那些小魚兒來啃腳心,腳癢癢的,心暖暖的。和一些泥巴筑一座面盆大的池子,捉幾尾小魚放在里面,說是要把它們養(yǎng)大再放進(jìn)洋河。
秀芳只比我大幾個月,有一條長辮子,一雙大眼睛,眼睛挺有神,像會說話。只要問她一個問題,她總是不直接回答:“你猜。”很調(diào)皮的樣子。她主意多,腦子靈活,想著法兒帶著我一起玩,因而我特別喜愛跟她一起,她總能帶給我很多樂趣。但行船的難得遇到一起,一年也不過三兩次,見了面便是特別地開心。
不過,小孩子一起玩也會有不開心的時候,按我們這里對表情變化快的孩子都稱之為“狗臉親家”,說變臉就變臉。
有一回玩得好好的,秀芳從河邊捉了只螃蟹上來,那螃蟹還真不小,被秀芳抓在手里還在張牙舞爪地,像個斗士,一副不甘心被捉的樣子。顯然是想捕捉時機(jī)給人痛擊,以做垂死掙扎。秀芳沒理會這些,她也是不知道螃蟹的厲害,還跟往常一樣用螃蟹來來回回地逗我玩。就在她將螃蟹靠近我的時候,那失去自由的螃蟹終于瞄準(zhǔn)了時機(jī),其中一只大鉗子一下子就夾到了我的下嘴唇,然后便報復(fù)性地使勁夾,任你如何折磨它就是死不松開。被夾到嘴的我自然就沒命似地拼命叫喚起來,這一叫把秀芳嚇壞了,哭著就轉(zhuǎn)身跑走了,我以為她不理我、只顧自己回家去了,其實她是邊哭邊跑去叫人了。
她叫來了不少了,其中就有我們兩家的大人,還有其他打幫的船工,老老少少十多個。大家來一看都不由得笑了起來,知道這是孩子間的惡作劇造成的后果,也都能預(yù)測到這樣的結(jié)果不會嚴(yán)重,充其量只是嘴上受點(diǎn)小傷,要不了幾天就會恢復(fù)如初。眾人見秀芳在一旁哭的那委屈勁就知道是她惹的禍,就在逗她:“這下子完了,小六子臉上破相了,長大了找不到婆娘了,秀芳你長大了就嫁給小六子,誰叫你把他嘴夾破了的。”
一旁的秀芳一邊哭一邊在直點(diǎn)頭:“是我把六子嘴夾壞的,我賠他,長大了我嫁給他?!?br />
眾人都在開心地笑了。秀芳的母親蹲下身子幫她擦著臉上的淚:“下次不許再這樣瞎調(diào)皮了,看把六子疼的,夾到你試試。”
那邊在逗秀芳,這邊他們在幫我解困。眾人費(fèi)了好大勁,螃蟹性情剛烈、寧折不彎、寧死不屈,直到大家想辦法將它的鉗子一分為二才為我解了圍,此時我的下嘴唇已是胖了很高。
“秀芳,你看,六子的嘴還沒吃到螃蟹倒長胖了。”剛剛止了哭的秀芳破涕為笑。
我疼痛未消,哪來的心情陪他們玩笑,狠狠地瞪了秀芳一眼。就這一個眼神,讓我后悔了一生。
又是一年春來到,又一次船到洋河灣,我四處尋找秀芳,早已將上次不愉快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了,只想早點(diǎn)找到她跟她一起玩??烧襾碚胰ィ笕藗兌几嬖V我:秀芳不在了,我不懂這“不在”意味著什么,后來才知道秀芳于年前失足溺水,家人按習(xí)俗將鍋蓋丟進(jìn)河里順?biāo)?,漂了三里多停在了洋河灣。船工們在鍋蓋附近摸到了已喝了一肚子水的秀芳,然后在洋河灣的岸坡上挖了個坑將她就地掩埋。秀芳與洋荷花永遠(yuǎn)廝守在了一起,每當(dāng)洋荷花開,我便會有意無意地走進(jìn)這片花叢,尋覓故人。
在失去秀芳的日子里,我又尋找其他的小伙伴們一起玩,但總是跟身邊的小伙伴們經(jīng)常說起她。直到數(shù)年之后,當(dāng)年一起玩的小伙伴們還會時不時地想起故人,追憶童年。
洋河灣在我上學(xué)之后我就沒有再去過,也沒有人再提到她的名字,但她在我心中卻永遠(yuǎn)是一塊圣地,不僅是因灣上的美景,還有故人,我的小伙伴秀芳。
如今的洋河灣已是中國最大的一處郁金香種植基地,千萬株洋荷花竟相開放,荷蘭花海已然成為黃海濕地的地標(biāo)。每年都要吸引數(shù)萬國內(nèi)外游客前來觀賞。但還有幾人知曉這個洋河灣,這個船工棲息的灣、我童年的灣、記憶的灣。
我想,或許秀芳已化身為花仙子也隱藏在其中吧,不然,花海怎會有如此美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