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通道那邊(小說)
她一連幾天都沒有出去,一直待在房間里。一整天,她都是坐在電腦跟前,胡亂瀏覽著網(wǎng)頁。她的QQ還掛在上面,一邊瀏覽一邊看著。說不上是緊張還是害怕,反正頭發(fā)有些凌亂,腦門、鼻翼處有些許汗珠,腦門那里還有兩綹濕發(fā)粘連在上面。當黑夜降臨下來時,廚房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燒焦鍋底的焦糊味道。那味道很濃,濃到他在電腦那端都聞到了:“怎么一股焦糊味兒,是不是燃氣閥沒關(guān)?”他問。
煤氣,燃氣閥?啊,壞了壞了,她抬頭看了看,幾乎同時,鼻子也聞到了那股焦糊味兒,立刻意識到出現(xiàn)了問題,燃氣閥門沒關(guān)閉。她慌里慌張跑進廚房,果然燃氣灶還在燃燒,鍋底已經(jīng)焦干了,冒起一股烤人的帶有焦糊味道的熱氣。
“快把燃氣閥關(guān)掉!”他命令道。
她在慌亂中把燃氣閥門關(guān)閉。奇怪啊,他怎么會聞到?事后她心里想。其實她心里一點不害怕,相反還有點大義凜然的感覺。她安定了一下情緒,重新坐在電腦跟前,眼睛盯著屏幕,滿腦子是些不著邊際的想法。
想起剛才疲憊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的樣子,腦子里紛亂如麻,但大致已經(jīng)想好了,那就是在某個深夜十二點的時候,把自己制定的計劃在網(wǎng)上公布。這個計劃她準備兩年了,時間足夠充分的。她是斷斷續(xù)續(xù)寫著,耗費了不少精力,也修改了多次,直到滿意為止。也就是昨天,她才把計劃完成。她裂開嘴笑了一下,如釋重負般伸展了一下腰肢。她先是吃了一點點心,喝了小半杯咖啡,穏定了一下情緒后,而后坐在電腦跟前,拿出那張足有五頁的寫滿計劃的紙張,一字一句敲打在電腦上。
最近一段時間,她在網(wǎng)絡上一直跟人探討生命通道的話題。原本是一個沉重的話題,卻讓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她對他們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秘通道。其實,每個人的一生,都在尋找這個通道。有的人,尋找到了,有的人,一生也沒尋找到。通道是隱秘的,看似尋找到了,實則還在痛苦中徘徊??傊?,我們都在通道口徘徊。有人提問,有人搖頭,有人表示懷疑,一上午時間,悄然流逝。肚子開始叫喚,吃飯都是叫的外賣,她一邊吃,一邊回答網(wǎng)友提問的問題。一個網(wǎng)名九頭鳥的問她:“你是怎么認識生命通道的?”
她答:“就是指引你走向光明的那條隱秘的路徑?!?br />
“你找到了自己的生命通道嗎?”
“還在尋找當中……”
“如果找到了,能告訴我嗎?”
“當然,我一定會告訴你的?!?br />
在論壇里,她和氣可親,態(tài)度誠懇,脾氣也好,絲毫沒表現(xiàn)出厭世的樣子。其實,在現(xiàn)實里她的脾氣相當不好,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煩躁起來。比如天陰的時候,身體疼痛的時候,都會引起她的煩躁不安。她整夜整夜不睡,睡不著。腦子里紛亂如麻,她在屋子里走動,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像熱鍋里的螞蟻。那天,天氣異常沉悶,似乎預示一場特大暴雨的來臨。
屏幕上的頭像又閃動起來。他問:“找到了嗎?”
“還沒有……”
“你是什么情況……”
“嗯,我是……過兩天再告訴你吧?!?br />
直到現(xiàn)在,那個叫九頭鳥的也沒告訴他的具體情況。這時候,在水一方的頭像又開始閃爍:“閥門關(guān)掉了嗎?”
