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故人】青之殤(征文·散文)
你知道嗎,青青沒了!就是栓子家的那個閨女。在一個如常的傍晚,接通母親的電話,母親急急地先來了這么一句。接下來,母親跟我說起她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就是馬村的那個媒人,她說的,她說青青一直叮囑她給她介紹對象,今年春天她還安排青青見了一個,這怎么說沒就沒了呢?她還那么年輕……母親語氣里透著同情、惋惜,還有傷感。
我的腦海里立馬搜索起關(guān)于青青的畫面。首先是她的相貌。
高挑的個子,白皙的皮膚,眉清目秀,身材姣好。當(dāng)然了,我腦海中關(guān)于她這樣的印記還是在多年前。那是她去我鄰居、她的本家長輩家奔喪時。
一身灰色的西服,穿在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架上,顯得那么得體,一頭棕色的卷發(fā)把那張白凈的臉龐襯托得更加白皙。經(jīng)過精心修飾過的眉毛把那雙忽閃忽閃、亮晶晶的眼睛襯得更加有神,涂了口紅的唇也顯得更加性感迷人。
鄰居們透過她親戚家的街門和低矮的院墻望向她。竊竊私語,看,青青真是洋氣,人家就會洋……語氣里是她怎么能那樣洋氣,她那樣的出身怎能那樣顯擺的嫉妒。青青那樣的衣著打扮在那個年代確實是超眾的。引起村里女人們的嫉妒的不是她的時尚,而是她那樣的家境怎么忽然就那么翻身了呢?不但翻身了,而且還那么出眾,那么出挑。
青青的父親當(dāng)年跟著父母到山西逃荒,從小在山西長大,由于水土原因,長了一雙羅圈腿,由于羅圈腿嚴(yán)重得成了個O型,個子也就矮了一大截。走起路來,兩只腳呈外八字形,兩只腳后跟蹭著地面,快速往前挪,活像一直唐老鴨。他性格木訥,極少見他說話,即使被人欺負(fù)也是憋得臉紅脖子粗的,光你你你的,半天說不出話來。經(jīng)媒人介紹娶了鄰村青青的母親,青青母親個子矮小,相貌平平,平時話多,但總是說不到重點,沒有人把她說的話當(dāng)回事,村里人沒有人看得起他們家。
一對老實巴交的夫妻除了土里刨食兒外,再沒有別的辦法來發(fā)家致富。而特殊的身材又決定了他們種地也無法種好。春種秋收,他們家田地里的活計常常落在最后,收成總是最少。農(nóng)閑時節(jié),他們就到處拾柴,一捆捆地背到家里,家里的柴火堆得小山似的,這個家里最值得他們驕傲的地方大約也就是這些柴火了。
當(dāng)別人家生煤球、燒煤火來做飯取暖時,這是他們一大家子一日三餐把生米做成熟飯的唯一來源。
一家人穿的破破爛爛的。青青的哥哥跟我同歲,我們是同學(xué),上初中時,他還常常穿著膝蓋和屁股上打補丁的衣褲,背的書包是母親用碎布拼湊而成的花花綠綠的書包,粗糙的針腳,凌亂的圖案,背在一位瘦高個男生身上給人一種奇奇怪怪的感覺。破爛的衣褲讓青青哥哥自卑得總是一副抬不起頭來的模樣,在某些同學(xué)不友好的嘲笑聲中,初中僅僅上了一個學(xué)期就輟學(xué)了。
一家人省吃儉用總算蓋起了三間土石木結(jié)構(gòu)的瓦房,得以從老宅那間破敗得遮不住風(fēng)雨的石屋里搬出來。他們沒有能力再修墻建門樓,更沒力量再蓋飯棚或者別的配房,那三間房就那樣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院子里周圍全部是撿來的柴火。
自卑使她的父母在村里一副畏手畏腳的模樣。
慢慢地,孩子們逐漸長大,一個個會出門掙錢了。青青哥哥當(dāng)兵入伍后,憑著自己的勤快做了士官。青青也像村里別的女孩一樣早早輟學(xué)出門打工掙錢。掙得錢后的青青除了交給父母顧家里的必要開支外,也花一部分錢給自己買衣服。
衣著光鮮起來,哥哥也成了士官,青青心中的自信像春天的花苗兒漸漸生長了起來。
轉(zhuǎn)眼,青青的哥哥到了婚娶的年齡。有次我在水井邊洗衣服,青青和她母親也來洗衣服。青青母親叮囑我?guī)退麅鹤咏榻B一下云兒,云兒是我鄰居家的女兒,師范畢業(yè),在一所小學(xué)教書。說,雖然我家沒辦法(那個時代的方言,窮的意思。)吧,但他現(xiàn)在是志愿兵(當(dāng)初,村里人還把士官叫作志愿兵)了……啥叫沒辦法,光會說沒辦法沒辦法!她的話還沒說完,青青就拿眼瞪著她母親,憤憤不平地在旁邊急急地打斷了她。語氣里是責(zé)備的、恨鐵不成鋼的、不滿的、不服輸?shù)牡若酆显谝黄鸬某煞帧?br />
她母親懦懦地看看她,嘴里還在嘟噥著,我說的錯了嗎,我們家不是沒有辦法嘛……青青再次白她母親一眼,轉(zhuǎn)頭跟我說,你當(dāng)事給他們牽牽線吧,你看我哥的人才也在那兒擺著呢!青青說的沒錯,她哥哥確實長得一表人才。高高的個子,挺拔的身材,長方臉,因當(dāng)兵漸漸升騰起來的自信使他臉上籠上了一層英氣。我說是啊,我給你當(dāng)事問問。
