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苦花(情感小說) ——籬笆故事之四
一
這一次,普生下了決心要將時英送進監(jiān)獄里去。
說起來,兩人按輩分還是叔侄關系,普生是叔,時英為侄,由于年齡相仿,他們便沒按家長的意思稱叔侄,而是直呼小名。兩人還比鄰而居,小時候就是玩伴,后來還一起在村里讀過兩年書,普生因為家庭更加困難便輟了學,時英則又讀了三年書才放棄了學業(yè)。
兩人家住鐵馬山下,秀水河旁邊,輟學后各自跟著自己的父親學習務農(nóng)。成年后普生繼續(xù)“修理地球”,時英則報名參了軍。由于文化不高,時英只當了兩年兵就轉業(yè)回了家。在部隊時,時英的工作是做飯喂豬,這喂豬的活兒沒啥說的,但做飯的活兒則不那么簡單,為了提高戰(zhàn)友們的食欲,他盡量將食物做得豐盛些、美味些,為了接待好部隊的來客,時英更是仔細地鉆研過廚藝。因為這些,他還被黨組織吸收成了一名中共黨員。到轉業(yè)時,除了學到了部隊雷厲風行的作風和一些軍事本領,他還練成了一身做飯的好手藝,回到家鄉(xiāng)后,村里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都要請他去幫忙,誰家遇到難事他也會鼎力相助。
時英還在當兵時就在父母和媒婆的撮合下娶了素容為妻,不久素容就生下了一個女兒。當了爸的他興奮不已,立即請假回來看望女兒,沒想到離去后素容的肚子里又有了喜,緊接著另一個女兒便來到了人間。時英惦記妻女,向部隊領導提出了轉業(yè)的申請并得到了批準,回來后又與素容生下了一個男孩(名字叫舟娃)以及兩個女兒,舟娃的年齡與兩個姐姐相差六七歲,兩個小女兒則與大姐二姐相差十來歲。
事情發(fā)生在兩家相鄰的那片莊稼地里。兩人的莊稼地原本就是一塊,旁邊還有一個池塘。包產(chǎn)到戶后,那片莊稼地才分成了兩塊,時英和普生各分得一塊。幾年下來,他們兩家的糧食都滿了倉,時英便想在自己的承包地里改種一些經(jīng)濟作物,一次趕場還專門買了一本農(nóng)業(yè)科普知識書籍。他試種了生姜大蒜等幾樣經(jīng)濟作物,但收效都不怎么樣。素容氣他亂搞,將那本農(nóng)科書籍當作引火材料燒毀了,氣得時英一連幾天都沒理她。
普生的妻子芳玉也有經(jīng)濟頭腦,她從娘家那邊聽到有人種植苦花收效可以,就和丈夫商量種起苦花來。此外,他們還利用那個池塘養(yǎng)了一群鴨子。
且說那苦花不僅是一種經(jīng)濟作物,而且是一種藥材,其主要作用是清熱??嗷ㄈ~子細長,莖的形狀不一,有直的,也有弧形的,長大的苦花苗青翠得如同一棵棵小樹。它們雖然枝葉相接,但自始至終都獨立生長,枝葉從來都不會纏繞在一起,偶然風來才會相互觸碰,風過則又保持獨立的樣子??嗷ǔ墒鞎r不到一人高,依然呈青色,人們從來都看不到它們開花結果。收割的方法是用鐮刀一株株割下來,打捆放置在陰涼處,風干后才弄到太陽底下曝曬,再用連枷將那些枝葉敲打下來,打包后才拿去銷售。
時英見普生家的苦花長勢很好,鴨子也能帶來一份不錯的收益,心里再次蠢蠢欲動,又與素容商量起來。素容說:“種苦花,種苦花,你還想種個啥?你還嫌折騰不夠嗎?”
“你看,芳玉和普生……”
“他們兩個‘二洋殼’(不飽滿的谷粒)嘚瑟不了多久的!”
“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有啥考慮的?她生她的兒,我下我的仔。我們各是一家人,各不相干!”
