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非誠勿擾(小說)
渤海廠有一段三十多公里長的自營鐵路,是通往礦山分廠的。每天通行的運送礦石的火車雖然不多,但是,現(xiàn)在的莊稼人富了,農(nóng)用汽車往來穿梭,常有跟火車搶道的。為了安全,幾處無人看守的道口,現(xiàn)在都變成有人看守的道口了。花月嬌和老譚,在外甥女小娟的幫助下,謀得個看道口的差事。
花月嬌與老譚過去一直在建筑工地打工,這是大多數(shù)農(nóng)民工所從事的行業(yè),收入雖然不少,但是辛苦,討要工資也有些困難?,F(xiàn)在看道口雖然收入不多,但是按月開工資,而且清閑得骨頭發(fā)酸,還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值班室是一間小房,室內(nèi)的家具是一張辦公桌,桌上有一部電話,墻上有一個掛鐘,地上有一把椅子,門旁還有一個火爐,是冬天用來取暖,夏天用來熱飯、燒水的。這里成為了花月嬌的新家后,他們把剩下的地方硬擠下了一張單人床,一個人值班,一個人睡覺。
看道口是清閑活,按規(guī)定是兩個人倒班,每人干二十四小時休二十四小時,現(xiàn)在兩口子看一個道口,就等于家庭承包了,一份工作,兩個人開工資,想到這,花月嬌心里就美滋滋的。
但是,老譚的想法卻不一樣,掙錢少已經(jīng)讓他不開心了,他更認(rèn)為干二十四小時應(yīng)該休四十八小時,私企老板就是摳門?;ㄔ聥蓪献T說:
“你缺心眼啊,休四十八小時,休那么多你上哪兒休去?租房子又是一筆不小的花銷,現(xiàn)在吃住在值班室里,便宜著呢!”
是啊,休四十八小時,崗位上就得加人,別人來上班時,他們兩個人就得離開值班室,租房子,買煤氣罐……,麻煩事兒多著呢。
這是個老道口,前不巴村后不著店的,有些偏僻。不過,這里的景致倒是挺美的:不遠(yuǎn)處有山,山不高,但林木比較茂密;近處有河,河不寬,但水流比較清澈?;ㄔ聥墒莻€閑不住的人,她養(yǎng)了幾只雞,還在值班室附近種了幾畦蔬菜,過日子這都是必須的。只是她讓老譚到百米外的小河里提水灌溉,老譚坐著擺弄手機,不言語也不愿意挪地方。花月嬌說:
“我是跟死人說話呢?”老譚還是不吱聲。
這兩個人平時就是這么打發(fā)日子。
來到這個道口不久,兩個人就為一件事爭吵了。
那是一個傍晚,花月嬌在火車到來之前,剛把斑馬桿撂下,就有一輛農(nóng)用汽車停在道口前了?;ㄔ聥勺⒁獾侥鞘且晃慌緳C,上午路過的時候,車上拉滿了貨物,現(xiàn)在卻是空車。汽車剛剛停下,緊跟著就有一輛摩托車停在汽車門邊,從摩托車上跳下來兩個年輕人,他們拉開車門就把匕首伸在女司機的面前。這兩個人一定知道女司機送完貨,懷里揣著不少的貨款,是尾隨下來實行搶劫的。花月嬌看到女司機的臉都嚇白了,她抄起門邊的平時用來翻菜地的鐵鍬,大喝一聲:
“住手!不許在老娘的地界里胡來!”
老譚聽了也從值班室里走了出來,他要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那兩個歹徒看到老譚,以為花月嬌來了幫手,騎上摩托車說聲“你等著”,就一溜煙地跑了。
事后老譚埋怨花月嬌是惹事的娘們,花月嬌說:
“惹事的娘們總比怕事的爺們強。我看你除了在床上總愛扯那些用不著的以外,哪點也不像個爺們!”