當(dāng)我跟云兒家提起,她的父母一臉的不屑。云兒快嘴的母親說,就她家,就那樣,還想找我們家云兒!語氣里透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味道。身為老師的云兒父親則把贊同的目光投向妻子,轉(zhuǎn)臉對我說,我們家云兒還小,還不說這事呢。
沒有人能夠看上青青的家,他哥哥已經(jīng)二十五六歲,還沒有說上對象,這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是屬于難討媳婦的大齡青年了,極有討不上媳婦的可能。倒陸續(xù)開始有人給青青說起了婆家。
跟哥哥相差三四歲的青青比哥哥還早一年結(jié)了婚。
對象是鄰村的軍,軍長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腦瓜子靈活,能說會道。那時的軍家境普通,他沒有嫌棄青青的家庭。
婚后,青青協(xié)助丈夫,一起創(chuàng)業(yè)。辦養(yǎng)雞場,創(chuàng)糕點廠,開駕校,哪個行業(yè)掙錢就干哪個行業(yè)。有了錢的青青家,房子蓋了一座又一座。青青也越來越會打扮自己,每天衣著光鮮,妝容精致,越來越時尚,越來越漂亮,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副闊太太的樣兒。家里開著駕校,青青當(dāng)然要拿下駕照。拿下駕照的青青,跟丈夫一起出去時,就要自己開車,丈夫坐副駕。倆人兒子女兒,家長里短地說著話,若有言語不和,丈夫也讓著她,戲說好男不跟女斗,都是你說的對,都按你說的辦,總行了吧。青青的臉上浮現(xiàn)出小女人特有的驕矜之態(tài),一個女人家最庸常的家庭幸福溢滿了整個空間。
村里人誰提起青青來,都會說,青青,真是找對人了,看她家窮得那樣,找了個漢子居然那么有本事,還對她好。
青青家里有事,丈夫都是當(dāng)作自己的事去辦。比青青小好幾歲的弟弟當(dāng)年因為家里窮不好找媳婦。直到年近三十才在工地結(jié)識了一個山里姑娘。姑娘要嫁給他,但她家里人來一看青青娘家,就搖頭嘆氣說,不行,不行不行,沒看小山村里都留不住人,紛紛遷移到市里或者開發(fā)區(qū),不剩幾戶人家了。再看那三間瓦房,怎么生活?女孩卻鐵了心要跟青青弟弟。娘家于是提出條件,給女方娘家蓋五間樓房,才答應(yīng)他們的婚事。青青父母除了唉聲嘆氣,再沒有別的辦法。青青的丈夫軍出面跟女方家商談一應(yīng)事宜,并答應(yīng)給他們家蓋房。軍是拿青青家的事當(dāng)自己的事來做的。他一面出錢找到包工隊上東山女孩娘家蓋房,一面發(fā)動家里人一起動手在那三間瓦房的東邊又蓋了兩間房,以供青青弟弟娶媳婦用,幾個月后,青青弟弟如愿娶上了媳婦。
村里人不由嘖嘖稱贊,青青的漢子軍真中,拿媳婦家的事當(dāng)自己的事,真是好男人,青青真有福氣,青青的家人也跟著沾光。
不知從哪天起,村里傳言說軍在外面有了人,說對方是去他的駕??捡{照的學(xué)員,比他小十多歲,而且早就為他生了一個女兒。
傳言沒有傳進(jìn)青青的耳朵里。青青還像往常一樣動不動跟丈夫撒嬌耍潑。有次又因為一件小事,倆人爭論起來。丈夫故意逗她,還別說,你離不開我,離開我你活不了,你看看這個家哪兒哪兒不是我創(chuàng)的,家里哪點財產(chǎn)是你創(chuàng)的。青青跟上一句,這個世界誰離了誰不活了,別把自己看得高到天上了!丈夫趁機(jī)接著說,既然這樣咱們?nèi)ルx婚好了,青青說離就離,誰怕誰!說著,丈夫就開車直奔鎮(zhèn)里,一個小時后,離婚手續(xù)就辦好了。青青以為丈夫不過是跟自己鬧著玩的,并沒放在心上,該回家還回家。但是丈夫卻不再回家,在離婚協(xié)議里寫好的財產(chǎn)分割,丈夫也不再讓她動。青青急了,說,王小軍,你居然來真的呀!軍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離婚還能有假嗎?至此,青青才真正意識到,她居然真的跟丈夫離婚了。也就是從這時起,她才聽到了丈夫外遇的信息。等她趕到駕校,親眼看到那個年輕的女子懷抱一個嬰孩,幸福地依偎在軍的懷抱時,她是多么痛恨自己當(dāng)初為啥那么草率地跟軍離婚。她以為軍只是逗她玩,很快會跟她復(fù)婚,誰知軍居然早有預(yù)謀。她的淚水瞬間決堤。