“關(guān)掉了。”她告訴他。
這個在水一方,對她表現(xiàn)出異常的關(guān)切。他幾乎每天都出現(xiàn)在她面前,只要她一打開電腦,他的QQ頭像就會閃爍在屏幕上。
接著,她看到出現(xiàn)兩個豎大拇指贊揚的圖標。很快,又發(fā)來了一串詢問,她一看又是問她身體方面的情況。
她告訴他,她的身體已經(jīng)很糟糕了,他問她糟糕到什么程度,她說就是糟糕透頂?shù)某潭?,比如一塊地瓜,上面已經(jīng)長滿了疔癍,一個茄子爛了半截,一棵白菜爛了菜心。她把所有能形容的詞句全部用上了,還發(fā)了好幾個痛苦表情包。
他說:“哦,是這樣啊,有這么嚴重嗎?”
她做出幾個難過的表情。她說:“我快要死了,你不相信嗎?”
他說:“這樣的話是不能隨便說的?!?br />
她說:“怎么,你不相信?”
他說:“我當然不信啦?!?br />
她說:“真的,我是認真的。”
他沉默良久,說:“能把具體情況告訴我嗎?”
她說:“沒有用的?!?br />
她告訴他,她已經(jīng)想好了,糟糕到不能忍受了,就轟轟烈烈地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
“那你的人生價值是什么?”
“把我的計劃公布出去,實現(xiàn)我的人生價值?!?br />
“計劃,什么計劃?”他問。
“到時候你就看到了?!彼f。
停了一會兒,他又問:“能現(xiàn)在告訴我嗎?”
她說:“不能,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
她想象他會是第一個看到她的計劃。當然,一旦她把這個計劃發(fā)布出去,肯定會引起許多人圍觀。會有人說她傻,甚至說她傻到了極點。有人也會對她指指點點,評頭論足,有人會為她搖頭嘆息,還有人會出來阻止她。無論如何,今天是她最不尋常的一天。因為她發(fā)布的這個計劃事關(guān)重大,她不能有絲毫的猶豫和退卻。
他不知道她的這個計劃,更不知道具體內(nèi)容。他一直在問:“是一個什么樣的計劃?你能透露一點點嗎?”她沒有告訴他。這是一個關(guān)于尋找生命通道的計劃,她在發(fā)布完了計劃后會沿著這個通道走下去。
見她始終沒有告訴他,他試探著問:“你男友知道嗎?”
她發(fā)了一個難過的圖標,告訴他:“男友已經(jīng)離開她了?!?br />
“哦,我不該問的?!彼f。
“沒事。”
這個時候,他發(fā)來一個敏感的問詢:“你男友叫什么名字?”
她皺了皺眉頭,她覺得他不應該這樣問,有這么直接問的嗎?
“有這個必要嗎?”她當即回復他。
她沒有告訴他。她覺得沒有意思,也沒必要。他又問了那個計劃。她不僅沒把這個計劃告訴他,也沒有告訴前男友。因為說出來后,說不定前男友還會幸災樂禍呢。
她把這個計劃比喻成一顆定時炸彈,瞬間會引爆那個論壇的。她看了看桌子上的鬧鐘,還差四十多分鐘就到十二點了。她一點也不害怕,反倒覺得信心十足。心臟在跳,一下,兩下。就像炸彈的導火索被點燃了,絲絲作響,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接近終點。
二
白天,夜晚,兩個不同的概念。對她而言,白天和夜晚是一樣的。白天有白天的精彩,黑夜有黑夜的迷幻。這個世界之所以讓人留戀,是因為有人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很多想法,或者有許多人想對這個世界說點什么,或留下點什么。
“你喜歡被人圍觀的感覺嗎?”電腦屏幕上,閃出幾個這樣的字符。
“喜歡,從來沒被人圍觀過?!彼吹搅肆粞裕宰羁斓乃俣然貜瓦^去。
她想看看這些圍觀的人給她什么樣的評價,有什么樣的人鼓勵她,是阻止她的人多還是鼓勵她的人多。這時候,她身體的一些地方開始隱隱作疼,平日里有些冰涼的手腳,又開始麻木,大腦也似乎有缺氧的跡象。一個多小時后,她看了看屏幕,沒有人給她留言,不免沮喪起來。唉,她是一粒塵埃,一棵小草,那么微不足道,誰會注意到她呢?
