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青春,難忘的遇見(小說)
?他和她擁抱在一起……忽然,她從他懷抱里飄浮起來,他伸手去抓,沒抓住,她,越飄越遠(yuǎn)……他去追,兩條腿卻邁不開腳步……心里一急,他醒了,……原來是在做夢。
依稀記得夢中的情境,白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再也沒能睡著。
起身,披衣,下床,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涼爽的風(fēng),迎面吹來。
仲夏之夜,月白風(fēng)清。
一輪皎月浮掛中天,又圓,又亮,銀白的月光從天上瀉下來,灑滿小區(qū)花園,樹影婆娑。
他抬眼望去,星光點(diǎn)點(diǎn),閃爍在遙遠(yuǎn)的浩瀚夜空……他的思緒像展開的翅膀,飛向遠(yuǎn)去的歲月……
這么多年過去了,夢里的她,還是那么年輕,……如今,她還好嗎?
人到中年的他,手指微微有些發(fā)抖,好一陣才撕開煙盒,抽出一支“云煙”,慢慢地放進(jìn)嘴里,劃火柴,點(diǎn)燃煙,深吸了兩口,徐徐吐出的煙霧飄散在面前。他,沉浸在年輕那段難忘的時光……記憶,碎片一樣在腦子里,連接成了一張張圖片閃現(xiàn)……
那年,白云十八歲。高中畢業(yè),為幫助生活困難的家庭,他去廠里做工,認(rèn)識了她,十七歲的姑娘秦玉琴。
第一次見到她,他覺得,她的名字,好好聽。
十七八歲,青春期,充滿激情和美妙幻想的年齡……發(fā)育成熟的體內(nèi),荷爾蒙分泌釀成的心酒,漸漸迷醉著他(她)們年青的心。對異性的關(guān)注,相悅的初見,少男少女青澀的情感,懞懞懂懂的愛,在心里萌動。
一九六三年五月,桃紅、柳綠、燕歸來。
找工作,白云去了三趟街辦,終于揣著蓋有街道辦事處紅色印章的介紹信,來到城市東郊的一個工廠。
大門內(nèi)的傳達(dá)室里,墻上掛的時鐘顯示,上午九點(diǎn)九分。
門衛(wèi)看一下他拿出的介紹信,告訴他,做臨時工,直走,前面那座紅磚兩層樓里,正在報名。
報名處已經(jīng)有幾個人,他跟在后面排著,輪到他,登記的工作人員,望了他一眼,收了介紹信,登記上他的名字后,說:“明天,上午八點(diǎn),準(zhǔn)時來上班?!?br />
第一天上班,早上六點(diǎn)半鬧鐘響,其實(shí)他早醒了……穿好衣服,洗臉?biāo)⒀?,拿起媽媽蒸熟的兩個饅頭,媽媽遞給他一塊錢:“白云,這錢用來坐公共汽車,還有中午吃飯。找工作不容易,你第一天上班,千萬別遲到?!?br />
他口中嚼著饅頭,朝媽媽點(diǎn)點(diǎn)頭,走出家門,往街上走去。
天還沒有亮,昏黃的路燈照著,行人少,環(huán)衛(wèi)工用大掃把清掃路面,街上顯得空蕩蕩的……他走到公共汽車站,等候了一會兒,第一班公共汽車來了。
他上車,買了張八分錢的票,車上,人也不太多,汽車在路燈照射的馬路上行駛。
城西到城東,路有點(diǎn)遠(yuǎn),公共汽車沿途上人下人,繞了一大圈。他下車時,東邊的天空,露出了清晨第一縷陽光。
走進(jìn)廠門,有人把他領(lǐng)到一處正在修建的一排平房前:“王師傅,給你分個年輕小伙子來?!?br />
一個砌墻師傅走到白云面前,看著他,手指著空地上的一大堆沙子和十幾袋水泥說:“喂,剛來的小伙子,今天,你專門,拌和水泥沙漿,這活,你做過嗎?”
他說:“我沒有做過。”
“看著?!睅煾缔D(zhuǎn)身拿起一把鐵鏟,鏟了一堆沙在一邊的空地上,又抱了一袋水泥過來放在旁邊,手里拿起鐵鏟尖往水泥袋上一扎,“撲”的一聲,牛皮紙包裝袋破了,水泥灰濺了出來。
師傅把水泥灰鏟了幾鏟到沙堆上,一邊雙手握著鐵鏟在地上翻動拌和沙子、水泥,一邊說:“看清楚,就這樣,把沙和水泥翻均勻,在中間鏟個坑,倒些水進(jìn)去,繼續(xù)翻動,和成水泥沙漿。你叫啥名字?”
