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多年前，醫(yī)院病房中，我見過這樣的情景。
　　 很多細節(jié)記不清了。但記憶中，一個老人的笑臉，格外清晰。手術后，老人整整昏迷了一個多星期。蘇醒的時候，護士正給她換藥。老人吃力地睜著眼睛，屋里的光亮讓她眼神有些迷離，她努力著，盡管沒有什么氣力，手還是略微地動了幾下。
　　 “我要……”她聲音微弱，有些顫抖，并沒有足夠氣力說出更多的詞句。
　　 我是被這個場景拉進去的陌生人。我聞到了一些花香。視線向遠處的窗外伸出去，又收回來。窗臺上擺放著一些盆花。
　　 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花的名字。想著想著，我就解碰到窗外闖入的陽光，而后，回到老人的面孔。老人的笑容，在疼痛與疲憊感的擠壓下，還顯得有些牽強，但最終還是鋪展開來，以致覆蓋了窗臺一些有關花朵的記憶。
　　 老人，高齡。癌癥，加上另外三個都不輕的病癥，已把老人折磨得瘦弱不堪。聽親友說，術前老人一直在和病魔斗爭，身邊人從沒有看到她因疼痛喊出聲，她一直努力用笑臉平復著生活的某些波瀾。
　　 而現(xiàn)在的我聽到了一些心跳，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有力。
　　 “無論生活賦予我們什么，我們都要好好的活！”這是我心里的聲音，想必也是那老人的。
　　 陽光終落進疼痛的縫隙中，一朵花正試圖掙脫黑暗。
　　 ??而黑暗中，一截塵封的燈芯，也等待復燃。我和老人的笑合在了一起，又開啟了一段黑暗的新旅程。
　　 ?2019年4月19日，我和妻子晚飯后，沿著周山河健康步道走路健身。我們一路說笑，整整兩圈下來，已是大汗淋漓。考慮到走了一萬多步，決定回家沖澡小息。
　　 沖完澡，出現(xiàn)了令我吃驚的一幕，尿出的全是通紅的鮮血，我當場蒙了，趕緊喊來妻子，她也嚇得六神無主。
　　 我連忙穿好衣服，安慰妻子，“別緊張，可能是腎結(jié)石發(fā)作了，掛瓶水，就沒事了！”三年前，我患有腎結(jié)石，掛了兩天消炎水，再也沒有復發(fā)過。妻子不放心，要我到醫(yī)院做個檢查，千萬不能大意。于是，聯(lián)系泰州市人民醫(yī)院泌尿外科的王江平博士，他說，“正好我明天坐診，你過來幫你檢查?！?br />　　 一夜無話。
　　 第二天，我空著肚子，在妻子的陪同下早早地來到門診大樓。王江平博士要我先做B超。B超結(jié)果顯示為腎臟囊實性物質(zhì)。王博士告訴我，下午還需要做個增強CT，才能進一步確診病源。安排好下午的檢查時，已快11點了，我才想到還沒有吃早飯，好在家就在醫(yī)院附近，走路也不過六七分鐘時間，妻子連忙和我回了家。就這樣兩頓并一頓地吃了飯，等候接下來的檢查。
　　 下午2點，我進了門診CT室。躺在檢查床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一個多小時仿佛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內(nèi)心猶如翻江倒海般地翻來覆去，要是檢查結(jié)果理想還好，倘若患了不治之癥，又該怎么辦？年近九旬的父母怎能接受這殘酷的現(xiàn)實；隨我生活中風癱瘓在床的岳母，晚年幸福又在哪里？想到進入幼兒園牙牙學語的小孫子等著我接他回家的可愛萌態(tài)；想到兒子和兒媳正充滿朝氣打拼事業(yè)；特別想到相濡以沫30余載的妻子將要用羸弱身軀支撐家庭重擔的情景，我的心碎了……就在這時，我想到了那個老人。對，我是家庭頂梁柱，我不會低頭，疾病似彈簧，你弱它就強，我的精神決不能坍塌，不論檢查結(jié)果如何，我都要勇敢笑對，做一個生活的強者！
　　 反反復復的思考中，開門聲傳來。我望著王博士和檢查技師，詢問結(jié)果，兩人一直不言語。沉默中，傳來了王博士字斟句酌的聲音：“許老師，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我站直了身體，平靜地說：“您講，不管什么結(jié)果，我能接受！”“你是雙腎惡性腫瘤，幸運的是泌尿系統(tǒng)的惡性腫瘤，不會致命。”一旁的妻子聽后，淚如雨下，渾身哆嗦個不停，口中不停地說“為什么會得這種??？”我拍著她的肩頭，冷靜地開導她：“人吃五谷雜糧，怎能不生病，放心，相信醫(yī)學?！蔽抑?，妻子心理承受能力弱，這時候，我不能亂了陣腳，更不能讓她的情緒影響到我。我感謝了王博士和影像科技師，和妻子往家里走去。本來六七分鐘的里程，竟然走了半個小時。
　　 回到家，妻子失聲痛哭，兒子、兒媳得知情況后，同樣淚流不止。4歲的孫子受到這種氛圍的影響，也哭個不停。中風臥床的岳母更是哽咽著，茶飯不思。遠在上海的女兒一家也是愁云密布。全家被壓抑籠罩，讓人喘不過氣來。
　　 其實，我知道生活中，有許多人沒生病時生龍活虎，但當疾病來襲時，常常一蹶不振，還有的談“癌”色變，自己把自己嚇死的屢見不鮮。