感覺到一陣虛弱后,她離開了電腦屏幕,拿起一個毛絨絨的小浣熊,這是她最喜歡的玩具,花了兩百多塊錢買來的。晚上睡覺時,總喜歡摟著它睡。它是她的伴兒,她的好朋友。雖然它不會說話,但非??蓯?,毛絨絨的,現(xiàn)在好多的女孩都喜歡這樣的小浣熊。她把那個小浣熊抱了起來,又放下。然后坐到電腦跟前,她清晰地聽到鬧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兩年前,她的身體不知怎么出現(xiàn)了異常,持續(xù)低燒了一段時間,她吃了許多藥,低燒退去,但身體卻感到虛弱,乏力,什么都不想干。她沒當回事,不料兩個月后身體又開始發(fā)低燒,除了精神萎靡不振外,右臂內(nèi)側(cè)也出現(xiàn)了紅色的斑點,格外癢,還隱隱作疼。她害怕了,想知道低燒到底有多少度,想知道那些斑點到底是咋回事?她拿出測溫器,測量結(jié)果出來,把她嚇了一跳:三十度,不可能吧?
她當然是害怕了,趕緊給男友打電話,告知了這個情況。男友聞訊跑過來,她把這些斑點給男友看,問是怎么回事?男友看到她一直發(fā)低燒的樣子,渾身虛弱,乏力,而身體上又出現(xiàn)了這樣一些紅色的斑點,還有點癢。男友問她:“你這是怎么啦?”
她搖搖頭,一臉的茫然。男友說:“要不,明天去醫(yī)院看看吧?”
她去醫(yī)院檢查這天,是男友和她一起去的醫(yī)院。還沒檢查完,男友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她檢查完后,坐在走廊的連椅上等結(jié)果。診斷書出來后,結(jié)果讓人大吃一驚:她患上了白血病。
白血病……她懵了,不相信這是真的。
這怎么可能呢?她拿著診斷書,先給男友掛了電話。她把診斷結(jié)果告訴了男友,什么,白血???男友也有點不相信了。男友說:“診斷書在你手里嗎?”她說:“在啊?!蹦杏炎屗眠^去給他看看。男友看了半天,最后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她:“你家里有人患過白血病嗎?”
“沒有啊。”她慌亂地搖頭。
“家族有沒有患過的,比如遺傳……”
她認真回憶了一下,爺爺,奶奶,大爺,叔父,姥爺,姥姥,姨姨,舅舅,她想起來了,她舅家的表哥就是患了白血病死去的。她告訴了男友:“我舅家的表哥,好像得過白血病,二十歲就去世了……”
不知為什么,男友朝她發(fā)起火來:“當初你為什么對我隱瞞了這一點,你這是欺騙我!”
