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我們一行八人，飛越萬里赴喀什麥蓋提庫爾瑪鄉(xiāng)紅光村采風，有三個女人讓我不能忘懷。
　　 ——題記
　　
　　
　　 愛美的明明
　　
　　 在紅光村采風的這幾天，我們基本上把趙文明家當作“中轉站”，采風前后歇歇腳，中午時分打打盹，看似簡單，其實繁瑣。畢竟，我們一行有八個人之多，往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了一圈，規(guī)模龐大。茶幾上的葡萄干、甜瓜之類的吃食因此要多擺放一些，雪菊茶玫瑰花茶一類的茶水，每天輪換著。潔凈的地板上，眾多清晰可見的斑駁鞋印，十分刺眼，讓我們心生不安。臨走時，當我找出拖把去清理屋中的印跡，被趙文明搶過手去，說是順手的事。
　　 一路上，曾麗娟老師口里多次提到趙文明，以為是一男人。到了趙文明家，看到她們久別重逢的擁抱，并介紹，這就是趙文明，我才恍然大悟。但是，曾老師給我們介紹的趙文明，口里喊出來的總是“明明”?？瓷先ィw文明是精干麻利的人，帶著熱情，透著自信的笑容，讓我們感到溫暖。因為村里的人稱她趙主任，我誤以為，她的接待是一種組織行為。曾老師說，明明剛剛被再次選為村里的婦女主任。因為曾老師夫婦曾經(jīng)在她家里住過幾個月，關系甚密，主動提出讓曾老師一行待在她家里的。因為忙碌，顧不上在家招呼我們的時候，她就把家里的鑰匙給了曾老師。
　　 我們每天都會見到趙文明。她的家，在紅光村村部前面的街道旁，平房，有一個大院。前院停了一臺白色的轎車，后院養(yǎng)著很多橙色的花，當然，更多的是蔬菜、雞群。農(nóng)村人不能光圖漂亮，還要實實在在。后來才知，即使養(yǎng)花，也不只是觀賞用的，而是雪菊花，摘下來晾干泡水喝，具有降血壓、軟化血管、降低高血脂的功效。
　　 曾老師住在趙文明家里那些日子，看到了一個基層干部的辛勞。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歷險。那次，曾老師開車路過甘肅民勤縣，計劃協(xié)助在那里待了半個月的趙文明，把超生對象接回來采取強制措施，結果遭遇了暴力抗拒，如果不是曾老師機靈，車子跑得快，差點被追擊上，嚇出個好歹。向來堅強的趙文明，這次卻流淚了。這之后，曾老師、趙文明就變成了患難姐妹。趙文明經(jīng)常早出晚歸，家里仍然井井有條。她丈夫吳大哥很支持，女兒也大了，風風火火搞工作的她更是如魚得水。她只是對曾老師夫婦有些歉意，沒能按時回來給他們做飯吃。曾老師也曾想學習做面食，被她的明明一擺手，否掉了。
　　 看到趙文明家新添的轎車，曾老師知道離開麥蓋提這四年，明明家的經(jīng)濟條件更加好了。趙文明說，家里承包了160畝的麥田，收入還不錯，日子好過著哩。又補充說，村里的日子都好起來了，過去經(jīng)常幫扶的對象，都脫貧了。
　　 她帶著我們?nèi)チ?4歲的麥麥提大叔家里，她的身影在忙著擺放瓜果，收納盤子，就像是她自己的家。在回訪助學的家庭時，她同樣幫著主家端茶遞水。在村部，趙文明帶我們參觀陳列室。原來，紅光村是一個多民族融合的村子，這些年的發(fā)展變化很大。在播放的視頻里，多次看到趙文明熱情、透著自信的笑臉，出現(xiàn)在慰問的村民家里，出現(xiàn)在村集體的大型活動之中。
