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川的這個冬天，有多少去往春天的肉身會迷了路
　　
　　
　　
　　 1
　　 很長時間了，隔壁的
　　 房屋，改造還在繼續(xù)，
　　 每一天，很早就開始了施工
　　 沖擊鉆鑿著墻壁，切割機
　　 切著鋼筋，震動棒嗡嗡作響
　　 以及，那些廢渣砸向地面的回響
　　 在這幾天下降的氣溫里，冒著熱氣
　　 我像那只鴕鳥，把頭
　　 埋進沙子里。并不是，
　　 想，躲避那些聲音
　　 那些聲音，讓我在別人的
　　 活著里，感受自己的活著
　　 每一個熱愛勞動的人
　　 都是這個冬天的火種
　　 燃燒著，點亮著
　　 每一個熱愛勞動的人
　　 都是自己得太陽
　　 溫暖著，照耀著
　　 在那些聲音里，偶爾
　　 也有喘息和咳嗽
　　 這是我在自己的喘息和
　　 咳嗽里聽見的。就像
　　 這個冬天聽得見
　　 每一個人的心跳一樣
　　 我住在他們隔壁
　　 他們住在春天的隔壁
　　 冬天和春天從來都不是
　　 鄰居，只有我們才是
　　 只有我們這些
　　 向往春天的人才是
　　 2
　　 這個冬天，已經(jīng)很深了
　　 寒冷和溫暖，都深入骨髓了
　　 這個冬天，許久都沒有
　　 吐痰了。只要它一換氣
　　 這個人間，就會劇烈地疼
　　 疼得，上氣不接下氣
　　 疼得，肉身都成了棺材
　　 這個冬天，有多少
　　 向往春天的肉身，會
　　 迷失在了去往春天的路上
　　 我那個開面館的兄弟
　　 生意不好，就想著
　　 兼職去送外賣。辦好了
　　 健康證，買好了服裝
　　 換上了電瓶。跑了一天
　　 送了三十多單，第二天
　　 就發(fā)燒了，周身疼
　　 被生活折磨得氣死活來的人
　　 又被這個季節(jié)折磨一遍
　　 他算了算賬，這一趟外賣
　　 倒虧了五百塊錢
　　 但，他不覺得冤枉
　　 掙扎過了，就繼續(xù)掙扎吧
　　 3
　　 半個月了，好像
　　 還是沒有徹底的好
　　 鼻子，會時不時的不通
　　 嗽，會時不時的咳一兩聲
　　 自我感覺精神還不錯
　　 但是，身體多了發(fā)軟的感覺
　　 總是有越來越多的瞌睡
　　 對于曾經(jīng)五次和死神
　　 擦肩而過的人來說
　　 每一次劫后余生
　　 都是對生活最好的疫苗
　　 從選擇不吃藥開始
　　 就再也沒有吃藥了
　　 在這個冬天，我想
　　 我還是要保持一定的
　　 桀驁，來補充點能量
　　 父親說他好了，又上坡
　　 去給黃連打灰
　　 在下雪之前，他擔心的
　　 是地里的莊稼
　　 總是喜歡性忘了
　　 自己的身體，在我們
　　 村子里，像我父親
　　 一樣的老人，很多很多
　　 他們把身體種在泥土里
　　 在每一個冬天里
　　 長一層老繭，發(fā)一次芽
　　 4
　　 昨天，又開始下雪了
　　 這個冬天的雪，一點
　　 也不爽快。總是
　　 留著希望，讓我們看見
　　 又不讓我們靠近
　　 其實，去年的雪
　　 前年的雪。這三年的
　　 雪，都是這個樣子
　　 淋濕了我們羽毛
　　 又風干我們的羽毛
　　 直到，所有的感冒
　　 都像感冒，又不像感冒
　　 三年了，我們努力著
　　 空間很遠，時間很近
　　 我們做好了準備
　　 又似乎沒有做好
　　 退錢的藥，止咳的藥
　　 止疼的藥，清肺的藥
　　 漲價的藥，免費的藥
　　 能治病的藥，要命的藥
　　 買得到的是命
　　 買不到的是藥
　　 寒風里，鼻涕比冰
　　 更讓人畏懼。連噴嚏
　　 都想捂住耳朵
　　 打擾了人間，都是罪過