“沒有,我沒欺騙你?!彼卣f。
“還說沒有,這不是欺騙是什么!”男友一連聲質(zhì)問她。
她被男友訓得眼淚汪汪,無言以對。
男友氣哼哼地拂袖而去。她愣怔在那里。自此男友對她的態(tài)度一落千丈,也不再與她聯(lián)系。她打電話給他,他也不接。她給他發(fā)短信,他也不回。難道,是我欺騙了他嗎?她閉上了眼睛,任憑淚水從臉頰無聲流下。
一個月后,醫(yī)生告訴她,她的病情很嚴重,如不及時實施骨髓移植,不出一年,她將因貧血引發(fā)心臟衰竭,最終不治身亡。
“什么?”她聽了,嚇得差點暈過去。
醫(yī)生嚇壞了,趕緊過來扶她。給她喝了小半杯溫水,等她緩過神來,第一句話就是問手術(shù)的費用,醫(yī)生說至少得二十萬吧。她搖搖頭,艱難地說出來幾個字。
這天晚上,她徹底失眠了。她收到了男友給她發(fā)來的一條短信:“對不起,咱們不可能在一起了,就將過往當成溫馨回憶吧。”
她的心碎了,碎得稀里嘩啦。她幾乎是癱瘓在床上,抱著那個小浣熊,無聲地抽泣起來。
三
男友離開她的日子里,她哭了好幾次。她將病情及男友離開的消息如實告知父母,父母急匆匆趕來為女兒配型。一見到父母,她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抱住父母放聲大哭起來。她一直伏在母親懷里哭,直到父母說要陪她去醫(yī)院。
在醫(yī)院里,醫(yī)生為他們進行骨髓穿刺,結(jié)果5個點位只有2個相符,配型宣告失敗。而她的整個穿刺過程幾乎沒有什么問題,只是最后抽吸骨髓用力過猛,或者抽得太多,把骨髓腔附近的血管吸破了,骨髓和血液混在了一起。
幸好,穿刺針沒有留在在血竇里。可是醫(yī)生說,抽出來的是血,而不是骨髓。沒有辦法,只能再做一次。這樣,她被穿刺了兩次。
調(diào)取骨髓庫資料,也沒有找到合適配型,況且二十萬手術(shù)費對她意味著什么,她剛剛參加工作,手里幾乎沒有錢,而父母早就下崗了,家里的積蓄連四萬不到。她感覺生命的原野一片漆黑。
等待的日子非常難熬。她幾乎熬不過去了。她在屋里快要憋瘋了,這天,她來到一個熟悉的公園。她叫做地壇公園。其實這個公園不叫地壇公園,叫湖心公園。不知道為什么,她不喜歡這個名字,她重新給這個公園命名了一個新的名字:地壇公園。
那天風很大,把她的裙子都掀起來了,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兩條腿,比以前更瘦更長了,一種毫無血色的蒼白,薄薄的皮膚暴露出來明顯的骨骼來,看不到自己的臉,自己的臉也像這腿一樣的蒼白,一定是這樣。她的臉色也不會好看,說不定眼角會產(chǎn)生一些細細的紋路,她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是這個樣子。她雙手掩面,風把她的頭發(fā)吹凌亂了,心也似乎被風吹得蒼白起來。
樹木和一些樹枝被風吹得左右搖晃,像極了她不穩(wěn)定的人生。在這一瞬間,她對她熟悉的公園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竟然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這個時候,她感到有些茫然,有些無助。這些日子,低燒一直在持續(xù),她不知道低燒能持續(xù)到何時?這低燒,簡直比高燒還要命。在她身后,那些被風刮過的樹枝,停止了搖晃,落葉也被刮到了湖邊,相互糾纏在一起,似乎在瑟瑟發(fā)抖。這些樹葉,會很快被清掃進垃圾桶,運送到垃圾場處理掉。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這些樹葉一樣,被無情地處理掉。剛才那一陣風,好像是一種暗示,預示在這風平浪靜下隱藏的一場始料不及的風暴。
公園不遠處有片湖泊,湖邊長滿了蘆葦。一對鳥兒在湖面上嬉戲,那一陣風并沒有讓它們落荒而逃,相反它們又出現(xiàn)在水面上,它們不離不棄的愛情讓她感動。這讓她想起了那個陽光的小伙子,在她的身體出現(xiàn)病變的時候,竟然離開了她。
之前,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問過男友:“你愛我嗎?”他說:“愛,我愛你!”他曾經(jīng)在這個湖邊抱住她,用手指撫摸過她的頭發(fā),他還對她發(fā)過誓,他對她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愛你!聽到他說過這話時,她要他抱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