時英見妻子這個態(tài)度,也就沒再堅持。
春夏之交,鐵馬山到處一片綠意,遠看就是一幅巨大的奔馬圖,秀水河汩汩流淌,將沿岸滋潤得非常秀麗。這一帶的土地雖然有些貧瘠,但人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子一天天都在好轉,芳玉家的苦花和時英家的玉米比肩生長,繁盛無比,到后來,玉米的高度才超過了苦花,看起來兩家又將迎來一個好年景。
天有不測風云,正在莊稼生長最關鍵時期,一場暴風雨突然降臨,玉米因為高度較高,承受的風雨較多,一夜間倒塌了不少。兩家承包地接壤處,時英家的玉米將芳玉家的苦花壓倒在下面,如果不把那些玉米弄開,芳玉家的苦花必將減產(chǎn)。芳玉心疼苦花,便下到地里去弄開玉米扶正苦花,但那倒塌的玉米從東到西一大片亂七八糟地壓過來,芳玉費盡力氣也沒弄成多少,她一氣之下就用鐮刀割斷了那些壓著苦花的玉米。
活兒還沒干到一半,這時素容過來察看自己的莊稼,看見自己家的玉米被芳玉割斷了不少,禁不住心頭火起,當場對芳玉謾罵了起來:“你個嫳(孬的意思)婆娘,你只顧你的苦花,就不管我的包谷了嗎?”。
“你才是個嫳婆娘!為了你家的包谷,我的苦花就該遭殃嗎?”
“你割了我的包谷,我就要割你的苦花?!彼厝菡f著就動手割斷了一些沒被壓倒的苦花。
芳玉更加心疼起來,立即前去阻止,兩個女人隨即就扭打在了一起,此時她們哪里還顧得上莊稼?各自的莊稼被糟蹋得更嚴重了。
正在她們整得不可開交之時,時英從不遠處趕來拉架。這拉架并不是那么好拉的,他先去拉自己的老婆,素容就罵他心里向著別人家的女人;他又去拉芳玉,哪知芳玉以為時英夫妻二人聯(lián)手欺負自己,便一只手緊緊抓住素容的衣服,另一只手死死扭住時英的腰帶不放。
時英眼看自己的褲子就要被芳玉拉下來,他是軍人出身,怎么容得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心里一著急,手上用力一扭,只聽芳玉“唉喲”一聲,手肘當場被扭得脫了臼,身子倒向地上的瞬間手臂又發(fā)生了骨折。這時芳玉只得放開了抓住素容的那只手,素容趁勢又給了她一頓拳腳,芳玉失去了抵抗能力,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鼻子里還流出了殷紅的血水來,只有一個勁地喊爹叫娘。
時英趕緊拉開素容,還要去察看芳玉的傷勢,誰知素容嘴里又罵起他來,說他還在袒護芳玉,問芳玉是不是他的野婆娘?時英臉上難堪,只得拽著素容回了自己家里,把芳玉一個人撂在了那片地里。
普生趕場回來才將芳玉扶回了家里,看見芳玉的一條手臂已經(jīng)全部腫了起來。普生本想沖到時英家報復,但眼下給芳玉治傷要緊,他這才暫時將仇恨隱忍在了心里。
普生找來村里的老中醫(yī)給芳玉看病,老中醫(yī)表示自己無能為力,普生又立即將妻子送去了鄉(xiāng)醫(yī)院,鄉(xiāng)醫(yī)院做了簡單處治后,建議他們到縣醫(yī)院醫(yī)治,二人又立即轉道縣里,芳玉治療了一段時間才基本康復。
普生認為,如果那天不是時英出手,芳玉是不可能受到那么嚴重的傷害的。他一邊給妻子治傷,一邊就在心里盤算著下一步的行動。一些同屋的病友勸他拿起法律的武器捍衛(wèi)他們的權利,普生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便將芳玉治病的所有資料全部收集到一起,待出院后再增加一些證人材料,然后才到有關部門去控告時英和素容,目的不僅要他們賠償醫(yī)藥費,而且要讓時英或素容到牢里去悔罪。
二
普生的怨氣并非一時之憤,其實他的心里早就憋著一口惡氣。
要說人之莽撞,這世上恐怕沒有幾個人能超過年輕時的普生。有一年他去參加表姐的婚禮,看見芳玉在表姐家?guī)兔?,一打聽才知道芳玉乃是表姐的堂妹,住處就在表姐的隔壁。晚飯間芳玉的美貌成了一桌人的中心話題,幾杯酒下肚,普生的話說得最多,有人就在一旁慫恿他:此時芳玉正一個人睡在她家里,你娃兒膽子要是真大的話,敢不敢去親她一口?
