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水潤潤的漢陰(散文)
一筆一畫寫下“漢陰”二字,迷蒙蒙的水汽便從一撇一捺中氤氳開來。山北水南是為“陰”,漢陰縣即在漢江之南,我從黃土高原而來,奔赴綠水青山的福地,給心靈放個假。
漢江的水,可真綠?。∷褚黄ヴ浯渖木I緞,溫柔地環(huán)繞在山間??匆娺^黃河的雍容,俯瞰過長江的奔騰,見識過渭河的涇河分明,欣賞過冶峪河的潺湲,唯有漢江水勢浩大而溫柔繾綣。那幽深的綠,讓你頓時內(nèi)心澄澈明凈。漢江兩邊的山,在水的滋潤下,青青翠竹,叢叢茶樹,搖曳著紫花或白花的洋芋,臉盆大包不住內(nèi)心秘密的包心菜,以及那些無名草木,在陽光下茂騰騰地生長,它們把整個山蒙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這綠可真濃啊,陽光穿不透,江水潑不透,如果我是一只在山間云游的林間精靈,也會淪陷在綠海里無法自拔。
月河的水,真是靜??!晚上住在漢陰縣的民生賓館,鄰月河而眠。安靜的月河,輕輕地流淌,長期失眠的我,竟然一夜無夢,酣眠至自然醒。早起趴在古老的石橋欄桿上,月河兩岸芳草萋萋。中國南北一樣,只要有塊地,不管是炕大還是巴掌大,勤勞的人就會開墾出來,點瓜種豆,月河邊上的蠶豆紫色的花朵一串串,豆莢如彎月形的刀把。河水悠悠,安靜地讓你幾乎感覺不到它在流動;河水清清,兩岸的高樓大廈和天上的云朵都鋪在河面上。如果有來生,我愿做月亮河里的一棵水草,在她的柔波里輕輕招搖;如果有來生,我愿做月河上的一只蹁飛的白鷺,在她的清波里端詳自己的倩影。
我們驅(qū)車前往鳳堰梯田,在云海奇觀觀景臺俯瞰梯田,有的如螺髻,盤旋而上;有的如畫卷,自下而上層層鋪展;有的如橫切的洋蔥斷面,一彎一彎相懷抱……我的家鄉(xiāng)在渭北旱塬,也修梯田植樹造林,但是與這里景色迥然不同。為什么?帶著疑問,我們邊走邊看。哦,秘密在于水。
鳳凰山上的水,真是多啊!崎嶇山路旁,“參差翠蔓,蒙絡(luò)搖綴”。側(cè)耳諦聽,是啁啾鳥鳴和潺潺的細(xì)流,這兒一眼,那兒一汪,像生龍活虎的年輕人跳躍而下。農(nóng)人用石頭筑堤圍堰,又將一股股清流引來澆灌。兩個月前層層梯田上,金黃色的油菜花海,迷倒了多少雙眼睛?,F(xiàn)在油菜籽莢角飽滿,泛著淡綠色,即將進入收獲的時節(jié)。半個月后,油菜收獲立即耕田注水插秧,到那時,一爿梯田是一面鏡子,鏡子里有藍(lán)天,有綠山,有白云。“美的讓人看不夠哦!”婉轉(zhuǎn)的陜南話里,溢滿驕傲。
我愛大片的梯田,我更愛房前屋后的小塊梯田,哪怕是案板大小,也種了洋芋,點了玉米,或者壅了蔥。勤勞的漢陰人在石頭縫里刨一塊地,背幾簍土,燕子啄泥般一樣鍥而不舍,讓家園慢慢變大,漸漸變美,鳳堰梯田成為了巴山之間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因為山有活水,因為人灑汗水,二百多年間一代代漢陰人民,終于讓石頭開了花,梯田上長滿了莊稼。
我驚奇地看道邊筆直的杉樹,看結(jié)滿果子的枇杷樹,看規(guī)規(guī)整整的茶園,我更愛這秦巴山里被水滋潤的人民。早餐在漢陰城的一家早點鋪子,一碗蒸面五元,八個人吃早點總共花了五十六元。質(zhì)樸的老板雙手合十,連續(xù)說了三聲“謝謝”。路邊老翁賣豆,青豆蠶豆,四五塊一斤,粒粒分明,如緬甸翡翠。我們買了,雖然他連微信支付都不會,卻詳細(xì)地告訴我清炒豌豆的做法。我的眼睛水潤潤的,是山間的霧氣所染,亦因淳樸民風(fēng)感動。
我們鉆進鳳凰山上的竹林,驚喜地看到了半尺來高的竹筍,紫色的筍殼,小胳膊般粗細(xì),讓人愛不釋手。路邊的神仙涼粉,軟乎乎。這一切美好的人情風(fēng)物,都得益于水的滋潤,山的滋養(yǎng)。老子說:“上善若水,厚德載物?!鄙系燃壍纳屏季拖襁@漢水一樣,滋潤萬物卻不見聲響,不求回報;崇高的德行,就像這巴山一樣,容納萬物。
“鐘靈毓秀”“人杰地靈”,這些美好的詞語是不是照著漢陰創(chuàng)造的?我不知道。但是漢江啟發(fā)了多少先賢的智慧,卻不容置喙。在龍崗公園有一尊塑像,名曰“抱甕丈人”。原來子貢南游從楚地返回于晉,經(jīng)過漢陰,見一老頭挖了地打了畦種了菜,鑿了一條水道至井邊,抱著甕去澆灌,費勁很。子貢建議:“用機械用來灌溉,花費的力氣小?!睗膊说氐睦项^詢問后卻很生氣地說:“老師說,有機械必然有投機取巧的事,有投機取巧的事必然有投機取巧心。投機取巧的念頭存于胸中,就純潔不具備,就會心神不定,就不能得道了?!边@說法或許讓追求速度的現(xiàn)代人不屑一顧,但他有自己的堅守。
我覺得老頭行為挺符合陜南人的做派,干著旁人覺得迂腐的事情,卻樂此不疲。多年以后,你才看見了他們“愚拙”里的大智慧。安康文友中不乏“抱甕丈人”之流,從民國“三沈”沈世遠(yuǎn)、沈尹默、沈兼士,到今天張虹、李小洛、吳昌勇、張朝林……龍崗公園的報欄里張貼著最新的《人民日報》《安康日報》,《安康日報》的主編的吳昌勇老師近幾年,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等大型報刊上發(fā)表散文多篇。這一期的《安康日報》上就有張朝林的通訊《千年古鎮(zhèn)傳文脈,恒河岸畔展新顏》。一代代文人,守護著漢陰的文脈,讓文化像水一樣滋養(yǎng)著一輩輩的漢陰人。
在漢陰,一條水路總與一條山路相連,沒有盡頭。水的蹤跡有時顯現(xiàn),有時遁形,但都充滿禪意。我們順?biāo)鴣?,又溯流而歸?;厥紫騺硭刑?,歸去,靈秀漢陰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