“你別逞強,人家來報復(fù)怎么辦?”老譚說出了自己的擔(dān)心。
“有人在你面前做壞事,那也不能看到不管!”花月嬌說,“他們要是真敢來報復(fù),你躲在床底下,我來對付他們。邪不壓正,看我不一鐵鍬拍出他屎來!”
“你就逞能吧,跟你在一起我早晚得受到牽連?!崩献T賭氣回到了屋里。
花月嬌與老譚,是以夫妻身份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的,不過,這也許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那種關(guān)系。他們是在打工時相識相戀的,當(dāng)時是年初,回到家鄉(xiāng)領(lǐng)證就要等到春節(jié)放假,那太漫長了?;ㄔ聥墒羌毙宰?,老譚更巴不得她是急性子,于是,兩個人就住到一塊兒了。老譚雖然話語不多,但心計不少?;ㄔ聥傻纳聿拈L相都是百里挑一的,只是從小沒爹沒媽,野慣了。不過,跟她結(jié)婚沒有丈母娘提苛刻的要求,彩禮錢卻是可以省下的,這是老譚看中花月嬌的主要原因。當(dāng)時,工地上的大標(biāo)語寫著“上崗要戴安全帽,上床要戴安全套”,老譚盼子心切,他是只戴帽不戴套,到了年底,雖然老譚功夫沒少下,可是,花月嬌的肚皮里面卻一直沒有什么動靜。春節(jié)期間,正好工地上需要留幾個人,老譚就申請留下了。從此,結(jié)婚領(lǐng)證的事兒就無限期地被擱置起來了。
在來看道口之前,老譚原本打算跟他表哥到礦上去打工,那里掙錢是挺多的,可是花月嬌不同意。前幾天礦里發(fā)生了礦難,死者就是老譚的表兄,老譚趕去幫忙料理后事?;貋硪院?,花月嬌說,幸虧當(dāng)初咱沒去那個鬼地方,多危險哪!老譚并不答話,只是悶頭擺弄手機。其實,他一直是在收發(fā)短信。又過了幾天,老譚借口還要去幫著表嫂討要賠償款,就一去不回了。不久傳來消息,說老譚和他的表嫂一起離開了那個礦,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老譚的表嫂懷里揣著二、三十多萬的賠償款,這在當(dāng)時可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啊。她在和老譚的表哥結(jié)婚前還曾生過一個兒子,她當(dāng)然也可以為老譚生兒子了。懷里有錢,肚里還可以揣崽兒,看出來老譚走的這步棋,證明他確實是工于算計的?;ㄔ聥陕牭竭@個消息幾乎氣炸了肺,她給老譚打手機,對方的手機總是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ㄔ聥烧f:“老娘倒成了狗不理了?!彼フ依献T算賬,非把他揪回來不可。是外甥女小娟把她勸住了。理由挺簡單的:花月嬌與老譚的結(jié)合是不受法律保護的,找著也沒用,更何況人海茫茫,又不知道上哪兒找去。
花月嬌氣得大病了一場,但她還在堅守崗位。外甥女小娟也常來看她。小娟是花月嬌大表姐的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不久,年齡只比花月嬌小幾歲,兩個人站在一起,倒像是姐妹。
小娟之所以能來到渤海廠,是因為她在大學(xué)畢業(yè)前交了個男朋友,是她的同班同學(xué)。當(dāng)時,國企渤海廠轉(zhuǎn)制賣給私人了,而新老板正是小娟男朋友的父親。于是,小娟就和男朋友一起來到了渤海廠。小娟想,找這樣一個男朋友,自己會少奮斗好多年哪。企業(yè)的新老板沒讓小娟住進自己的豪華的家,不過,給她安排了一個很好的職位,薪水也挺高的,背后卻硬逼著兒子與主管工業(yè)的副市長的女兒交往。等這層窗戶紙捅破的時候,小娟來到花月嬌那里,聽花月嬌大罵一通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看道口就是在火車過來之前,把斑馬桿撂下,火車過去之后,再把斑馬桿抬起來,責(zé)任雖然不小,但勞動強度不大。老譚在的時候,多數(shù)情況也是花月嬌在抬桿撂桿?,F(xiàn)在老譚不在了,花月嬌本來是可以拿雙份工資獨自承擔(dān)這項任務(wù)的,可是,這是不符合規(guī)定的,時間長了,這件事終于被上面知道了,就又派來了一個滿臉胡茬的值班員。