一連幾天的勞累讓芳玉困倦不已,她一到家就倒在床上睡著了。酒興讓普生變得忘乎所以,他來到芳玉的房間里,將她按在床上一連親了好幾口。芳玉被嚇醒了,立即喊叫起來。
幾個人沖進屋里將普生當場抓住,有人提出了報警,這時芳玉的爺爺發(fā)了話:“如果這件事傳揚出去,芳玉這輩子還想不想嫁人了呢?”
普生的父母也進到了屋里,見此情景,一個勁地向芳玉全家人認錯,普生的母親還向芳玉一家下了跪,芳玉一家這才沒有堅持報警。
這時旁邊又有人插話:“普生平時也沒什么惡行,這次犯錯一是酒精作怪,二是有人唆使,而今他還沒有結婚,年齡比芳玉大不了幾歲,如果就勢成全了他們,豈不兩全其美?”
芳玉的爺爺率先贊同,芳玉的爸媽也沒表示反對。那時芳玉才剛剛成人,心中除了鄉(xiāng)下人的封建意識便沒別的主意,默默接受了長輩們的安排。
普生喜出望外,醉意完全消失,一張臉笑得“稀爛”,回家就和父母張羅起婚事來。婚后的他心中滿意得不得了,發(fā)誓要做一個好丈夫,不僅吃苦耐勞,而且對芳玉百依百順。慢慢地芳玉也接受了他,幾年后還給他生下了三個兒女,男孩取名叫強娃,女兒則隨口稱呼大女兒幺女兒。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普生、時英兩家人屋瓦相接,剛開始彼此都相互照應。那時鄉(xiāng)下物資緊缺,時英帶回來或寄回來東西,都會叮囑素容給芳玉家送一些過去,逢年過節(jié)時兩家人還請來請去好不熱絡。農(nóng)活出來的時候,芳玉看素容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也經(jīng)常和普生幫助她,農(nóng)活較少時,兩個女人還坐在一處補衣服、納鞋底、縫鋪蓋,拉起家常來更是說個沒完。
但是,也有一些事情的發(fā)生讓普生感到非常惱火,漸漸地他在芳玉面前變得不那么聽話了。
還是在時英當兵時,有一年他請假回來,左鄰右舍都去看望他,芳玉也去了,時英那整齊的軍裝、挺拔的身姿、優(yōu)雅的談吐給了芳玉很深的印象,而普生不僅個子矮了一些,且衣著不整、低頭駝背、抽煙好酒,說話又容易失言,她便以時英為榜樣提醒普生改變一下形象和一些陋習。
剛開始普生還配合妻子的要求糾正著自己,誰知時間一長,他不僅感到難度很大,而且覺得妻子的話中似乎有著一種別的味道。他心中有了這種想法,在行動上便不再配合妻子的要求,有時甚至還反唇相譏:“時英這也好那也好,可惜他現(xiàn)在是別人的男家(丈夫)了。”芳玉聽見丈夫的氣話,只好不再言語。
包產(chǎn)到戶剛開始之際,由于村民們家里都還很貧窮,一些人為集體財產(chǎn)的使用和田邊地界經(jīng)常發(fā)生爭執(zhí),時英便出來調解,很多次被村民們的蠻橫和無知氣得肝腸冒煙。盡管如此,他并沒有氣餒,一遇到矛盾他就站了出來。
有一次普生將生產(chǎn)隊的一架風車藏在了自己家里,人們到處詢問都不知下落。一天時英聽見普生在家里偷偷使用風車傳出的聲音,立即前去對他說:“這風車是公共財產(chǎn),大家都可以使用。你用完了就交出來啊?!?br />
普生被抓了現(xiàn)形,嘴里暗罵時英多管閑事,但行動上只得聽從了時英的“命令”。