　　 一次采風的間隙，我們幾個人到了村子里的小沙山看看。沙山下有一種樹，不高，樹梢有著很好看的葉子，紫紅色的。有人用“形色”APP查出來，這叫紅柳。紅柳樹葉上，沾著雨水形成的細珠，閃著晶瑩的光亮，整個紅柳樹也顯得珠光寶氣起來，煞是好看。腳下的沙土在雨水的澆注下，顯出深灰的顏色，像泥土一樣厚重，腳步之下，留下淺淺的印跡。這印跡，旋即徑直到了沙山頂上?？粗颐擅傻奶?，我們違心地盼望著烈日炎炎的天空了，想象著夕陽余暉映照下，一隊駱駝從這里走過，該是多么美呀。
　　 從小沙山回來，遇到趙文明夫婦開著小轎車路過，要帶我們坐車回家。得知我們?nèi)タ葱∩衬那樾?，她笑了，這有什么好看的。那神情，似乎對我們鐘情于一個并不美麗的小山包表示不解。
　　 后來，趙文明讓老公開車帶我們?nèi)タ此页邪柠溙铩Ｆ嚤捡Y在359縣道上，看著一望無際的麥田、棉田，綠色交錯著金黃色，趙文明就說，你們看，這才叫一個美。棉田里的小棉樹，綠油油的；麥田里的麥子，大多已經(jīng)收割，那些金黃的色塊，是余留在地上的麥稈兜子，以及散布在田里的，被打成捆的四四方方、茶幾大小的麥朵。真的很美。
　　 在麥田邊上的一個開闊地，趙文明說這是一條河，可現(xiàn)在是枯水期，不夠壯觀。說起這個河流，曾老師就說，明明就是一個愛美的人。有一次，趙文明說等水量充沛時，要在河邊的樹蔭下野炊，享受著有水的美好。趙文明的丈夫吳大哥很有心，不久，就買了一副折疊式的小方桌和配套的小椅子，掛在了院墻上，為她的野炊做準備。兩個人會心一笑。
　　 如果不是后來與趙文明就沙漠之美發(fā)生的“爭議”，或許我不會深刻地記住這個女人。
　　 幾天之后，我們到了印象中美麗的大沙漠。站在瞭望臺的高處，遙看遠處的大沙漠，延綿無邊，起起伏伏，沒有草木，不見飛鳥。它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那些大大小小的沙丘，就好像盤踞著的條條巨龍，神秘莫測，蔚為壯觀。
　　 我們往沙漠高處走著。漸漸地，走在前面的人，在純凈的天藍色塊里，成了一個個剪影樣的動態(tài)的構圖，那些構圖，會匍匐，會跳躍，會迎風矗立，會長發(fā)飛舞。走在高處的人，回頭看著后面的人，宛如置身金黃色海洋中多彩的船帆，隨著海浪一會兒沖上浪尖，一會兒跌入波谷。還有各種歡快的音符，像海鳥的叫聲，讓這兒歡騰起來了。
　　 回到了住處，我把沙漠的歡聲笑語展現(xiàn)在微信朋友圈。
　　 不久，趙文明在我微信朋友圈留言：你覺得沙漠美嗎？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美。開始沒覺得她的這一問有什么特別，后來的幾次圖片交流，才感覺到她的意味深長。
　　 在“生態(tài)林建設展示館”，我再次想起趙文明的“你覺得沙漠美嗎”，那神態(tài)帶著審視了，也讓我重新思考認識沙漠。
　　 麥蓋提縣，地處塔克拉瑪干沙漠西南邊緣，三面環(huán)沙，是全國唯一一個嵌入沙漠的縣，沙漠面積占全縣總面積的90%，年均降水量56.5毫米，蒸發(fā)量2001.8毫米，年均沙塵天氣150余天，生態(tài)環(huán)境十分脆弱。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缺水，干旱，種植農(nóng)作物艱難，一年中將近一半的時間要面對沙塵暴襲擊。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那一幅幅黃沙土地，百草不生的荒涼景象，讓我們心情沉重。那電視劇《西游記》里才有的遮天蔽日的黃沙，這里的圖片上比比皆是，看著揪心。