新值班員姓咸,比花月嬌大將近二十歲?;ㄔ聥晒芩邢谈?。老咸來了以后,花月嬌并不想花錢去租房子,晚上她還堅持住在她的那張床上,只是在床前橫了一道幔帳。
老咸是個老實厚道的農(nóng)民,家住在外地,渤海廠歸私人以后,他也托關(guān)系在這兒找了一份看道口的工作。
老咸在附近的農(nóng)村租了一間房,上班的時候在崗位上堅守二十四小時,然后回到他租住的那一間房里,呆上同樣多的時間。這很能考驗人的耐性。后來,老咸發(fā)現(xiàn)撿一些廢品,像空塑料水瓶以及廢紙板之類的東西,是可以換錢的,他在休班的時候,就到各處去拾荒,再后來他又買了一輛舊手推車,干起了收廢品的營生。這不但可以打發(fā)閑暇的時間,而且,也能增加一些收入。老咸的兒子剛剛考上大學(xué),需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花月嬌與老咸都按部就班地值班,倒也相安無事。
這個道口過往的車輛是不少的,漸漸地就有人了解到這個道口,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夫妻崗了。一天夜里,花月嬌值班,有一輛農(nóng)用汽車停在值班室門前,花月嬌對這輛汽車有比較深的印象,因為這輛車有一個挺硬氣的車牌號:5942B。司機下來向花月嬌討水喝?;ㄔ聥芍肋@個司機的外號叫大頭,大約三十多歲。每次路過這里的時候,都有一名女人坐在車?yán)?,大概是他的老婆,這次卻是大頭自己,而且又不是平時的白天?;ㄔ聥蓮呐坷锏钩鲆煌胨f給他,聞著對方的滿嘴酒氣,花月嬌說:
“開車還喝酒呀?也不怕出事故!”
“你還挺會關(guān)心人哪,比我那老娘們強多了?!贝箢^說。
“少扯那些用不著的,快點喝完了滾蛋!”花月嬌說。
“你不是怕我出事故嗎?”大頭說,他的舌頭有點不好使了?!澳闳诉@么好,我就,就不滾蛋了。”
“你啥意思?”花月嬌抄起爐旁的火鏟子,等待下文
“你這兒有床,陪陪我……”大頭還沒說完,花月嬌的火鏟子就拍下去了。大頭用手臂一搪,疼得“哎呀”一聲,酒醒了一半。他轉(zhuǎn)身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說:“這么兇干嘛,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花月嬌氣得破口大罵:
“放你娘的狗屁,有娘養(yǎng)沒娘教的畜生!”看到大頭爬上駕駛艙,她還不解氣,把手中的火鏟子拋向汽車,正好砸碎了車門玻璃,碎玻璃撒了一地。大頭把車開跑了。
第二天老咸當(dāng)班,他問花月嬌地上的碎玻璃是怎么回事兒,是不是這里出車禍了?花月嬌隨便答應(yīng)一聲,就去侍弄她的那幾畦蔬菜了。
不一會兒,大頭開著他那輛駕駛樓少一扇門玻璃的汽車過來了??吹贸觯箢^是想直接把車開過去,可是,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女人,硬逼著大頭把車停下來。
那女人下車就直奔道口值班室,嘴里喊著:
“你們啥衙門啊?憑什么砸壞我們的玻璃?”
“怎么?”老咸問,“誰砸壞你們玻璃了?”
“是我!”花月嬌從值班室的后面過來,手里還拿著翻地用的鐵鍬?!澳闶谴箢^的媳婦吧?你怎么不管管你那不著調(diào)的騷老爺們!”
