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愛虐,一種有害的情感(隨筆)
先后看到過這樣幾則報道。
第一則,西安一家高校小區(qū),一個大本畢業(yè)的女孩子,在確定考研方向時,與同是大學老師的父母親,產生了分歧。女孩子打算報考自己喜歡的心理學專業(yè),父母親要求女兒報考金融類專業(yè)。話說得不投機,商量不到一塊去,雙方情緒遂有些對立。女兒對自己的想法很堅持,不接受父母親的建議,賭氣不搭理父母親,給父母親撒嬌甚至哭鬧。父母親壓根不為所動,認為他們完全是為女兒的幸福著想,在女兒人生重要的十字路口,絕對不能撒手不管,必須替女兒把好這個關。女兒看賭氣和哭鬧沒有用,繼而不吃飯,也不喝水,祭出絕食一招,繼續(xù)與父母親對抗。氣氛便有些劍拔弩張了??吹脚畠喝绱唆[騰,如此倔強和不懂事,父母親既生氣,又傷心,感到特別地失望。事情就這樣僵持著,雙方誰也不愿意做出讓步。沒想到一天凌晨,女兒突然沖出房門,徑直從五樓跳了下去。被嚇醒的父母親,沒想到女兒會這樣做,魂飛膽喪地奔至樓下,母親瞬間昏暈過去,父親抱起獨生女兒的遺體,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很長時間不愿撒手。
第二則,一對男女成婚后,男人要求媳婦別去上班,說這個家由他來養(yǎng)活。媳婦說,我才不要你養(yǎng)活,我這么年輕,咋能一輩子坐享其成?媳婦不聽話,男人心亂了。心想這么漂亮的媳婦,整天跟一幫男同事待一起,還要跟著男領導出差,這怎么成?便偷偷地跟蹤媳婦。媳婦警告男人,不許干涉她的工作,更不許干涉她的自由。男人說,這怎么能是干涉?你是我媳婦,我是在保護你啊。媳婦說,你這是保護嗎?你這叫盯梢,你這叫做不信任!男人道,你們部門那幫男的,還有你們那個老總,一個個色眉色眼的,面對一群大小色狼,作為丈夫,我能放得下心嗎?媳婦驚訝地瞅了男人半天,呸了一聲揶揄道,還真沒看出來,你這人原來如此下作和齷齪?男人臉紅了下,爭辯道,這、這么說,是你喜歡這個調調啦,喜歡一幫男人圍著你打轉?媳婦沒想到男人會說出這種話,揚手朝男人臉上摑了一掌,你這個下三濫,去打離婚吧!眼看著媳婦真生氣了,男人噗通跪在地下,眼淚叭嚓道,媳婦你咋就不明白我的心,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我實在是太愛你了,舍不得你風塵仆仆到處顛簸……這次拌嘴后,媳婦依舊上班下班,男人依舊心神不安,常不常會為媳婦跟哪個男人說話了,跟哪個男領導出差了,坐哪個男人摩托車了,跟哪個男女同事去吃飯了這樣一類事,三天一吵,五天一鬧。后來一天,媳婦部門男經理結婚,媳婦隨了500塊錢份子并去參加婚禮,晚上十一點才回到家里。男人本來就對那個大齡未娶的經理存有疑心,通過今天這件事,斷定媳婦跟這個家伙絕對有貓膩。媳婦一進門,男人一時間沒有壓住火,將媳婦摁在沙發(fā)上捶了一頓。媳婦爬起身潰聲哭道,畜生!你就是個畜生!摔門連夜跑回娘家,宣告這段婚姻結束。
第三則,2015年11月15日,這天天寒地凍。咸陽一個14歲的初中女生,縱身跳進了冰冷的咸陽湖。好在女孩子投湖后,被附近一名王姓工作人員及時搭救了上來。人們在女孩子書包里,發(fā)現(xiàn)了一份絕命書。絕命書寫道:是誰給我巨大的壓力?是誰把我的自信和夢想踩成了碎片?沒錯,是父親!他把我的自尊、我的自信、我的夢想,一點一點地全部踩在腳下,他分秒不停地向我施加各種壓力,一步步把自己的女兒逼向絕望!我太累了……我想死了……我要讓我的死,讓他后悔一輩子!女孩子的父親聞訊趕來咸陽湖,面對王姓工作人員長跪不起,抱著渾身透濕的女兒痛哭流涕道,寶貝你咋這么傻啊,咋這么傻???爸爸最愛你啊,爸爸只想讓你將來能成材?。?jù)學校老師講,這個女孩子學習十分刻苦,成績一直十分優(yōu)秀,可他的爸爸卻不滿足,經常對女兒在學習上不斷施加各種壓力。
