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親節(jié)，我回來的比較早。計劃是如果妹妹在家我就帶母親到東莊轉(zhuǎn)轉(zhuǎn)，如果妹妹不在家，我就在家做飯。昨天下午到菜場花了27塊錢，買了2斤蒲菜、三個西紅柿、兩個西葫蘆，還有幾顆生菜，接著又到蛋糕房花了28元錢，買了一些母親愛吃的面包。回到家里，按菜場陸師傅說的，把蒲菜洗凈切好，放到開水里焯一下，涼透了，放冰箱冷藏，待第二天往鍋里一倒即可。
　　 其實，每次回家妹妹都叫我們不要帶菜，說家里什么菜都有。我們考慮，母親年邁，妹妹上班，沒有精力，沒有時間，再家前屋后種瓜種豆的忙了，所以回來有時還是帶來了些菜，以免措手不及。
　　 母子同心，我每次回去母親都有預(yù)感。上午，我大約10點鐘到家，妹妹和外甥女都在忙著，母親在門口徘徊。車子還沒停穩(wěn)，她即走過來。我趕緊下車走過去，說“媽，今天是母親節(jié)，祝你節(jié)日快樂啊！”同時問妹妹好，祝她節(jié)日快樂！
　　 我拿下車上的東西，在屋里趁喝水的當(dāng)兒，問母親：“媽！一刻兒陪你到哪塊轉(zhuǎn)轉(zhuǎn)去？”
　　 “到哪塊去轉(zhuǎn)啦？”
　　 “到東莊看看去！”說東莊就是去大表姐和二表姐家。她沒有吱聲，就是同意了。
　　 約一根煙功夫，汽車起動，妹妹再三說：“不要在外面吃飯啦！”
　　 “不在外吃飯，一該兒就回來。”我肯定地說。
　　 我們出發(fā)，汽車一路向東，一腳開到渡船口。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彪y忘昔日多少個雨霧冰雪天氣，一聲聲“過河噢！”叫喊的場景和焦急的心情。如今一橋飛架南北，這里是省道264入海道大橋熱火朝天的施工現(xiàn)場。母親早已云里霧里，完全找不到記憶中的模樣?！白儤幼恿?，不曉得哪塊對哪塊了?！薄斑@是新修的大橋。一條大公路，南邊到寶應(yīng)，北邊通到連云港。大橋玉榮家房子礙事拆得了，南社愛眾他們家房子不礙事，這回入海道挖深，萬兵家房子也要拆?！痹诳諘鐭o垠的堆堤上我大著嗓子跟她說。
　　 大橋南社是母親娘家，與我家一河之隔，直線距離1500米左右。小時候母親常帶我來外婆家玩，許許多多的事情在我的頭腦里留下了終身烙印。
　　 外公家人丁興旺，子孫滿堂。三間草屋，坐北朝南，面前一直到橫貫村莊的阡陌小道是一大塊自留地，里面一畦一畦的長滿了各種各樣的菜蔬，兩邊種植了各種各樣的樹木。我和小伙伴們常在菜畦間和樹叢里逮蟲子、做游戲。有一回，我見小舅的地理書上那些花花綠綠的圖畫好玩，便偷偷地把書拿出來和小朋友們在大樹底下一張一張的翻著看，后來干脆把書撕開，幾個人分了拿回家玩，待小舅找書，我也不敢吱聲。舅舅家頭，外甥家吽（ou）。一家人誰也沒有說什么，這事不了了之。
　　 我的印象中，外公相貌堂堂，知書識禮，很有些紳士風(fēng)度；外婆勤儉持家，賢淑賢惠，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的家庭婦女。他們育有四男兩女，個個精明能干，誠實厚道，與人為善。大舅小舅都曾做過村組干部，盡責(zé)盡職，一心為民，有口皆碑。
　　 南社曾是有名的掛面之鄉(xiāng)。每年麥?zhǔn)找院?，一遇晴好天氣，滿村盡是清香味，家家門口一排排雪白的列隊似的掛面在架子上等待大自然的神性，風(fēng)吹日曬，除去水分，留下鹽頭。然而，如此美味的掛面并非自家的食物，而是挑到街上去賣錢，以解決燈油火耗等日常家用。大舅家做的掛面最好吃。我每次去，大舅大舅媽都會特別奢侈的用雞蛋掛面“招待”我，那種特有的美味，現(xiàn)在的機(jī)制掛面望塵莫及、無可比擬，至今我一想起來便垂涎三尺口水欲滴。只可惜，傳承了幾代人的南社手工掛面，為什么沒有人與時俱進(jìn)、積極申遺？