“我老爺們怎么你了?”大頭媳婦說,“你砸玻璃就得賠!”
“好,等我把這邊的玻璃砸碎一起賠!”說著,花月嬌拿著鐵鍬就向駕駛樓沖去。
老咸緊忙攔著,問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月嬌說:
“昨天夜里,車上那個二貨說,這里有床,讓老娘陪陪他。砸玻璃算什么?我沒讓他那大頭開瓢,就算他撿著!”
大頭媳婦聽到這,轉(zhuǎn)身質(zhì)問大頭:
“你這頭瘟豬,你昨天是怎么跟我說的?”
“昨天不是喝高了嘛?!贝箢^嘟囔著。
“什么喝高了?流氓!”花月嬌說,“你從你媽肚子里爬出來的時候,還不忘回頭看一眼,天生的流氓!”
老咸對那兩口子說:
“還不快點把車開走,別影響別人通行。酒駕,耍流氓,哪樣都能叫你們到局子里蹲幾天?!?br />
大頭和他媳婦把車開走了。
“真晦氣!”花月嬌說,“這些不著調(diào)的東西怎么都叫我遇上了?!彼f這話可能把老譚也帶上了。
第二天早上,老咸在交班的時候,對花月嬌說:
“從今天開始,你上白班,我上夜班,安全第一?!?br />
“那點事兒算啥,就是再有幾個大頭我也不怕!”花月嬌說。
“不行!這蠻荒野地的,夜里就你一個女人,太不安全了?!崩舷陶f完就走了。
老咸說到做到,這天吃完晚飯他就來值夜班了。企業(yè)對這里的管理并不嚴(yán)格,只要有人值班,不出事故就行,至于怎樣倒班就沒人大老遠(yuǎn)地跑到這里來詳細(xì)過問了。
老咸每天都來值夜班,花月嬌總覺得欠他一份人情?;ㄔ聥呻m然嘴上說不怕值夜班,可是內(nèi)心里也犯嘀咕。是啊,這蠻荒野地的,真要是在半夜三更攤上點啥事兒,想找一個幫手也難?,F(xiàn)在夜里自己躺在被窩里睡大覺,老咸卻在幔帳外的板凳上坐一宿,仿佛是給自己守更。花月嬌想,這個滿嘴巴胡茬的老實莊稼漢,老婆不在跟前,他身邊卻有床有女人,竟然沒看出他有什么歪心思,這樣的好人怎么就不是自己的男人呢!
老咸挺能干的,這些天他撿廢品連收廢品,效益是不錯的?,F(xiàn)在他夜里休息不好,這要影響他第二天的營生,這讓花月嬌有些過意不去。
花月嬌的外甥女小娟來看她的時候,她向小娟講了這個情況。小娟沒理會這些。她是來向花月嬌辭別的,她的前男友就要舉行隆重的結(jié)婚典禮了,她要在那個典禮之前離開這里。小娟告訴花月嬌,有同學(xué)在一個礦上為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自己是昨天從哪里回來的,馬上就要收拾一下東西,然后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她希望花月嬌也跟自己一起走?;ㄔ聥烧f:
“你就不要為我操心了,我在這里挺好的。你到那里以后,要注意保護好自己,然后找一個好的人家。我現(xiàn)在明白了,男人也不是都那么壞?!被ㄔ聥烧f這話的時候,一定是想到了每天夜里坐在自己幔帳外的老咸。
“你改變得倒挺快?!毙【暾f,“那你自己呢?你也不能總一個人哪?!?br />
“我命不好,好男人都叫別人搶走了?!被ㄔ聥烧f,“不過,像咸哥這樣的好人,我早晚也會遇到一個?!?br />
“告訴你一件事兒,你猜猜還有誰在那個礦上?”小娟說。
“我上哪兒猜得到?!愕鹊龋遣皇恰遣皇抢献T那個癟犢子在那里?”花月嬌說到這停下來,急切地望著小娟等著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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