以上兩個女孩子的家長,由于太過摯愛自己的女兒,一個盼望女兒將來能夠幸福,一個盼望女兒將來能夠成材,逼迫女兒按照他們的想法和要求去做,結果將女兒推上了絕路。還有那個男人,同樣由于太過摯愛自己的媳婦,整天疑神疑鬼,不讓媳婦上班,不讓媳婦跟自己以外的任何男人接觸,只想將媳婦雪藏、囚禁在家里,結果弄得媳婦離開了自己。兩個家長和那個丈夫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特有的心理狀態(tài)和情感狀態(tài),筆者尚未找到貼切的概念來概括它,姑且將其稱之為“愛虐”吧。
之所以將兩個家長和那個丈夫的這種心理和情感狀態(tài),稱之為愛虐,是因為,就他們的所作所為而言,無疑出于對自己的女兒和媳婦發(fā)自內心的疼愛的本意,出發(fā)點是真誠的,善意的,其目的是期盼自己女兒能夠幸福、能夠成材,期盼自己媳婦能夠得到保護,能夠對自己摯愛如一。他們對自己想法和做法的唯一正確性,既堅信不疑,也堅定不移,完全是為了女兒好和為了媳婦好。天下哪有父母親坑害自己女兒的呀?天下哪有丈夫不疼愛自己媳婦的呀?以至于女兒或者媳婦,對來自他們的想法和做法,表現(xiàn)出不滿意、不服從和不接受時,他們便會感到不解,感到生氣,乃至不惜采取強硬手段,去將對方壓服。在以上三件事的發(fā)展過程中,兩位家長和那個丈夫,他們并沒有意識到,他們施與女兒和媳婦的這種心疼和摯愛,對于三個女孩子來說,實際上是一種控制,一種綁架,一種剝奪和一種占有,帶給三個女孩子心理和精神上的,是一種壓抑,一種痛苦,一種虐待和一種傷害。
愛虐作為一種有害的心理和情感狀態(tài),其特點與人們常見的嫉妒有所不同。嫉妒是因為他人勝過自己、比自己好,而對他人生出怨恨和敵視,同樣是一種十分有害的心理和情感狀態(tài)。愛虐能夠害死人,嫉妒照樣能害死人。具有嫉妒心理的人,不僅會無端地怨恨和敵視他人,誹謗和陷害他人,這種心理嚴重時,也會傷害到他人性命。兩者的區(qū)別在于,嫉妒是出于對他人的嫉恨和敵視,傷害的是其他人;愛虐則是出于對與自己感情親密的人的摯愛,傷害的是自己人。施行愛虐產生的不良后果,往往會讓人更加痛苦,更加傷懷,更加悲哀。
現(xiàn)實生活中,施行愛虐一類的事并不少見。譬如父母對于子女,恩師對于愛徒,情侶相互之間,密友相互之間,等等吧。由于施與者和接受者的關系,往往建立在感情格外親密、極為深厚且比較私密的基礎之上,人們對于一方對另一方所施與的超越對方意愿和對方尊嚴的各種要求和作法,會因為司空見慣,并不以此為怪。而作為施與者一方,往往會打著“我是愛你的”的旗子,去一意孤行;接受者一方,雖然會有不滿意、不接受的抵觸情緒存在,卻也無法改變現(xiàn)狀,只能忍氣吞聲,無奈接受。
愛,如果帶有了“虐”的成分,就變得十分有害了。每個人都應該明白,愛虐并非真正甘美的情感,它是與嫉妒有著不同危害和不同危險的一種情感。盡管它的本意是出于對所愛的人的愛心和好意,但結果有時卻可能事與愿違,會讓自己深愛的人受到傷害。對所愛的人施愛的方式,只能是讓對方感到自由、信任、平等和尊嚴的前提下,心平氣和地將自己的想法,作為意見和建議,提供給對方去做參考,而不是自恃于“我是愛你的”,去強制對方必須接受。
愛,應該是溫暖的,知心的,自由的和幸福的,而不應該是壓抑的,控制的,強迫的和傷害的。如今人民法院判決一對夫妻離婚,對于尚處年幼的子女跟隨哪一方生活的定奪,都會在努力保護兒童權益的前提下,盡量征求并尊重孩子的意愿,這便是對孩子的尊重,是真正愛心的體現(xiàn)。
但愿愛虐這種有害的心理和情感,能夠遠離我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