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春天,挑野菜去(散文)
倘使你來過我的家鄉(xiāng),欣賞過我家鄉(xiāng)田野的四季,你一定會和我一樣,認(rèn)定我家鄉(xiāng)田野的春天,是四個季節(jié)里最最富有魅力的。
家鄉(xiāng)田野的春天,有滿目肆意奔騰的綠。深深淺淺,高高低低,在地平線上,在純凈又裝滿渴盼的視野里,或是柔美的波浪線,或是重彩的粗直線,或干脆是隨意潑墨一般,渾然天成為一個綠色有參差卻絕無違和感的緞面。
那不同的綠色里,可是藏著萬千寶藏的,地米菜、野芹菜、藜蒿、黃寡菜、剪子告、刺漿子……只要是我們的小心田里需要的,只要是我們的小手能觸碰到的,只要是我們的小腳丫能夠丈量到的,春天的田野一律慷慨地捧給我們,就像它毫不吝嗇它的綠色一樣。它揮著纖纖雨絲,操著儂言軟語,歡迎我們,極盡柔情的;它張著縷縷清風(fēng),環(huán)抱我們,輕輕地,羞羞著我們紅撲撲的臉頰;它讓燕子撥弄琴弦歌唱,“唧唧唧唧”,細(xì)柔的音韻里,滿溢著令人沉醉的芬芳;它讓河水一遍又一遍擦洗身軀,直擦得亮晶晶的,像我們的眼睛一樣,可以看見天空中深遠(yuǎn)的藍(lán)以及藍(lán)色深處那顆慵懶的還不肯醒來的星子,看見星子的夢。
呵,多么美好的田野的春天!
就是在這樣春天里,我們?nèi)鍌€小姑娘各挎一彎小小的竹籃,勾肩搭背,蹦跳著,歡騰著,挑野菜去。
竹籃晃蕩在我們的臂彎,籃子里小鏟子也一蹦一跳的,似乎迫不及待要去吮吸,去品嘗野菜的汁水一般。秀娃撫撫竹籃里不安分的小鏟,用不同于往常的活潑語調(diào),也用一如往常的大姐姐風(fēng)范,指揮著我們,讓我們?nèi)宥洳灰粯拥男』ò粗噶钊谶M(jìn)不一樣的綠色中。就像廣袤的綠色天宇里,飄逸出幾朵五彩的祥云;就像闊大的綠色畫布上,涂蘸出三五團(tuán)別樣的奇花。
秀娃奶奶胃口不好了,想吃點新鮮野菜,而仲春孟春時節(jié),正是吃開白花的地米菜的日子。我們蹲腿弓腰,手和眼睛一齊在田埂的草叢中挑揀,在還露著許多灰白膚色的磚窯上探尋。磚窯上的地米菜算得是春天的頭茬野菜,它生得早,老得快。別處還只是才探出小身子的菜娃兒呢,它這里卻大多已經(jīng)成年,開出星米一樣的白花兒來。我們先揀一棵一棵鮮嫩的挑,然后依序填在小竹籃圓圓的肚子里。竹籃的肚子飽了,就再扯一把兩把開出花兒來的。母親可以用鮮嫩的地米菜豐富飯桌上單調(diào)久矣的菜色,可以用那一把兩把的白花地米菜煮雞蛋慰勞我們。地米菜在滾水里給雞蛋殼彩繪,出鍋的雞蛋便著了綠裝,可愛得緊。
野芹菜是我們在小溝坎里用鐮刀割回來的。田埂與田埂間夾著的小溝,綠油油蓬生著許多野芹菜,它們和溝岸格外親密,一路依偎著生長。來割野芹菜的我們,并不需要秀娃的安排,自動自覺地沿著田埂等距離散開。你看,那溝多長啊!水多綠呀!到處都映著野芹菜秀氣的招搖的影兒,饞得我們恨不得“撲通撲通”和著身子撲將過去。我們當(dāng)然不會那么魯莽。整個溝坎,整個田野都是我們的呢,那么急慌慌又能討得什么好處?所以我們欣喜歸欣喜,手里的動作并不急促。從從容容放下竹籃,脫鞋,脫襪,褲腿往上卷,卷成一道厚實的布箍,卡在膝蓋處,才小心地向小溝伸出腳丫子。春水手里握著一根一碰即化的冰棍兒呢!它調(diào)皮地刺撓一下我們的腳心,在我們心底攪出一個寒顫的漩渦,然后嬉笑著退卻,任由我們暢意揮鐮。父親最愛用野芹菜炒肉下酒??粗[眼享受的樣子,不喜吃野芹菜的我也格外享受。
