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鞋楦子(散文)
外婆做的布鞋,還有那些鞋楦子,對于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來說,是一個神話。而對于我們這些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來說,那就是一個故事,一段記憶。
鞋楦子,又稱楦頭,古代流行于漢族的一個制鞋工具,后流行于全國大多數(shù)地區(qū)。鞋楦子的材質(zhì)一般是用木頭制作,把木質(zhì)削成大小不同的足形,填在鞋中,以便適合入腳。鞋楦子是鞋的母體,是鞋成型的模具。鞋楦子不僅決定著鞋的大小,也決定著鞋的造型式樣,鞋是否合腳,能否起到保護腳的作用。
我第一次見布鞋,見那些木頭鞋楦子,還是在外婆家。七十年代初期,有一段時間,由于母親外出深造,父親要工作,便把我們姊妹三人寄養(yǎng)在西華鎮(zhèn)西原村一個叫澗池的村莊,也就是外婆家。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感覺外公外婆生活的很清苦,艱辛。記憶中的外婆更辛勞,每天除了忙于家務(wù),照顧我們姊妹三人,三個和我們相仿的小舅,小姨的衣食住行外。還有“哼哼”的豬娃、“咩咩咩”的羊兒、“咕咕咕”不停叫的雞、還要為全家人的幾張嘴下地干活,掙工分。
那時候,外婆家人口多,家里窮。外婆就把那些破的不能再穿的衣服,裁剪成小方塊積攢起來。等積攢多了,便開始抹褙子。等農(nóng)活閑了,外婆便選一個太陽紅的天氣,開始沾褙子。先在燒開的一鍋水里用白面打一盆漿糊,再拿來一塊干凈的木板。先在木板上貼一張白紙,再在白紙上刷上漿糊,然后貼上外婆積攢下來舊布片。連續(xù)貼三四層后,褙子必須要粘貼平整,不得有皺褶,后放在太陽下晾曬。等曬干后,外婆便開始做鞋。晚上,外婆便找出夾在舊書里的鞋樣子,用大針角將鞋樣子逢在褙子上,用剪刀剪下鞋樣子和鞋底。鞋底一般要用很多層褙子并用漿糊沾在一起,待干后再用白布罩面。做鞋的繩子是外婆用擰車擰出的麻繩,不粗不細,而且麻繩要粗細均勻。雖然納鞋底時很吃力,但是納出的鞋底結(jié)實耐用。但外婆總是利用一切空閑納鞋底,做鞋幫子。鞋幫子是根據(jù)腳的大小在褙子上裁剪下鞋樣,再用鞋所需的顏色。常用黑布或者藍布,女孩常用紅條絨做鞋面,再用漿糊粘貼在褙子上,晾干后開始做鞋幫。先把腳跟兩邊縫制起來,一個腳型的鞋幫子就出來了。再用黑布裁剪成條形,開始縫沿邊,這個針腳一定要美觀。
在我幼小的記憶里,總能看到外婆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為全家人不是縫補衣服就是在做鞋。一年四季,一天到晚,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重復(fù)著一樣的生活。將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華,都傾注在這瑣碎的家務(wù)和一針一線中。從外婆的身上,我看到了千千萬萬個農(nóng)村婦女為了家庭,為了丈夫,為了子女所付出的艱辛和樂于奉獻的精神,也彰顯出她們生活的不易。
記得每到夜幕降臨,掌燈時分,等外婆搞完家務(wù),燒完炕,一家老小上炕安睡后,外婆顧不上喘一口氣兒,就從她的三八柜里拿出針線籃子,盤盤腿坐在炕上開始做鞋。那一籃子的鞋底、鞋幫、木楦子、針線頭、五彩的絲線,可謂彰顯女人能干不能干的十八般武藝,全儲存這個籃子里,隨用隨取,很方便。夜深人靜時分,那一縷昏暗的煤油燈下,外婆的剪影是那樣纖弱而生動。一頭花白的頭發(fā)盤起來,發(fā)簪在燈光的照射下,發(fā)出銀色的光。