　　 二舅因為家里窮，很小的時候就外出打拼，后落戶安徽天長并成家立業(yè)。二舅了不起。他從拉人力車開始，一步一步的入了黨、提了干，最后在天長市交通系統(tǒng)一個企業(yè)黨委書記位上光榮退休。大約1971年秋天，我去二舅家，跟他說我想在這兒找個事做。二舅二話沒說，動用公權(quán)，安排我跟二舅媽在東邊碼頭上打雜。一連幾天，雖是從船上往下卸貨，但是并沒有太重的活兒，即使有重活，二舅媽和那些阿姨們也不讓我做，其時我已經(jīng)是個17歲的小伙子。一天晚飯后，二舅和二舅媽在院子里乘涼，二舅說：“小頂子這回來，給他買身衣服吧？”“能嘞！”二舅媽說。躺在一邊的我并沒有睡著，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說：“二舅、二舅媽，我不要衣服。我這回來是跟您們借錢的，過些天我要上高中了，家里沒錢交學(xué)費?！倍藡屨f：“這伢子，那你不早說的！”后來，他們不僅給我做了身衣服，還給了我10塊錢，徹底解決了我上學(xué)讀書交不起學(xué)費的困難。二舅是個大人物。他是我們家在外面“混”得最好的一位親戚。老家人包括二舅媽娘家人，時不時的會有人找過來，這事那事的一住幾天。來的都是客。凡來者都要管吃管住，臨走還要給買好車票，送一程。計劃經(jīng)濟(jì)年代物質(zhì)嚴(yán)重匱乏，二舅家5口人，人均一個月20多斤糧食，油鹽醬醋煤樣樣靠供應(yīng)，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其時，無論負(fù)擔(dān)多重，事情多難，二舅二舅媽都滿腔熱情笑臉相迎。現(xiàn)在想想他們真夠為難的。
　　 三舅終身未娶，究其原因還是一個“窮”字作的怪。他活到了80多歲，與外婆相似，基本無疾而終。他雖是一輩子單身，但幾個侄兒待他如生父，所以他的晚年和許多老人一樣老有所養(yǎng)，老有所醫(yī)，老有所樂，天黑之前，如太陽下山徐徐落幕，平靜而自然的走完了他的一生，這歸功于舅舅大家族的和睦和新時期社會制度的優(yōu)越。
　　 小舅和大姨娘都于半百之前死于癌癥。小舅是個美男子，他死的很痛苦，前后4—5年時間，小舅媽陪他南下北上，到處求醫(yī)問藥，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積蓄，其療效微乎其微。那個時候，他的6個孩子都還小，沒有一個成家，小舅舍不得離開他們，其求生欲望讓人聞之不寒而栗，聽人說蟾蜍能治病，他見到了拿著就吃，還有很多很多的偏方背方都曾用過，都無濟(jì)于事。他死的時候，我從部隊回來探家，雖然沒趕上下葬，但還是特意去了他的墳上，磕頭禱告：“小舅一路走好！”
　　 三個舅媽，個個心地善良、勤勞樸實、勤儉持家?！懊\不是那轆轤，要掙斷那井繩，牛玲搖春光?！贝缶藡尵褪沁@樣的人。她一生雖命運多舛，但特別吃苦耐勞，樣樣不甘落后，從沒有放棄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二舅媽同樣是位了不起的能干人。解放初期，作為一個姑娘家毅然決然的獨自外地闖蕩，這要多大勇氣、多高的境界？小舅媽有知識、有文化，能說會道，待人處事，于情于理不輸他人。她們的這些美德被鄉(xiāng)鄰傳為美談，且積極的影響著她們的后人。