　　 5
　　 沒有消息，就是
　　 最好的消息。只是
　　 這些天，總有和死亡
　　 相關的消息，傳來
　　 閻王殿里空白的布告
　　 在等著訃聞上的名字
　　 我有一種莫名恐慌
　　 不知道哪一天
　　 會是自己的親人，朋友
　　 以及，那些熟識的人
　　 在這個冬天，像雪花
　　 突然就化去了，沁入
　　 泥土里，沒了痕跡
　　 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
　　 像我一樣恐慌
　　 像我一樣對這個冬天
　　 充滿了莫名的
　　 敬畏和焦慮
　　 一位賣花的店主
　　 因為黃菊賣得多了
　　 而，感到不安
　　 住在人間，才是人
　　 去了天堂，成了靈
　　 住在人間的人
　　 不愿做天堂的生意
　　 這種悲憫，突然悲傷成河
　　 6
　　 還會有，越來越多的人
　　 回到這座城市，回到
　　 他們的村子，我們的院子
　　 如果，他們生病了
　　 買得到藥嗎？如果
　　 他們的老人和孩子
　　 生病了，會有藥嗎？
　　 如果他們需要住院
　　 會有足夠的床位嗎？
　　 魚腥草，貝母，枇杷花
　　 橘皮，黃連，銀翹
　　 地里能長出藥材
　　 也能夠長起墳墓
　　 這個冬天，但凡告別
　　 都做好了遠行的準備
　　 這個冬天，人們
　　 辦著更加隆重的葬禮
　　 如果，我們的村子
　　 也感冒了，不知道
　　 會不會像我一樣發(fā)燒
　　 像你一樣渾身疼
　　 像他一樣吃不下東西
　　 會不會為每一次
　　 死訊，而開滿煙花
　　 7
　　 人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埋怨
　　 洗澡的時候沒有熱水
　　 菜炒了一半，就沒氣了
　　 有的人，破口大罵
　　 十八代祖宗
　　 有的人，躺在沙發(fā)上
　　 瑟瑟發(fā)抖。有的人
　　 至始至終，一言不發(fā)
　　 在這座城市里
　　 我們像冰層里的克馬
　　 叫得瓜瓜，凍得瓜瓜
　　 關我們暖事，關別人卵事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還有些人，不再交
　　 合作醫(yī)療了。越來越高的
　　 費用。越來越多人
　　 什么都不相信了
　　 肉體不相信免疫
　　 靈魂不相信感冒
　　 我們只相信疼痛
　　 能夠告訴我們還活著
　　 8
　　 準備回鄉(xiāng)下了
　　 還得去藥店碰碰運氣
　　 我可以不吃藥
　　 但老人和孩子卻不能
　　 得給他們多備一點
　　 父親在春天，種下的種子
　　 都是冬天的糧食
　　 我不知道，買多少才合適
　　 買少了，或者買多了
　　 都是一種罪過
　　 但，這并不齷齪
　　 為了活命而做的所有買賣
　　 都是人間和地獄
　　 最正經(jīng)的交易
　　 在這座城里，有
　　 多少人，像我一樣
　　 一邊逃避，一邊迎上
　　 死、活都不屬于自己
　　 9
　　 對這個冬天
　　 我們恐慌，迷惘，焦慮
　　 但我還沒有絕望，沒有
　　 失去戰(zhàn)斗到最后的信心
　　 我始終相信，春天
　　 一定會來的。我們
　　 這些熱愛生活，并
　　 努力生活的人，
　　 都是，春天最近的鄰居
　　 我始終相信，春天不會
　　 缺席，也不會
　　 遲到。不會辜負
　　 我們每一個人的熱血
　　 不會一遍一遍的撒謊
　　 不會讓每一棵樹
　　 長不出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