藜蒿是我最愛采的野菜。因為有“正月藜二月蒿,三月四月當(dāng)柴燒”之說,所以采藜蒿得趕早。藜蒿的綠色里夾雜著灰白,顏色特別但并不好辨認(rèn)。芳子就常常把一種叫做柴蒿的野草當(dāng)成了藜蒿,因為二蒿之間無論顏色還是花邊樣的葉片都極為相似。田野里柴蒿遍地,藜蒿卻是稀少、金貴的。它和我們在草叢里捉迷藏,還常常會和柴蒿“傍地走”,迷惑我們的眼睛。
采藜蒿時,我們最怕芳子的一驚一乍,因為那會鬧得我們情緒大起大伏。我們正全神貫注于地毯式搜索呢,芳子出其不意地指向一處:“呀,那里好大一片!”于是,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聚焦,旋即,滿心的歡喜被兜頭澆下一盆涼水:“柴蒿!”
藜蒿較之柴蒿,莖光滑而挺直,顏色有綠有紅,不似柴蒿,只為一種淺綠中還泛白的色澤。藜蒿棵株偏小,旁與頂端均無分枝,這是最直觀的辨別點。不知芳子為何在我們一遍又一遍地教授之后,依然會挑得半籃柴蒿回去,以致我們不得不在回家的途中,幫芳子重新整理她的竹籃,然后再從各自的竹籃里拿出一些來,彌補她的不足。
家鄉(xiāng)的藜蒿最喜歡北河的河灘。它們喜歡把根深扎在灘涂的肌理里,往復(fù)交錯,枝生蔓延,耐心等待一整個冬天后春雷的呼喚。
于我來說,藜蒿怎么做都好吃。清炒,加鮮肉炒,加臘肉炒,均可。但臘肉炒藜蒿是大家公認(rèn)的美味。那臘肉香與蒿氣清香的完美組合,就像鋼琴和古箏的合奏,明明是兩種不同的音色,卻又那么相得益彰,演繹出各自無法企及的高度。
一眾野菜中,黃寡菜,刺漿子,剪子告是用來當(dāng)做豬食的。那些年月里,家家都會圈養(yǎng)一只豬娃娃,豬娃娃要長得膘肥體壯,少不得這些野菜的加持。這三種野菜之中,剪子告最嬌貴。它愛獨株獨居,棵株又不似刺漿子那般肥厚,所以并不能得我們的青睞。它只能算作我們挑黃寡菜時,田野賦予我們的贈品。贈品有限,所以也就只能偶爾得之。
黃寡菜開著小黃花,一株多朵,平躺在野地里,極熨帖的,要用小鏟順進(jìn)泥層里鏟。但黃寡菜特別多,長滿一方一方的田地,就像有人刻意播過種子一般。
我們最喜歡一起挑黃寡菜,因為輕松,因為快樂。輕松的是挑黃寡菜并沒有那種張目探尋的凝神與緊張,它隨處可見,密集遍生;快樂的是我們可以身心松弛,一邊挑著野菜,一邊嘰嘰喳喳閑話不止。倘若還有誰家的“三洋”送出歌來,更能來一曲“天上有個太陽,水中有個月亮”的齊聲小合唱。
春陽也是有副柔軟的心腸的。它在村頭最高的那棵杉樹頂上悠悠地半坐,斜望著我們的身影,望著我們身旁替代了竹籃的鼓鼓囊囊的大口袋。日影還長著呢!豬娃正壯著呢!野菜也是一年又一年在生長著呢!
春天又來了,走,我們一起挑野菜去!
2023.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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