看外婆做針線活兒,也是一種享受,神情專注、安詳,還有幾分知足。只見她用一只纖細的左手拿著鞋底,右手拿著針線,那細細的麻繩在一根針里。一上一下,鞋底太硬,針穿不過去,便用戴頂針的食指硬頂過去,再用牙拔出針,還時不時用針在頭上匕一下。動作不緊不慢,是那樣嫻熟而流暢。不多時,那雪白的千層鞋底上便有了密密麻麻的針腳。夜深了,當(dāng)我們起夜睜開睡意朦朧的雙眼時,只見外婆還在燈下忙活,內(nèi)心總是有說不出的滋味。是憐憫,心疼,還摻雜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幾個晚上,鞋底納好了,外婆左看看,右瞧瞧,那鞋底掂在手里,硬幫幫的,感覺很結(jié)實。做好鞋底,開始用麻繩線上鞋幫,鞋幫樣子根據(jù)鞋底的大小早已做好。其實,做鞋最難做的是縫制鞋幫。鞋幫的底部一定要和鞋底的樣子對應(yīng)縫制,要不做出來的鞋就會扭扭捏捏,穿在腳上也不舒服。當(dāng)經(jīng)過幾個晚上的辛苦,一雙給外公的布鞋做好了,外婆又開始找鞋楦子。外公的腳板寬大厚實,肯定是那兩個最大的木楦子,這兩個木楦子看來已經(jīng)用過很長時間,也許已經(jīng)經(jīng)過幾輩人之手,經(jīng)過歲月的磨礪,木頭光滑透亮,就連那木紋也清晰可見,并透出原始的品質(zhì)。外婆便拿來最大的兩只一左一右的鞋楦子,硬是塞到鞋里,頓時,鞋頭一下豐滿起來了。經(jīng)過一個夜晚的定型,鞋的形狀一下穩(wěn)定了。
清晨,外婆取掉鞋楦子,讓外公試試,外公一試,嘿,剛好合腳,穿在腳上很舒適??吹酵夤┥闲滦?,那紅堂堂布滿褶皺的臉上,出現(xiàn)了喜滋滋的笑容,外婆欣慰的笑了,這笑里,深藏著一位妻子的賢惠和對家人質(zhì)樸的愛。她們從來不會說愛你,卻用無聲的愛,默默無聞的奉獻著自己的大好年華,詮釋著“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傳統(tǒng)美德。
記得我第一次穿繡花鞋,還是外婆給做的。外婆年輕時,最喜歡繡花,貓娃枕頭,孩子的肚兜兜等做的漂亮精致。尤其是繡花鞋,更是外婆的拿手絕活。外婆先根據(jù)我的腳做好了鞋底,鞋幫子上用黑條絨布用漿糊粘貼在鞋幫子上,最后用黑布將邊緣縫制好后,才開始繡花。三個晚上,一朵朵小菊花在外婆的巧手中一針一線繡好。那鞋上的小菊花是用黃色,綠色的絲線繡的,把個菊花繡的淋漓盡致,栩栩如生。鞋幫做好,便開始上鞋底。又一個晚上的熬夜,外婆終于將鞋做好,可鞋子依然癟癟的。外婆說讓我試一試,當(dāng)我去穿這雙新鞋時,可惜腳怎么也塞不到鞋里。外婆便在籃子里找鞋楦子,找來找去,終于找到了兩只和這雙鞋一樣大的鞋楦子,塞進鞋里,開始定型。通過一個晚上的定型,小小的繡花鞋一下豐滿了,仿佛也大了許多。當(dāng)我將腳伸進鞋里時,不大不小,剛合適。我穿上外婆做的繡花鞋,開心地笑了??吹轿议_心的樣子,外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發(fā)出欣慰的目光,這目光感覺好溫暖,至今讓我記憶猶新。
在我的印象里,一盞煤油燈,一個針線竹籃子,半成品的千層鞋底,做了一半的鞋幫子,還有那些大小各異的鞋楦子,已經(jīng)成為外婆生活的一個縮影,一個主流,陪伴著她走完了平凡而偉大的一生。
而今,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布鞋已經(jīng)淡出了城鄉(xiāng)人們的生活。人們再也不會去花費時間一針一線去做鞋,自然,鞋楦子在歲月的流轉(zhuǎn)中,也淡出了我們的視野。但那些曾經(jīng)陪伴過我們很多年的鞋楦子,已經(jīng)成為一種記憶,一個傳統(tǒng),一段故事。留存于我們的生活,成為美好的記憶。
外婆走了,走完了她92歲的人生之路。但外婆的布鞋,那些鞋楦子,還那么鮮活地留在我的記憶里。成為我美好的回憶!
2022年12月9日完稿于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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