“我叫白云。”
“修這幾間房子,廠里臨時需要人,小白,好好干,就有可能留在廠里?!睅煾滴⑿χ戳怂谎?。
白云連續(xù)用鐵鏟翻好兩堆水泥沙漿時,額頭上冒出一顆顆汗珠。
升起的太陽,陽光曬在他身上,汗衫也被汗水浸濕了一些。他干脆脫掉汗衫,晾在一棵小樹枝上,光著上半身,又鏟了一堆沙和水泥,翻動拌和起來。
兩個挑水泥沙漿的女工,三四十歲的中年大嫂,望著他的胸肌,一個微胖的大嫂說:“小伙子,拌和水泥沙漿,這個活全靠力氣,你的身體長得挺結(jié)實(shí),能干?!彼仡^瞧了一下砌墻的師傅,又小聲地說,“修這幾間房子,兩個師傅砌墻,每天一塊二毛錢,我們小工,一天才掙八毛錢?!?br />
一周后,又有一個年輕姑娘來挑水泥沙漿。
微胖的那個大嫂,拿了頂草帽給姑娘,帶著她走到白云身邊,笑瞇瞇地說:?“小白,這個姑娘,才十七歲,個子一米六,好秀氣哦,挑得起這水泥沙漿?你給她桶里,少鏟點(diǎn)哦?!?br />
白云的眼睛朝姑娘輕輕一瞥,她眉眼清秀,扎著兩條長辮子,身材苗條,只是顯得有些單薄。姑娘看見他注視著自己,不由的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了下頭。他趕緊移開自己的目光,向微胖的大嫂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的?!蹦闷痂F鏟給大嫂挑的空膠桶,鏟滿了和好的水泥沙漿。等大嫂一挑走,又往姑娘挑的兩個空桶里,各鏟了大半桶,姑娘不解地看著他。
他說:“你挑走,裝滿了,太重,一上午,是要挑很多趟的。剛才那個大嫂,是女工的頭,我聽她的?!?br />
姑娘沒有說話,望了他一眼,挑起桶走了。
太陽當(dāng)頭,快下班時,她挑最后一趟,見他還是鏟半桶,她小聲對他說:“你,再多裝點(diǎn),你看嘛,我挑得起,家里用自來水,都是我去挑的?!?br />
他瞧了她一眼說:“好吧,這一趟,我多鏟點(diǎn),你試一試。”
她挑起兩滿桶水泥沙漿,對他說:“小白哥,你看。”
“秦玉琴,你挑重了,時間一長,肩膀上會被壓痛的?!?br />
“馬上下班休息,師傅說,上午,這是最后一趟?!?br />
中午,大家去食堂打飯。秦玉琴在自己衣服褲子兜里摸了好一陣,那個微胖的大嫂問她:“小秦,咋啦。”
她眉頭皺了一下說:“我?guī)淼奈迕X,找不到了?!?br />
見她著急,在一旁的白云說:“別找了,我還有九毛錢,買兩個人的飯菜,用不完?!彼统鲆粡埼迕X的紙幣,遞給她。
她一雙眼睛閃著感激的目光,對他說:“小白哥,剛認(rèn)識你,謝謝,明天,我就還你?!?br />
吃了飯,在樹蔭下,砌墻師傅叫大家休息一會兒。
下午繼續(xù)做活,白云還是只給秦玉琴鏟大半桶。
吃午飯的時候,微胖那個大嫂就去對白云說過,要他照顧一下秦玉琴,別裝滿桶。
五點(diǎn),下班。
白云和每天一樣,與挑水泥沙漿的幾個女工一起走向廠外。秦玉琴告訴白云,進(jìn)入這個廠,是她初中畢業(yè),在家閑了一年,參加的第一份工作。雖然是臨時工,街辦的工作人員,對她透露過,這次這個廠,會從臨時工中挑選其中一些人留在廠里。她希望她自己爭取到這個機(jī)會。弟弟上學(xué),她能為家里掙點(diǎn)錢,就能幫助爸爸媽媽,減輕他們的負(fù)擔(dān)。
一起上下班十多天了,白云和秦玉琴也熟悉起來,干活時,彼此會說上幾句話。秦玉琴的嘴甜,挑水泥沙漿的中年女工,她喊孃孃;砌墻師傅,她喊叔叔;對白云,她喊小白哥。
秦玉琴和白云說話時,她總是微低著頭,臉上有一絲羞澀的笑。
白云喜歡看她笑,這是他第一次心中對一個姑娘有喜歡的感覺。他覺得,秦玉琴也樂意和他說話。
兩個月,平房修建完工。白云、秦玉琴,另外幾個青年人被廠里留了下來。秦玉琴分到了廠里后勤食堂工作。
白云也留在廠里基建隊(duì)。
一天,進(jìn)廠的路上,比白云大兩歲,和他同一個工班的同事走到他身邊悄悄地對他說:
“白云,你看,秦玉琴,長得真不錯,模樣,身材,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婷婷玉立。無論是從前面,還是從后面看她,都好看。老弟,你認(rèn)識她,不想和她耍朋友?”