　　 這就是我微信朋友圈“美著呢”的沙漠，這就是讓我們刺激得“尖叫”的沙漠。它在一步步向著趙文明她們生活的地方逼近，爭奪著有限的良田。這樣的沙漠，能美嗎？
　　 治沙，成為了麥蓋提歷屆領導頭疼而又艱巨的任務。我們看到，縣委縣政府拿出了“愚公移山”“敢叫日月?lián)Q新天”的氣概，跟風沙“過招”，搶奪地盤。浩浩蕩蕩的推土機、挖掘機“戰(zhàn)隊”，舉全縣之力的210多萬人次勞動大軍，投入到了“治沙”戰(zhàn)斗，可謂戰(zhàn)天斗地了。
　　 趙文明從微信里發(fā)來一張圖片，是她在沙漠中勞動的圖片。身后一條比人還高的深溝，布滿了粗大的水管，大水管接小水管。她發(fā)來語音說，她在接管子。在41萬畝的沙漠地下，布局了如同人體血管一樣的大小管道，供后期栽種的新疆楊、沙棗樹、紅柳、沙棘、梭梭、胡楊等吸收水分，成長，扎根。
　　 在茫茫沙漠中植樹造林，對麥蓋提人而言是極大的挑戰(zhàn)。缺水，缺電，缺技術，缺資金，他們通過在內(nèi)蒙、寧夏等地區(qū)學習，采取了在沙漠中開鑿機井357眼，鋪設滴灌帶10億米（可繞地球2.7圈），開挖排堿渠68公里的方式，艱難地跟沙漠開戰(zhàn)，千方百計提高樹木成活率。
　　 展示館的資料顯示，2012年以來，這個30萬人口的縣域，10年時間植樹造林41萬畝，植樹2.2億株，構筑了一道東西長約20公里，南北寬約20公里的綠色長廊。
　　 這210多萬人次之中，無疑有著趙文明的身影?！吧衬绬?？”千萬個趙文明，肩挑手抬，栽樹澆水，鋪設滴管，頂著烈日，灑下汗水，日思夜想……
　　 我被震撼了，繼而心里不安起來。走出展覽館，我們來到一個林沙分界處的高地，一邊是防風固沙樹林，一邊是黃沙荒草。沙山一邊，有碩大的標語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像是一個將軍，吹響了“防風固沙”戰(zhàn)役進軍的號角。
　　 看，一只兔子。有眼尖的人，發(fā)現(xiàn)在梭梭樹蔭下，一只麻灰色的兔子，支棱著長長的耳朵，好奇地打量著我們這些客人。當?shù)氐耐菊f，隨著林子的生成，許多野生動物出現(xiàn)了，生態(tài)環(huán)境完全改觀了。
　　 突然，我由兔子想到了喀什的雨，一場連續(xù)下了三四天，被當?shù)厝朔Q為“久旱甘霖”的雨水。這雨水，應該是“百萬畝防風固沙生態(tài)林建設工程”，使得生態(tài)環(huán)境改善，雨水也多起來的原因吧。當?shù)氐耐菊f，是這樣的。
　　 打開手機，我找出趙文明“你覺得沙漠美嗎”那一問，點擊她的名字，給予了一個新的答復：當我只是一個游客時，沙漠是游覽的風景，是自然賦予的美；當我看了“百萬畝防風固沙生態(tài)建設工程”展覽后，感受到的是麥蓋提人與沙漠戰(zhàn)天斗地的壯美。
　　
　　
　　
　　
　　 賣馕的維族少婦
　　
　　
　　 到一個地方，總要買一些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回家，這是習慣。
　　 這一般是在即將結束行程的前兩天，會把留意的土特產(chǎn)，逐漸買一些，不至于讓路上的行囊過于沉重。但是，這一次行程長，跨越了喀什、麥蓋提、伽師、塔什庫爾干四個縣一級地域，有些東西過了這一村就可能沒有這一店的。因而，有些糾結。也有人出主意，到一個地方，就買一些東西快遞回去。我權衡再三，覺得快遞缺少了進門一瞬間，家人打開箱子翻找土特產(chǎn)的那種期待、欣喜的儀式感。
