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護(hù)花使者】富人陳三奇(散文)
陳三奇,就是我們村里一個敦厚老實的莊稼漢,總會在農(nóng)閑的時間出門做一些小生意。聽村里的老人講陳三奇的故事:陳三奇做生意,只有一個原則,那就是買賣公平。
說實話,我沒有見過陳三奇。幼小的時候,父母以及身邊關(guān)心我的叔叔阿姨們經(jīng)常給我舉例子作比較,讓我向陳三奇學(xué)習(xí)。但我的父親卻從沒有提起過他見過的,僅僅是他留在村落里唯一的三間老房子。在記憶的角落里,沒有停留下什么,也只是一種模糊的影像,像一幀發(fā)黃的舊照片,在這張照片里,存留著一點不同,應(yīng)該是他家的房子在那個年代里屬于最上檔次的。
清明節(jié),兼具自然與人文兩大內(nèi)涵,既是“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也是傳統(tǒng)祭祖節(jié)日。“二十四節(jié)氣”是上古農(nóng)耕文明的產(chǎn)物,它不僅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面起著指導(dǎo)作用,同時還影響著古人的衣食住行,甚至是文化觀念。也就是在這樣一個傳統(tǒng)祭祖的日子前,我陪著八十三歲的老父親去上墳。
我家老祖的墳地凌亂,有著幾處墓堆,但也相距不是很遠(yuǎn),不需要太多的爬山涉水。每年的“清明”,只是在自己的鞋底,多了一層泥土,也算作返璞歸真的簡筆畫了。
我家老祖的墳塋,有一處在公路上面的斜坡上,由于修建公路,鏟出了一丈有余的土坎,土坎上伸著幾枝筷子粗細(xì)的枝條。拽著枝條攀爬,也不算吃力。但和八十多歲的老父親一起攀爬,就有點耐人尋味了。我先彎著腰,在土坎中央站穩(wěn)腳跟,用腳劃出一點空地,可以站一個人即可。然后一手拉緊斜坡上的藤條,一手拽緊父親伸過來的拐杖,然后慢慢的用力,讓父親在我的助力下,緩緩的爬上來,站在我劃出的位置。我接著攀上去,再次做同樣的動作,父子安然著陸。父親累的氣喘吁吁,坐在墓堆旁邊的草甸上,標(biāo)志性的手持旱煙袋,悠閑的吸上幾口。從嘴里噴出的煙霧,漸漸的在樹林里飄散,一直飄散到另一座許久無人問津的墳塋。
那座墓堆的四周已經(jīng)雜草叢生,布滿了荊棘,像年久失修的房子一樣在春天的風(fēng)里飄搖。
“那座墓堆是誰家的?”我多事的問了一句父親。父親沒有言語,依舊吮吸著陪伴它幾十載的煙槍,直到煙鍋里的火星熄盡,才緩緩的冒出一句。
“陳三奇?!?br />
熟悉的名字,兒時記憶里最為深刻的名字。
“怎么沒有人來祭奠他?”
“他沒有后人。”
“哦?!?br />
父親欲言又止,像在回憶著什么。
“陳三奇,他活著該多好??!”
這一聲感嘆,道盡了父親的惋惜。
“陳三奇,是我們村最好的人。十八歲娶了鄰村最漂亮的姑娘,那時候,他用一袋麥子就換了一位新娘子。他的婆娘叫翠花,翠花人如其名,長得水嫩,像剛開開的花?!?br />
從父親的嘴里才知道,我太奶奶的墳塋總是孤苦伶仃的,獨(dú)自一個人躺在哪兒,旁邊也沒有任何人作伴的緣由。
我從小到大,每年在清明、十月一、臘月三十、正月十五都要和家人在老祖的墳塋上點一炷香,燒點紙錢,也算作祭祖了。這也是老祖宗們留下的一種習(xí)俗,我們無須去偽存真,遵照執(zhí)行就好。就是在這樣的一種執(zhí)行中,我很好奇,太奶奶的墳塋為何是一座孤墳。我問過許多人,沒有具體的答案。后來,我終于知道,我的太爺爺有了我的爺爺之后,就被國明黨抓了壯丁,這個現(xiàn)實詮釋了“一去不返”的真實性。但沒有人能夠講清楚,年輕的太爺爺為何就被抓走了,不如他利索的都幸免了,比如陳三奇。
父親沒有再說話,但眼神中總是流露出一絲的不舍。不時地抬頭望一望那座孤墳。
感覺父親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便把墳塋四周的落葉雜草清理了,拿出上墳的香紙,準(zhǔn)備簡單地祭拜一下先祖,但看父親并沒有這種打算。
我沒有提醒父親,只是靜靜地陪他坐在老祖尊墳塋的旁邊,任憑一絲絲的風(fēng)吹過。
父親說:他是最后一次上墳了,一是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二是也該把所有的事情交給你們搭理的時候了。