距離約十多米,秦玉琴走在前邊。
白云望著她的背影,同事說的話,如一陣拂過的風(fēng),在他心海里漾起了一陣漣漪。
說實(shí)話,在一起上班那兩個月,逐漸地熟悉,秦玉琴給白云心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心中也暗暗地喜歡她。
每天上班都能見面,從未交女朋友談戀愛的他,不知道要用怎么樣的方式,向她吐露心聲,表達(dá)自己內(nèi)心里的感情。
這個同事和他同在基建隊(duì)一個工班,相處得不錯,都喜歡閱讀看書,愛好相同,他倆常一起聊天。
他看了同事一眼,低聲地說:“在她面前,我不好意思,真的不知道如何向她開口?!?br />
“我早就看出來,你對她有心。你知不知道,廠里的男青年,有好幾個,平時的言談舉止,都流露出了那種意思,想要追求她,你,可要跑在前面才行啊。”
“你,耍過女朋友,有經(jīng)驗(yàn),……能幫我出點(diǎn)主意嗎?”白云這句話一說出口,他的臉都紅了。
同事說:“我給你講,你真喜歡她,盡量多和她接觸,向她表現(xiàn)出你對她的心意,時機(jī)成熟了,就大膽地說出來。當(dāng)面不好說,你還可以寫封信給她。”
白云搖搖頭:“我擔(dān)心,會引起她的反感?!?br />
“少男少女,青春的美好年華。暗戀、單相思,相互追求,這很正常。愛和被愛,是每個人的權(quán)利。只要她心里有你,也喜歡你,總會對你表示出來?!?br />
同事的一番話,似乎打開了白云飛的心扉。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走在前面的秦玉琴。
自從秦玉琴在食堂上班,中午,白云總是在她那個窗排隊(duì)打飯。她見到白云,臉上一笑,接過他的飯盒,飯菜,都會用勺子多裝些,遞給他時,她眼睛忽閃忽閃的,會看他一眼。
下班路上遇到,兩人一起邊走邊聊。
他對她說:“秦玉琴,你在食堂工作,別再多打飯菜給我,下不為例。別人知道,對你影響不好?!?br />
她的眸子閃著亮看著他說:“挑水泥,你都讓我少挑點(diǎn),吃飯,我要你多吃點(diǎn),你是男子漢,正長身體,多吃點(diǎn)飯好。”
一個星期天,白云帶秦玉琴去自己家中,家里沒人,他們?nèi)ゼt光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
后來,他也跟著她去過她家。
她家住房臨街,前后連著有兩間住房,住房后面搭了一間廚房。兩年前,他爸因腳工傷退職離開了工作的單位。他爸有做鍋魁的手藝。臨街的那間住房,取下一塊塊鋪板,就是鋪面。為了一家四口人的生活,她爸就在自家門口開店做起了打鍋魁賣的生意。晚上,收了攤,一張長木椅,放下靠背,就成了弟弟睡覺的床。爸爸媽媽和她住在里面一間屋子里。
沒想到,不久,秦玉琴的媽媽生了病,經(jīng)過醫(yī)生診斷患上了“癔病”,這是一種精神疾病。為了照顧媽媽,秦玉琴不得不離開工廠,請了長假,其實(shí)就是辭去了工作。
她走前,去告訴白云。她拉著他的手,晶瑩的淚水在她眼里滴落;他眼中也是閃動著淚花……二人戀戀不舍的告別。
失落,如一根長長絲線,纏繞在白云的心頭。????????????