　　 尤其，馕餅是一定要帶的，否則，枉然了這萬里之行的。
　　 在麥蓋提縣紅光村時，好奇地看一個維吾爾族大姐做馕餅。在案板上，她在手工攤餅，然后蓋上獨特的針狀圓形圖案做裝飾，遞給身旁的男人，男人接過之后，迅速貼到一個碩大的瓦缸的缸壁上。她示意我們嘗試，好吃再買。問了價格，不貴，才2元一個。我們買了幾個，坐下來品嘗。女伴們在一邊說著做馕餅的大姐漂亮，要跟她合影。那大姐友善地停下手里的活，配合著照相。讓女人都喜歡看的美女，那該有多美呀。
　　 這時，隨行的曾老師進來。維吾爾族大姐認出曾老師來，兩個人驚喜地相擁，問長問短。原來，四年前，曾老師在紅光村駐扎的時候，她們就是好朋友。只是，原先的她沒有結婚、開馕餅店。我們看著她身旁的男人，應該就是她“結婚”“開馕餅店”的所指。這位大姐拿出10個馕餅給曾老師，曾老師問價，表示要付錢。對方友善地擺手，硬是要送給曾老師。
　　 我們吃著馕餅，香噴噴，軟綿綿，不乏嚼勁，便表示要買一些回家。曾老師提示說，不急著買，馕餅久了會發(fā)硬，不香了，臨走的時候買才新鮮。于是跟維吾爾大姐說，過幾天再來買。她笑著，點頭。
　　 那天，我們?nèi)ス浒驮校┑臅r候，人頭攢動中，居然遇到了那位維吾爾族大姐在那里擺攤兜售馕餅。她在巴扎門口的一個大傘下，朝我們笑著?？此β抵?，我們打過招呼，報以微笑，走開了，也沒去說明在紅光村尚要停留幾日。
　　 事實上，我們第二天就要離開，但是我不知情。臨走的時候，我說要去買維吾爾族大姐的馕餅，結果尷尬了。我們住的地方，離紅光村還有很遠的距離，沒有公交車（哪怕是摩的）過去。有鄉(xiāng)政府的人提醒說，帶馕餅回去為時尚早，帶回去不新鮮了。馕餅，哪都有，最好是返程前一天買。我說，我答應了紅光村那位大姐。那人說，他去替我解釋。我思慮再三，覺得只能如此了。
　　 離開紅光村之后，路上看到馕餅，還是會隱隱遺憾著沒有在紅光村買馕餅，覺得失信于人。尤其是失信于維族朋友，會不會上升到民族層面來。我惱恨著自己當時的猶豫。幾天之后，我們來到伽師縣馕產(chǎn)業(yè)園時，更是為紅光村那位賣馕餅的大姐擔憂起來。
　　 縣委賀副書記說起縣里的經(jīng)濟，如數(shù)家珍，對“瓜梅羊馕菜（甜菜）”五大產(chǎn)業(yè)，這些伽師的特色產(chǎn)品，娓娓道來。對于馕餅，更是賀副書記的主要話題。馕餅作為有著悠久歷史的新疆特產(chǎn)，他們的做法是創(chuàng)新。一是產(chǎn)品品種、品牌創(chuàng)新，研發(fā)了很多味道、工藝制作不同于傳統(tǒng)馕餅的新品種，注冊推廣了“馕小帥”品牌；二是市場營銷渠道、手段創(chuàng)新，在全國各地大城市，鋪設制作、銷售網(wǎng)點，占領市場，解決了馕餅快遞難以達到的保鮮期問題；三是銷售手段創(chuàng)新，重點利用網(wǎng)絡銷售新開發(fā)的馕餅。
　　 在產(chǎn)業(yè)園，有規(guī)模宏大的傳統(tǒng)馕餅生產(chǎn)現(xiàn)場，無數(shù)的灶臺整齊劃一地排列著，非常壯觀；也有在展覽館里給游客提供自己親手制作傳統(tǒng)馕餅的體驗場所?？粗贾迷谡箯d墻上的各式新品種馕餅，就像看到了滿天星光在閃爍，大的，小的，飾有花紋的，點綴著干果仁的，五花八門，琳瑯滿目。這些馕餅，大小規(guī)格不一，配比成分各異，為的是滿足不同顧客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