憑著自己在軍隊里練就的廚藝,時英每次做飯時便主動上灶,將菜品炒得香噴噴的,味道直接傳到了普生家里。吃飯時時英又愛將碗端到院壩里,一邊自吃,一邊喂養(yǎng)畜禽。兩家本就院壩相接,畜禽也經(jīng)?;煸谝黄?,時英一扔出飯菜,兩家的畜禽便都來搶食。
有一次芳玉站在自己的院壩里看時英吃飯和喂養(yǎng)畜禽,心里不由自主地贊嘆了一句:“時英真能干,菜炒得比我們女人都好,連這些貓狗都搶得兇些?!?br />
一句話夸到了時英最得意之處,他便從刀工到火候一股腦兒地向芳玉傳授起做菜的經(jīng)驗來,芳玉聽著又發(fā)出了幾聲贊嘆,而素容和普生聽著都默不做聲。
又一次,時英看芳玉還沒來得及做飯,便將炒好的菜品撥了一些在另一個碗里,叫大女兒給芳玉家送去,大女兒聽話地去了。芳玉內心感激,拿了十來個鴨蛋讓孩子帶回家。
有了這種往來,時英做菜時便時常記掛著普生一家。芳玉每次吃著香噴噴的飯菜,一邊夸贊時英,一邊還叮囑兒子強娃將來要向時英學習。這樣的話聽得多了,普生心中更加不滿,問芳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還要叫強娃認他當?shù)??”一句話反而問得芳玉啞口無言,芳玉便白了他一眼,把沒說完的話都咽進了肚里。
還有一次,兩家的孩子正在院壩里玩耍,時英又要給芳玉家送菜,叫大女兒不應又叫二女兒。素容聽見他的叫喊,明白了他的意圖,從時英手里搶過碗來,沒好氣地說道:“我去送?!?br />
時英并沒怎么在意,誰知素容直接將那碗菜倒進了豬槽里,一邊倒一邊恨恨地說:“我家的飯菜寧愿喂豬也不能拿去喂‘野貓’?!?br />
時英這才意識到妻子的不滿,便停止了類似的做法。
但是兩家的氣氛并沒有因此而改變過來。有一天,時英看見普生在院壩外砍木頭,劃竹子,便問普生要做什么?普生說:“還能做什么呢?修個籬笆,擋貓擋狗防賊娃子!”
時英聽出他話里有話,暗想普生今天是怎么啦?帶著疑問和不爽默默離開了普生。
素容看見芳玉家的籬笆漸漸升高,站在院壩里大聲對時英說:“有人怕賊娃子,我還怕偷兒呢!我們也編個籬笆吧!”時英聽妻子的意思和普生差不多,心里郁悶,沒有理睬妻子,素容便自作主張請來匠人修建了籬笆。
雙方的籬笆都高過一人,從此兩家在院壩里說話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但籬笆并沒能阻止兩家糾紛的繼續(xù)發(fā)生。
普生好不容易孵了一窩雞仔,那雞仔成天在院壩里嘰嘰喳喳,隔三差五就有一到兩只失蹤,普生心里納悶不已。有一天,普生正要去給雞仔喂食,突然看見時英家的貓兒從雞窩里竄了出來,嘴里正叼著一只小雞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雞仔丟失的原因,操起旁邊的一根棍子就要打貓兒,誰知那貓兒動作比他更為敏捷,轉眼就竄出了雞窩,越過兩家的籬笆回到了時英家里。
普生來到時英家的院壩外,說他家的貓兒偷食了雞仔,要他家賠償自己的雞仔損失。恰巧時英不在家,素容怒氣沖沖地出來,質問普生貓兒偷雞的證據(jù)在哪里?普生答不上來,一腳踹在素容家的籬笆上,一段籬笆順勢傾斜了,素容見了,反要普生賠償。芳玉聽見吵鬧,趕緊出來向素容道歉,又將普生拉回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