　　 哭泣無濟于事，悲傷徒添愁緒。作為家庭的主心骨，我不能自我沉淪。于是，打起精神從百度上搜索雙腎惡性腫瘤的相關資訊，雙腎惡性腫瘤大部分為透明細胞癌，手術是有效途徑，成活率達95%以上?？戳速Y訊，我信心滿滿。我的腎臟病灶最小的才2.7厘米，最大的不足4厘米，及早手術是最佳手段。我把這些信息分享給家人，面對脆弱的妻子，我擁著她，抖抖肩。
　　 “沒事的，你人這么好，老天不敢把你老伴怎么樣！”
　　 我笑，摸著她潮濕的眼角，漸漸地，她也笑了。
　　 我連晚給杭州的大哥佳文打電話，請他幫助聯(lián)系醫(yī)院。電話那頭只聞大哥急促的呼吸聲。大哥說，弟弟放心，我會想辦法的。
　　 連續(xù)兩天雙休。22日上午7點未到，佳文大哥打來電話，告訴我，醫(yī)院已聯(lián)系好，是上海的長海醫(yī)院。當即，兒子請好假，驅(qū)車到興化醫(yī)保局辦好轉(zhuǎn)院就醫(yī)手續(xù)，載著我和妻子往上海趕。兒子第一次長途開車，我和妻子再三叮囑注意安全。3個小時不到就到了上海。
　　 長海醫(yī)院候診大廳黑壓壓全是人。一位姓朱的專家接待了我們，他看了增強CT，詼諧地對我說：“小伙子，這是透明細胞癌，不可怕，手術后保持好心態(tài)，定會長命百歲！”上海大醫(yī)院一床難求。連續(xù)3天，旅社醫(yī)院兩頭跑。26日下午，終于接到長海醫(yī)院住院中心電話，要我立即去醫(yī)院住院部辦理入院手續(xù)。得知消息，妻子和兒子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們從旅社來到醫(yī)院，順利地繳了費，來到了泌尿外科病房。護理人員熱情地予以接待，告訴我們初步確定30日由葉華茂教授手術。半個小時后，值班的方醫(yī)生來了，和風細雨地了解我的相關健康情況。當聽說我血壓高，服用阿司匹林時，他告訴我，阿司匹林為抗血凝藥物，必須停服一周，才能進行手術。
　　 只好先回泰州。
　　 這幾天恰好趕上了五一節(jié)。連續(xù)幾天都是好天氣，我特意在花卉市場買了兩盆太陽花。中午是太陽花盛開得最好的時候。
　　 “老伴，你看那兩盆花開得多好?。∫慌柘裎?，一盆像你，它們互相欣賞著?！?br />　　 很難得，我竟聽到了妻子的笑聲，帶著陽光的溫度。
　　 5月4日大早，再次前往上海。當天下午辦好手續(xù)。我被安排在泌尿二科26床。27床的小吳，上海嘉定人，才33歲，左腎惡性腫瘤。28床的陳老來自揚州，71歲，右腎囊腫達8厘米，嚴重影響腎功能，需要手術摘除。起先一老一小比較沉悶，都被病情所困擾。我這個樂天派住進來后，很快，病房里有了歡聲笑語，其他病房的病友們有事沒事總愛往我們這里串門，大家好像不是來看病的，而是來旅游聊天的。不知道為什么，我總喜歡看看窗臺，窗臺上什么都沒有，但我總覺得有兩盆花擺在那里。
　　 6日下午，葉華茂教授和我及家人商量手術方案，進入葉教授辦公室，只見這位40歲開外的中年人，白凈的皮膚，戴著一副眼鏡，和藹可親。葉教授談了手術規(guī)劃，鑒于雙腎惡性腫瘤兩側(cè)都需要切除，必須分兩次進行手術，計劃先做左腎腫瘤切除手術，待30至40天身體恢復后，再來做右腎腫瘤切除手術。手術采用達芬奇機器人操作方式進行，最大的好處是病灶切除干凈徹底，有利于患者康復。我們極為滿意。
　　 第二天早晨天麻麻亮，佳文大哥打來電話，預祝手術順利。7點整，我被護工推往手術室。一眾親人從外地趕來，在手術室外，紛紛拉著我的手，為我鼓勁加油！我面帶微笑輕松從容進入手術室，與醫(yī)護人員拉家常、開玩笑！女醫(yī)生汪洋對我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樂觀豁達的患者，上手術臺前還有說有笑。我說，疾病考驗我們的就是有沒有一個正確的心態(tài)！哭也一刀、笑也一刀。
　　 6個小時的手術非常成功，病理結(jié)果沒有發(fā)現(xiàn)癌細胞轉(zhuǎn)移。我開心地拉著妻子的手說，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康復好身體，迎接第二次手術的到來。
　　 一個月稍縱即逝。6月15日，我第二次入住長海醫(yī)院泌尿外科，18日，實施右腎惡性腫瘤機器人切除手術。住院四天后，回到泰州家中。
　　 如今，手術已經(jīng)三年多了。我一直保持著樂觀的心態(tài)，定期進行體檢復查，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不熬夜，早睡早起，每天走路1萬步。遇事冷靜不作氣，平和心態(tài)看世界。每次術后檢查指標都正常。2020年，我還學會了汽車駕駛，成為寶貝孫子上學接送的專職司機，含飴弄孫，樂享晚年！
　　 我寫完上面這段文字，我又想起了那病床的老者，仿佛間，她站了起來，走過來和我握手。
　　 “那朵野花從縫隙里鉆出來了，好好看??！”老伴在身后叫我。
　　 我一回頭，就看到了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