一天兩天,一個星期,一個月……他思來想去,鼓起勇氣,拿起筆,伏案給她寫了一封信。
寫了改,改了寫。
寫好,又放了兩天,才寄給秦玉琴,他約她這個周未星期六見面。
等待她的回信,他心神不定的聁望。又是一個星期過去了,他收到她的信,拆開信封,打開信箋,只有一句話:明天上午我在XX醫(yī)院門口等你。
下了班的白云拿上準(zhǔn)備好的毛巾香皂洗發(fā)膏,去澡堂很快沖洗完,穿著短褲背心回到集體宿舍。他把換下來的工作服放在盆子里,從箱子里面選出干凈的襯衫和長褲穿上,回家。
第二天早上,3路、7路、25路,上車下車,下車上車,轉(zhuǎn)了兩次公共汽車,在距離醫(yī)院不遠(yuǎn)的地方,白云下了車。快走到醫(yī)院了,來來往往的人真多。他遠(yuǎn)遠(yuǎn)看見醫(yī)院大門旁邊,秦玉琴站在那里,她身邊站著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她的左手拉著她的右手。他一陣小跑過去,她也看見了他。
快一個月沒見,他感覺她的眼睛,有些憂郁的神情。
“秦玉琴,這是你媽?”他望著她媽顯得呆滯的目光問。
“是的。”
“你媽的病好些了嗎?”
“還沒有好,我媽這病,間歇性發(fā)作,每天都要吃藥控制。今天,我送她來醫(yī)院電療,每周一次。”
“啊,等我,你們站了好久?”
“大約,有二十多分鐘?!彼p言細(xì)語地說。
說話,做事,在白云的眼中,秦玉琴總是那樣輕柔。
“走吧,我們一起進(jìn)去?!?br />
“你,去做啥?”
“好久沒見了,我陪陪你和你媽?!?br />
“真謝謝你了,白云?!?br />
秦玉琴和她媽媽,與白云一路,三個人走進(jìn)了醫(yī)院……
每周,秦玉琴送媽媽來醫(yī)院電療,白云都會來,風(fēng)雨無阻。她問他,上班咋辦?他對她說,他請假或和同事?lián)Q班。這樣一直到電療三個月療程結(jié)束。
這期間,白云査覺秦玉琴發(fā)生的變化,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愛說愛笑的她,話越來越少,就是和白云再一起,也難得見她臉上美麗的微笑了。
在醫(yī)院里,白云聽醫(yī)生談起過癔病的典型癥狀:病人暴燥易怒、情緒異常、胡思亂想、敏感多疑……受到刺激會嚎啕大哭、又吵又鬧,嚴(yán)重時甚至出現(xiàn)捶胸蹬腿,撞墻等危險動作發(fā)生。
他想,每天面對媽媽的這病,秦玉琴,她怎么開心得起來?
秋天了,梧桐樹葉開始變黃。
這天,下了班,白云走在路上,想到又是將近一個月時間,沒有見過秦玉琴,她媽的病徹底治好沒有?秦玉琴可以工作了嗎?他考慮了好一陣,決定去她家看看。他趕公共汽車去國營食品公司開的一個專門賣水果的門店,店里營業(yè)員里有一個是他沾點(diǎn)親的老輩子。
“你不是白云嗎?好久沒有見面了。”
雖不常見面,老輩子記得他。聽說他要賣水果,主動給他挑選紅蘋果,一面挑選一面說話:“你父母還好吧。有一次在街上碰到,我看他們身體還不錯?,F(xiàn)在好些東西憑票供應(yīng),只有這水果隨便買,只是每天公司配送的品種數(shù)量有限,賣完為止。今天,你來得早,有蘋果,都是外地產(chǎn)的,門店貨不多。蘋果營養(yǎng)豐富,吃了好?;厝ソ心惆謰尩艿芏汲渣c(diǎn)。”
“老輩子,我去看個朋友,她媽長期生病?!?br />
“那你快去。送人,這蘋果新鮮,鼻子聞,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老輩子笑瞇瞇地說。
到了秦玉琴她家,白云看見鋪板全關(guān)著,門上掛了一把鎖,一家人都出去了?他想。
鄰居屋里走出一位中年婦女,見呆呆望著隔壁房子的他,嘆了口氣說:“唉,秦玉琴她們家,出事啰。她媽精神病,瘋了,上個星期,吃耗子藥,自己死了。喪事一完,她爸帶著她和她弟弟搬走有三天了,對的,是三天?!?br />
聽到中年婦女說的話,白云望著鎖了門的房子,他有點(diǎn)神情恍惚,轉(zhuǎn)過頭瞪著眼睛盯著鄰居那位中年婦女,大聲道:“搬到什么地方,你們鄰居,知道嗎?”
中年婦女搖了搖頭,又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進(jìn)到自己屋里,把門關(guān)了。
刮起一陣秋風(fēng),梧桐樹枯萎的黃葉落下來,不知會飄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