聽了父親的話,我總是默默地,但那種離別愁緒時不時的會涌出一縷縷傷感。說實話,父親的身體還算可以,除了掉了幾顆牙,走得時間久了,腿有點兒疼。但在任何時候,腰總是挺得筆直。
關(guān)于陳三奇的故事,最終還是父親揭開了謎底。
記不清是那一個年月,但也就是陳三奇娶妻的那年的夏天。
這一天,天上堆滿了烏云,黑壓壓的,從一個山頭連接著又一個山頭,夜幕也就來的比往常要早。地里勞作的人們,三三五五的開始撤離。恰恰在這個時候,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國民黨的隊伍來了,都跑快一點,都躲到后面的山里面去?!本瓦@一嗓子,青壯年男女就像漲了翅膀一樣,拼命的往山里飛。我的太爺爺也一樣,撒著腿丫子,拼著命鉆進(jìn)了大山里。屋漏偏逢連夜雨,那堆滿了天空的烏云,不知道是出于好意還是惡意,不知疲憊的下了一夜的瓢潑大雨,也就是這一場雨,下走了國民黨的隊伍,下回來了逃走的百姓。第二天,逃進(jìn)大山深處的人們都陸陸續(xù)續(xù)的回來了,最后一個回來的是陳三奇,他的身上布滿了血,一臉的憤怒,身子搖搖晃晃地,背上背著過門不久的妻子,妻子已經(jīng)睡著了。也就是那一夜的雨,下走了我的太爺爺。哪一年,我爺爺才三歲。
按照鄉(xiāng)里的習(xí)俗,沒有子嗣的人沒了,不能扎墳,陳三奇也沒有破壞規(guī)矩,選了離村落十幾里地的一處比較土肥干燥的山洼,給妻子整理了儀容,用木板釘了一口簡易的棺材,埋了。
據(jù)說,那夜,他們在逃離的過程中,大雨如注,陳三奇的妻子不小心摔下了山梁,沒了氣。失去理智的陳三奇要和國民黨的隊伍去拼命,在我太爺爺幾人的勸阻下,還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于是,我太爺爺就叫村民們找了一些藤條,把陳三奇捆了,拉的拉,推的推,幸免了這一次的劫難。我的太爺爺就是在捆綁陳三奇的過程中受了傷,掉了隊,才不幸被國民黨的隊伍抓了壯丁。
陳三奇沉默了整整三個月,這三個月,他見到任何人都不說話,就像失了魂一樣。
三個月后,陳三奇開始利用農(nóng)閑時間經(jīng)常外出,慢慢的做起了小生意,也修建了屬于自己的新房??墒怯幸惶?,陳三奇突然失蹤了,失蹤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陳三奇失蹤的那一天早上,我家門口多了一件破舊的包袱,里面裝了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寫著什么。大意是他離開了,為了感謝我太爺爺當(dāng)年的救命之恩,把自己做生意攢下的碎銀留給太奶奶,以此做謝。和太爺爺一起救過陳三奇命的人家,都收到了不同的答謝,但我太奶奶收的最多。我的太奶奶,也就是靠著陳三奇留下的碎銀撫養(yǎng)我爺爺長大,娶了妻生了子,一家人的香火才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
陳三奇走了,離開了養(yǎng)育他的家鄉(xiāng)。有人說,陳三奇在做生意的期間,又找了一門人家,給人家上門了;也有人說,陳三奇放不下當(dāng)年失去妻子的積怨,去找國民黨的隊伍報仇去了;更有人說,陳三奇參軍了,去了人民的隊伍,再一次戰(zhàn)斗中,他沖在最前面,倒下了。到底是什么,誰也不知道。
我不禁產(chǎn)生一絲疑問,這么說,這座墳塋里到底埋的是什么人?父親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繼續(xù)說道:“其實,陳三奇走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為了念及他的好,你太奶奶和其他幾家人,就把陳三奇走時留下的包袱等埋在了哪兒。剛開始,你太奶奶們,每年過年前都會在這座‘墳塋’前上一炷香,燒幾張紙錢作為惦記。后來久了,漸漸的就沒有人再來了?!?br />
陳三奇走的哪一年是中共徽縣縣委成立的1939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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