　　 我和母親從省道264入海道大橋施工現(xiàn)場返回，按預(yù)定計劃到大姐夫和二姐夫家看看。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边@雖是描繪昔日王謝兩家門庭冷落和荒涼的詩句，但對比二姐夫家庭院的場景，同樣讓人感到冷落和荒涼，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當(dāng)年的二姐二姐夫異常勇敢地“對抗”基本國策，超生了一胎、兩胎、三胎、直到第九胎，才生了個兒子，起名大闖。為了超生，他們夫妻不惜吃千辛萬苦、涉千山萬水，到處流浪，四處漂泊。那時候他們雖是苦了些，但是人丁興旺，家里生機(jī)勃勃，充滿希望。如今，大門鎖著，二門閉著，門口雜草叢生，有幾只麻雀嬉戲，還有痰盂、樹棍等許多雜物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和門口的路上，人間煙火氣蕩然無存。母親見此場景哀聲嘆氣地說了句“不像個人家了”！我也滿腹惆悵，心想二姐夫原本是個有文化、有修養(yǎng)、挺標(biāo)致、挺講究的一個人，怎么會“落魄”到如此地步？再細(xì)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二十多年前，二表姐不幸因病去世，留下九個小孩，尚有四五個還小，他一個男人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吃的苦受的罪可想而知。后來，這些孩子都大了、成家了、又都去了外地，只他一人守著若大一個院落，生機(jī)從何談起，飲食起居，里里外外的清潔衛(wèi)生也就自然而然的不講究了。聽說，他現(xiàn)在每天在鎮(zhèn)上和人家打打小牌、耍耍錢，聊以自慰，以度時日，要不就有時候到幾個伢子那里去住住。常言說的好，女以男為家，男以女為室。少年夫妻老來伴。如果二姐還在，他一定不會這樣。
　　 母親平時最看不得別人受難。她坐在車上一言不發(fā)，似有所思。記得有一年秋天，她在我這兒住了些日子，我陪她到河下電影院看淮劇，那天演的戲名叫《竇娥冤》。當(dāng)明晃晃的舞臺中央，跪了一位女子，身著囚服，雙手縳于后背，一個“斬”字頭懸。竇娥，在“一仗下，一道血，一層皮”里含冤而死，與此同時，“冤啦”的聲音繞梁不絕于耳，緊接著：血濺八尺白綾，六月下大雪，山陽三年大旱。竇娥死前的三條毒誓一一應(yīng)驗。此時，母親泣不成聲，不斷用手帕揩擦臉頰淚水。
　　 汽車在二姐夫家門口調(diào)頭，我們原路返回到大姐夫家看看，其情景截然不同。我們一下汽車，就聞到了從廚房里漂來的香味，再看看院落和客廳及樓上樓下的每一個地方，可謂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大姐夫今年82歲，身體挺好，是個遠(yuǎn)近聞名的開寶看堆人。我問他：“你現(xiàn)在還給人家看堆?。俊薄安豢戳?，早已不看了，歲數(shù)大了，沒得那個精力了?！碧崞痖_寶，他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千萬不能賭錢，贏了想贏，輸了想撈，最后全輸。賭錢這東西里頭鬼大呢，現(xiàn)在人可以用手機(jī)控制麻將和猴子，一開始讓你贏些個，以后慢慢的讓你輸，中途還不斷地吊你味口……”。
　　 開寶看堆是個技術(shù)活，非一般人所為。一個賭場有幾十、甚至上百、幾百個賭徒，一個個都跟烏眼雞似的。一個小小的賭桌上放著幾十、乃至幾百份賭注，押的幾、銃的幾、必須弄得清清楚楚，絕不能出半點差錯，所以看堆人就是賭場一個高明的組織者，是一個擺兵布陣、調(diào)兵遣將的指揮者。于此，我這個大姐夫有天然秉賦，許多年來，從未聽說過他看堆出過岔子。他還是個十足的魚精，什么釣魚、叉魚、罩魚、摸魚等許多逮魚的方法，他無所不能，無所不精。他抓的魚都是鮮活的，無論多少，不賣，多是送給親朋好友，我雖然住在城里，他的魚并沒少吃。
