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總是姍姍來遲。今日已是小雪節(jié)氣，立冬是十天前的事了。
　　 立冬是冬季的起始。立，建始也；冬，終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立冬，生氣開始閉蓄，萬物進入休養(yǎng)狀態(tài)，大地變得沉靜安寧。小雪過后會有大雪，這是寒冷天氣的產(chǎn)物。雪，潔白的身姿，令人可愛。我是天生的寧靜，天生的喜歡潔白。
　　 日前，去了天童禪寺，想是到那里去住下來，享受幾天寺院的靜謐。天童禪寺，圣殿已立千年，為“天下禪宗五山”之一。當年，蔣介石離開大陸時，還特地來到天童寺，站在天王殿門口的臺階上，仰望天空，無奈地在這里嘆息，自知執(zhí)掌多年的政府似佛香一樣，隨空飄去，再也不能回來。
　　 一天午飯后，我饒有興致地來到天童禪寺。殊不知，因為疫情，寺院大門緊閉，只在那松林道上走了一個來回，望大山，看鳥飛，聽溪水。
　　 深秋，這里的山變了個樣，曾經(jīng)郁郁蔥蔥的綠色正在褪去。山脊上的顏色比山谷里的要好看得多，尤其那三兩枝高大茂盛的金錢松顯得特別許多，整棵樹已是金黃。我沒有進入山里，只是沿著山腳下的一條小路走著。遠遠的望著大山，頓覺異樣的漂亮。
　　 最為顯眼的是山谷里一處水杉林地。上百棵水杉，筆直的，身材幾乎是一樣的高矮。據(jù)說，這原先是水田，荒蕪后種上了樹。樹已是渾身發(fā)黃，非常耀眼。水杉每年到了深秋就會落葉?！拔业娜~，我做主?！甭湎碌尼樔~從來不會飛遠，總是鋪滿自己的腳下，這是屬于自己的領(lǐng)地?！奥浼t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毕律綍r，遇見一片土地被黃色的針葉覆蓋，只有幾根尖葉的小草露出頭來。我抬頭仰望，差點驚叫，這就是水杉。一排，五棵。水杉大部分針葉已掉落，只有伸出去的枝頭上留著一些。我是認得水杉的，下半部的枝條毫無顧慮地伸展出去，隨著主干的向上，身子也慢慢收攏，整棵樹成為寶塔一般。所有水杉都是一個模樣，似同一個娘胎里出來的。水杉最值得欣賞的是春季的碧綠和深秋的金黃。
　　 天童禪寺天王殿外有幾棵上了年紀的銀杏樹。銀杏樹不多，在這樣地方，有一棵就夠了。銀杏樹一面靠著寺院高深的圍墻，另一面近臨放生池?？繃鷫Φ囊幻?，銀杏樹的枝干似被人綁住了手腳，只長出幾尺。而另一面卻肆意伸出很遠，以至于幾米寬的道路都在樹枝下，這還不夠，樹枝已經(jīng)伸到了放生池的水面上。樹葉掛在枝頭，倒映在水里，分不清水在飄動，還是樹枝在搖晃。銀杏最美是深秋。這一天，天色有些暗淡，缺少了陽光下那種金黃的感覺。銀杏葉已鋪滿了地面。盡管是深秋，銀杏葉的黃色還是淺淺的，淡淡的，甚至還有些綠色。就是如此，還是吸引了許多游人在這里拍照。看著幾位背著長鏡頭的相機，還有幾位穿著艷麗的中年婦女，好像他們是相約而來。盡管他們擺拍的樣子沒有太多的美感，卻也是對美的一種追求。
　　 我一路沿著山邊出來，不知不覺走進了一處植物小園。就在我身邊，我看到了幾棵枝干細細的植物，綠葉間結(jié)滿了細細的果子。果子是紫色的，很細，小米大小。我是特別喜歡紫色的。有人說，喜歡的紫色的人內(nèi)心比較憂郁，愛幻想，追求完美。真的，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小小的植物，細細的果子，我叫不出它的名字，它也不會認得我。而我卻是心底里的歡喜。我手折幾枝帶回了，做了一回“不受歡迎的人”。
　　 我喜歡連綿起伏的大山，更愛戀腳下的小草小花。白色的，紅色的，也有紫色的?；ê苄?，也很稀疏，卻令人歡喜。一支小花孤零零的，就一支，白里有點黃，身邊也沒有綠葉襯著。就這么一支，讓我情不自禁地蹲下去細細地品賞：“它怎么會在這里，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痹谖乙郧埃腥俗⒁膺^它的存在嗎。不遠處，有一根完全是紅色的葉子。我叫它一根，是因為那葉柄長長的。這樣的植物，我叫它樹，卻是很矮小，只尺余高。說它是草，又覺不合適。這東西原先有很多根葉子的。其它的葉子是自然掉落的，或是被人摘去的，還是被狂風吹落的，不得而知。一根葉子，旁若無情，隨風飄著，看上去很自在的樣子，到是讓人羨慕了許多。事后一直想著，這一枝小花，一根葉子，是在孤芳自賞，還是喜歡這樣的孤獨。
　　 一個村莊的小溪邊上有兩棵柿子樹。樹葉落得精光，樹上掛著一個個紅透了的柿子，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那紅的樣子實在討人喜歡。我就好奇，經(jīng)常看見那么甜美的果子怎么不被采摘，似鈴鐺一樣掛著做一道風景，確是與眾不同。
　　 人可以用文字讓這份記憶留存，而草木做不到這一點。山丘，樹木，寺院，很久以前已經(jīng)在了。它們一直在這里，哪兒也不去。而我，似乎一直圍著世事轉(zhuǎn)悠，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很多時候，似乎自己也不認得自己了。“如果有來生，我想做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這是三毛說的。人，許多時候遠不如一棵樹長久。
　　 四季有輪回，人生無轉(zhuǎn)世。這些山，那些樹，還有許多小草小花，看上去并沒有生命體，而它們一直存在于這個世界。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以后，它們還會存在下去。草木小花有屬于它們自己的輪回，這就是春夏秋冬。而人就沒那么幸運了。我們從娘胎里出來，乘坐的是一趟有去不回的列車，每一天都在奔向終點。沒有了，也就沒有了。變成了一縷煙，變成了一捧土。
　　 人是一種對自我的探索和生命的前行交織在一起的動物。恐怕，在這個繁雜的動物世界里，只有人明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去，卻還是滿懷希望，勤勞執(zhí)著地去獲得物質(zhì)和精神的富有，那怕是許多根本用不著帶不走的東西，甚至不惜付出自己只有一次的生命。
　　 站在滿是秋色的大地里，我思索著，一棵樹，一片葉子，一朵小花，都可以成為我們欣賞這個世界的理由。在去年的這個季節(jié)里，也是如此的讓人心動。一年365個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jīng)不在了，他們告別了曾經(jīng)寫下詩篇贊美大自然。如果我還在，明年的深秋還會來這里，甚至走進天童禪寺，手捧清香三支，讓安頓在這里千年的菩薩保佑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