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護花使者】清明時節(jié)憶奶奶(散文)
輕風,細雨,清明節(jié)。奶奶遠在天堂,自己未曾回報,佇立墓前,往事涌上心頭。
(一)
“暖日和風香不盡,伸枝展葉碧無窮”,夏天一到,村前池塘里的荷花便開了。我知道,奶奶的荷葉飯也要香了。
走進那條幽深古樸、鋪滿青石板的小巷,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清新淡雅的芳香。那一定是老屋里奶奶正在燒制荷葉飯,等著我回家。
奶奶是外鄉(xiāng)人,特別喜歡荷花,她做的荷葉飯在村里乃是一絕。小時候,家里的荷葉飯常常是我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資本,誰和我友好,我就帶上一些分給他吃。夏初的時候,奶奶會親自走進池塘,精心采摘一些翠綠色的鮮荷葉,洗去泥土,曬在自家的陽臺上。晾曬的時間很有講究,她說干了水分,留了清香的荷葉才可以用來包飯。
做荷葉飯時,她會把浸泡后的糯米洗干凈,再用在熱水里漂過的干荷葉包裹好,放進蒸籠里邊蒸制。有時,她還會在糯米里面加些紅棗、板栗或其它配料,用以增添滋味。入鍋半小時后,蒸籠里便會冒出誘人的清香,跟隨著氤氳的熱氣,彌漫整個老屋。很多時候,飯還沒蒸透,我卻來來回回跑去廚房問過了好幾次“熟了嗎”。荷葉飯尚未出鍋,饞蟲早已爬上嘴唇。
等到奶奶關(guān)掉灶火,取下蒸籠,一句“開飯嘍”,就讓我的口水淌到了嘴邊。接過奶奶遞給我的荷葉飯,迫不及待地撕開荷葉,狠狠咬上一口,那種甜絲絲,糯滋滋的味道立刻沁入我的心田。米飯的芳香,大棗的甜蜜,在荷葉的調(diào)和中得到了最大的體現(xiàn)??粗依峭袒⒀实臉幼?,奶奶也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說:“慢點吃,慢點吃,別燙著了!”
曾經(jīng)偷偷問過奶奶,荷葉飯為什么會那么好吃?奶奶說:“那是因為荷葉飯里有著夏天的味道,人們喜歡荷花,卻很少有人知道荷葉的芳香……”
當時,我并不明白奶奶話中的意思。直到多年以后才知道,“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她不追名,不逐利,清雅淡泊,默默奉獻。炎炎夏日,她遮擋著烈日,抵御著風雨,用自己的身軀護了蓮花,愛了蓮子,芬芳了整個夏天。
荷葉飯美味,奶奶對我的情更長。
(二)
一勺豬油,一個雞蛋,滿嘴噴香的蛋炒飯里有我童年的記憶。
兒時家貧,平日里的粗菜淡飯實在令人討厭。有時候,我干脆就不吃,這可急壞了家里掌管廚房的奶奶。于是,粒粒金黃,香氣誘人的豬油蛋炒飯就端上了我一個人的小餐桌。
總覺得八仙桌很高,小餐桌太矮,從小板凳到四尺凳有著一代人的距離。八仙桌上大人們在吃什么我很難注意到,自己蛋炒飯里被夾進的青菜、蘿卜,我也很少入口。知道奶奶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青菜蘿卜營養(yǎng)好”,是騙人的。
漸漸的,奶奶蛋炒飯的花樣多了起來。西紅柿、青菜,或者是豆腐干、咸肉,都能炒進飯里,顏色好看,味道鮮美,著實讓我幸福了好幾年。長大之后,我進城入學,回老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吃奶奶做的炒飯也慢慢變成了奢望。