　　 我和大姐夫在客廳八仙桌邊聊天，母親和大姐夫現(xiàn)在的伴在房間里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家長里短，有說有笑，不亦樂呼。
　　 如何理解大姐夫“現(xiàn)在的伴”？大表姐比二表姐去世還要早。我這兩個表姐均系大舅前妻所生。她們均從其母、以及她們的姨娘都是早逝。大表姐去世多年以后，大姐夫因賭結(jié)緣，與西莊一位有夫之婦相識，成為“閨蜜”，且經(jīng)常出沒于賭場及各種不同的場合，儼然夫妻。
　　 母親特別喜歡住在一個莊上的這兩個侄女女婿，對于他們多年來謙卑和藹、文明禮貌的待人之道，十分贊賞，故經(jīng)常有人前沒人后的夸贊他們！
　　 娘親舅大。母親在娘家，其長輩或長兄都叫她二姑娘，比她小的同輩都叫她二姐。她22歲與父親結(jié)為伉儷，幾十年相濡以沫相敬如賓，莊上常有人說，你看人家文富他媽長的又漂亮又賢惠，兩口子一輩子不吵不鬧恩恩愛愛。我們兄妹5個感恩父母養(yǎng)育之恩，感恩娘舅家自始不逾的大愛之恩。父親去世后，母親自70歲起基本住在妹妹家。二十多年來，因妹妹一家人悉心照料，她的身體一直無大恙，前年三弟帶她在鐘山療養(yǎng)院做了個全面檢查，所有指標(biāo)基本正常，幾乎沒有箭頭。目前她生活自理，我們福也！
　　 感恩母愛。幾十年來，母親坐過火車、汽車、輪船、地鐵、有軌電車等許多現(xiàn)代化交通工具，去過了很多地方，用足跡見證了在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我們國家的發(fā)展和變化。她曾去我部隊，游承德避暑山莊，登頤和園的萬春亭，天安門前留個影；有一年在上海過春節(jié)，二弟攙著她徜徉于上海灘和南京路上，涌如潮水的人流使人目眩，她感慨地說：“人太多了，還是家里好！”目前，我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陪她坐一次飛機(jī)。為這事我曾有過精心準(zhǔn)備，比如有一次去深圳，我專門咨詢了飛機(jī)起落地兩邊機(jī)場的工作人員：“80歲以上的老人乘飛機(jī)有什么要求？”他們的回答眾口不一，有的說要有醫(yī)院體檢證明，有的說只要身體好就行。同樣的問題，我在當(dāng)?shù)厥燮贝翱谝苍鴨栠^。除此外我還擬定了一個詳細(xì)的日程安排，先到哪兒后到哪兒，在哪兒住幾天，到哪兒轉(zhuǎn)轉(zhuǎn)玩玩等等。直到她89歲的時候，陪她坐一回飛機(jī)的計劃我們?nèi)詻]有放棄。大前年正月初三的上午，我和四弟陪她在縣城的幾個地方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去高鐵東站看看。汽車停在地下車庫，我們扶著她坐電梯上落客平臺，誰料想，她特別的腿軟，不敢上，不敢下，我們感嘆，母親老了！坐飛機(jī)已經(jīng)很難！
　　 如今，母親娘家與她同輩的兄弟姐妹都已作古，尚有兩個堂舅媽健在，偶爾還要回去看看、敘敘，余幾十個侄兒、侄孫，均在祖國的四面八方、在不同的崗位上努力奮斗，恰如旭日東升，前程似錦，其中不乏出類拔萃，國之棟梁。
　　 時間過的很快，不覺已快12點，妹妹來電話，說飯做好了，來家吃飯。大姐夫再三挽留，說二姑難得來，一口水沒喝就走了。
　　 這個母親節(jié)，我雖然沒有像過去給母親買什么吃的用的一些禮物，只是陪她轉(zhuǎn)轉(zhuǎn)玩玩散散心，但是看得出來，她是開心的！
　　 2023.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