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老馬牽著一頭烏黑發(fā)亮的毛驢晃晃悠悠走進院子，月娥差一點驚掉下巴。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聳拉著眼皮故作鎮(zhèn)定地說，馬不前，你從哪里撿來這活物？
　　 老馬站在棗樹下一邊拴驢一邊說，娥，我剛從集市上買的一頭毛驢，不貴，一千七百塊錢。
　　 月娥娥眉緊蹙，揶揄道，貴倒是不貴，這頭驢比那只羊還要大一些呢，但不知你這位大神請回一頭驢究竟有何用意？
　　 老馬嚴正道，娥呀，用意可大嘍。你知道的，我在寫一篇有關驢的小說，可我對驢的生活習性卻一無所知，為了能夠更好地把握細節(jié)的真實，我也只好如此了。
　　 月娥面露慍色，厲聲叫道，老天爺，你看看這害人的糊涂蟲究竟都在干了些什么。馬不前，我問你，如果你寫一篇有關恐龍的小說，會不會牽一只恐龍回家？
　　 老馬思忖半晌，尷尬一笑道，恐龍，恐龍沒有吧。如果有，也應該屬于國家一級野生保護動物，再說，咱也未必買得起，你說是不？
　　 月娥苦笑了一聲，傷感道，馬不前呀馬不前，你的腦子的確有瑕疵，你說你退休了，養(yǎng)養(yǎng)花釣釣魚有什么不好，偏偏要寫什么小說。寫就寫吧，熬夜傷神不說，還把這個家弄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上次你買只羊說為了寫作需要，這次你又買頭驢回來，老天爺，誰知道哪天你會不會帶一個小三回來？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好，從今往后你就跟你的驢過吧，我走。
　　 老馬內心所有的激情恍如在瞬間被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澆滅了，讓他感到頗為沮喪甚至絕望?？墒?，他又偏偏覺得老婆的話說得似乎很有道理，自己不應該一時沖動買下黑驢。至于驢與老婆非要二選一的話，毫無懸念，當然選老婆。沒有驢可以過日子，沒有老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墒?，他又有些不甘心，失去驢就相當于失去一篇作品，抑或因此會丟掉寫作的夢想，丟掉寫作的夢想生活還有什么意思呢。他想，由此看來，這并不是一件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小事，分明是強權壓制自由，必須反抗。
　　 可是，老馬又不知道如何反抗，忍不住小聲埋怨道，娥呀，你這么大個人何必跟一頭驢如此大動肝火呢？
　　 月娥道，馬不前，驢干不了人事，你也不干人事是不？看來，在你馬不前眼里，驢比我還重要？
　　 老馬說，娥，驢算什么東西呀，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論呢。你不喜歡驢，我下集把它賣掉就是了。寫作只是個愛好，說來慚愧，三年了，也沒有一篇文章能夠發(fā)表。以后我多陪陪你，啥也不寫了。什么小三小四的，瞎想啥呢，我老馬真的不需要。家里有個嫦娥，誰稀罕外邊的花花草草？
　　 月娥嗔了老馬一眼，說，話可是你說的，不能反悔。
　　 老馬陷入沉默。黑驢上前一口咬住了月娥的衣襟。月娥急忙掙脫著后退，花容失色。
　　 以后的日子里，老馬牽著黑驢一趟一趟往集市上跑，驢價一次次不盡人意，價格最高的一次有人出價一千。老馬想，驢還是那頭驢，一轉手無故少了七百，真是豈有此理！賠本的生意我老馬堅決不干，賣不掉暫且養(yǎng)著。
　　 這天，老馬牽著黑驢喪頭喪氣地回家，月娥笑吟吟地迎上去，迫不急待地用手機不停地拍攝。
　　 老馬說，唉，娥呀，干啥呢，你這不是在看我的笑話嗎。驢嘛，我就不相信賣不到一千七，在咱家喂半個多月了，草啊料啊也搭了不少。
　　 月娥說，馬不前，你這驢好呀，可不是一般的驢，別說一千七，就是兩千也不貴，肥水不流外人田，這驢我買了。
　　 老馬怔怔地望著月娥，喃喃道，你，你不是腦子有什么毛病了吧，你買驢？
　　 月娥神秘一笑，遞過一沓錢，說，你數(shù)數(shù)，一共三千塊。驢兩千，你一千，你的一千是辛苦費，以后給我養(yǎng)驢，少不了你的好處……
　　 老馬瞪著惶恐的眼神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還整天說我的腦子有瑕疵，你的腦子大概是進水了。
　　 月娥拍著大腿一邊笑一邊說，我的老天爺呀，這你就不懂了，寡陋寡聞了吧。這幾天我拍抖音，粉絲暴漲八九萬，已經成網紅啦！當然，十分感謝你！十分感謝驢！因為，你們才是主角。
　　 老馬一屁股坐在地上。黑驢不失時機地搖著尾巴叫起來。驢聲悠長，在秋風里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