來到婆家十多年,她一直跟婆婆相處得親如母女。她離開時,婆婆牽著她的手淚眼婆娑地叮囑她隨時回家。望著眼前的親親的婆婆,再看看軍那雙決絕的目光。她猛然從婆婆手里抽出了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離婚協(xié)議上寫的女兒跟她,兒子跟軍。她在縣城租了房子,把尚在讀小學(xué)的女兒轉(zhuǎn)到縣城讀書,也順便照顧已上了高中的兒子。她把女兒安頓好,開始到處打零工掙錢,一個月一千五百元的工資使他們母子仨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夏天,出租屋里熱得像蒸籠,也沒錢裝空調(diào)。軍從女兒的嘴里知道后掏錢給她裝了個空調(diào),他的妻子為此跟他生氣吵架。
由于青青跟我妹妹同齡,倆人時有聯(lián)絡(luò),她多次跟妹妹吐露她想跟軍復(fù)婚的愿望。她說,我就不信軍就不念我們十多年夫妻情,我就不信他不看他一雙兒女的份上,我就不信那個女的就那么好,除了她比我年輕……
青青跟親友們說,不再嫁人,就過這倆孩子。親友們無不勸她再找個合適的嫁人,畢竟還年輕,人生之路還長著呢!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不是回事。
堅持了幾年后,青青看到跟軍復(fù)婚無望,自己也感到力不從心,于是開始去見親友幫她介紹的對象。當(dāng)見到開豬場的偉,青青心動了,偉也對青青滿意。倆人結(jié)合后,僅僅過了不到兩年,就因為兒女之事無法再維系下去。
又恢復(fù)獨身的青青一面叮囑媒人給她踅摸合適的對象,一面遠(yuǎn)走他鄉(xiāng)打工,盡量給已上高中的女兒,還在上大學(xué)的兒子物質(zhì)上的支持,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一雙兒女是自己的,兒女如果全靠軍養(yǎng)活,自己就會顯得多無用似的,她一定要多給孩子們出點力,給孩子們的愛多點再多點。
那天,上夜班的青青傍晚忽然覺得身體不舒服,剛下班的同宿舍的女伴說送她去醫(yī)院,她覺得人家剛下班回來太累了,需要歇息,說再等等看看。當(dāng)女伴看出她的痛苦后,感覺有點嚴(yán)重,待要送她去醫(yī)院時,人已經(jīng)不行了。
媒人說都走了兩家了,不能太挑剔了,她太挑剔了。娘在電話里說。
軍接到電話第一時間帶著女兒前往,兒子從另一個城市也趕去。兒女要面對的是再也不會說話的冰冷的媽媽,前夫為了爭取更多的補償,據(jù)理力爭地跟人家談著錢的問題。一切都顯得那么冰冷。
錢的問題談妥,接下來就是運回青青的遺體后要埋在何處的問題。按常理,青青已經(jīng)離婚,等于沒有婆家,也就沒有埋葬的墳塋。按農(nóng)村的習(xí)俗,需要青青娘家人幫青青找個婆家。一般是沒有妻子的男方去世,條件好的家庭要張羅給他娶個“鬼妻”,這個“鬼妻”就是青青這樣的沒有婆家的女子。男方負(fù)責(zé)管女方的一切喪葬費用。
當(dāng)青青娘家人準(zhǔn)備給她找婆家時,青青已經(jīng)二十六歲的、尚在讀研的兒子站出來,只見他脖上的青筋暴突,怒目圓瞪,臉上閃耀著明晶晶的淚光。誰敢動我媽,我跟誰玩命!我媽就要葬在我家墳塋里!軍的頭低著,躲閃著兒子的目光。
一切都按青青的兒子說的辦,讓自己的母親回家操辦喪事,入祖墳。當(dāng)軍現(xiàn)任妻子聽說青青要回家時,連忙帶著女兒躲了出去。
村里人看著眼前這一幕,紛紛說,青青,值了。
兒子判給了軍,青青還要付出全部的愛。這就是一個母親的母性吧。所幸這人兒子沒有白疼,最后為了母親硬氣地對抗了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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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邊也有這樣的事情,事實上,這樣組建的家庭就是湊合。原本的家庭已經(jīng)解體,相關(guān)人員已經(jīng)貌合神離,就如本文軍與青青的兒子,有他在,那個年輕女人母女會幸福嗎?他本就是破壞人家家庭的,當(dāng)今叫小三,一生的道德不安,在他們心里毛藏,遲早會裂開迸發(fā)的,那時,像火山爆發(fā),都這樣。青青是陷入過去走不出來,所以過得壓抑,郁結(jié)深,無法排解離世,悲劇,為他人而活的人都是這結(jié)局,唯有顧好自己,保持心態(tài)健康,才是親人希望看到的。
飛揚文筆好,用心用情,以人敘事,以事感人,值得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