歲月不繞道,回眸間,物是人非,奶奶離去已經(jīng)很多年。來不及問蛋炒飯到底是先炒蛋還是先炒飯,自己就匆匆成了父親。
嘗試過很多次,想重拾奶奶的蛋炒飯。配菜和制作也是越做越講究,臘肉、香腸、胡蘿卜切丁,冬筍、瘦肉改刀成細絲。熱鍋加油,放入蛋黃拌飯翻炒,再用蔥花或生菜點綴。盡管女兒夸獎說,我燒的蛋炒飯鮮香可口,久吃不膩,但終究不是我小時候吃過的那個味了。很想知道奶奶蛋炒飯?zhí)貏e好吃的原因,卻一直沒有尋到答案。
幾日前,出差揚州,那里的炒飯世界聞名。我特意找了一家門面寬敞、裝潢考究的館子坐下,興匆匆地點上一份蛋炒飯。半小時后,炒飯端到了我面前,潔白的米飯,鮮紅的火腿,加上金黃的玉米粒,初見的模樣確實令人心生歡喜。然而,當我拿起勺子,扒開飯粒時,卻見到了刺眼的豌豆……
我一口未動,起身離開,從此不想再碰揚州飯。揚州人也許不知道,我從小就怕吃豆子。
終于明白,只有愛我懂我的人,才會依照我的口味,做出最香的蛋炒飯。
(三)
村口有座廊橋,也叫風雨橋。石板鋪成的橋面,古藤纏繞的橋身,藍天白云,碧水倒影,是村里人引以為豪的景觀。
小時候,我曾經(jīng)趴在奶奶的背上數(shù)過,從橋東到橋西,奶奶走了整整八十三步。入學后,校車在風雨橋上不能過,只能停在橋的東邊。習慣了奶奶接接送送的陪伴,留下了自己進進出出的歡喜。轉(zhuǎn)眼之間,那個垂髫稚子長成了青蔥少年。
“快點起來,要趕不上校車了!”一大早,奶奶又來催我起床了。她哪里知道,昨夜我背書到十點,之后,記公式、寫單詞,躺下休息時已經(jīng)累得精疲力盡、人仰馬翻了。唉,真是老人不知少年苦,只曉得催命一樣地催,讓我多睡五分鐘不行嗎?
“把包子和粥都吃了”“桌上的水煮蛋也帶走”,我還未洗刷,奶奶便開始在樓下嚷嚷了。“我聽得見的,你用得著那么大聲音嗎?”煩躁的心情之下我終于發(fā)聲:“每天粥、粥、粥,燙得要死,你自己燒就自己喝吧!”奶奶見我吼她,一下子愣住了,不再說話。
從我家到風雨橋有七八分鐘的路程要走,校車六點十分到站,我六點出門正好能趕上。匆匆行走在小巷盡頭的蛋石路上,望著遠處灰蒙蒙的風雨橋,感覺濕漉漉的空氣里有著一種透心的冰涼。天,陰沉沉的,說變就變,離家時還好好的,這時候卻下起了小雨。糟糕的是,剛才走得急,我竟然沒有帶雨傘。冒雨奔跑,會打濕衣裳;歇下躲雨,又怕趕不上校車,這可咋辦呢?就在我停步不前,猶豫不決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了奶奶的叫喊聲:“泉泉,等等,雨傘!”……
奶奶送完傘,硬是陪著我一起走到了風雨橋。車還沒有來,橋頭三三兩兩站著幾個要去上學的人,大家都在聊著天。聊著,聊著,奶奶忽然抓著我的手說:“你怕燙,明天的粥就早點燒”。聽到這話,我的心微微顫了一下。我知道,因為我喜歡吃粥,她就每天清晨五點起床,洗米下鍋,燒菜煮蛋。什么白米粥、黑米粥,甚至綠豆、皮蛋和排骨都用上了,一周之內(nèi)無重復,變著花樣讓我吃。自己無意間的一句氣話,卻讓她陷入了內(nèi)疚和自責當中。
在我跨上校車的那一刻,回望立在風雨橋頭的奶奶??吹剿装l(fā)蒼蒼,滿臉的皺紋,眼睛卻緊緊盯著我的身影,我瞬間破防,潸然淚下……
原來,陪著我長大,替我遮風擋雨的奶奶,才是我心中的風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