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夜(情感小說)
一
路燈泛著黯淡的黃光,昏昏欲睡。
夜深了,路上幾無行人,酒吧里瘋狂的情侶也沒了興致,一對對勾肩搭背,東倒西歪地走了出來,消失在慵懶的夜色里。
趙怡男獨自一人,晃晃悠悠地走出酒吧,捋一把散亂的長發(fā),打了幾個酒嗝,沒抬頭看方向,蹣跚著向前走,斜跨在肩上的小包墜在腰際,蕩漾著,路燈渾然的黃光涂抹在她骨感的軀體上,留下的斜影無序地飄忽著、顫動著,致那骨感身軀顯得無比伶仃與嶙峋。不過,她那張粉臉還是粉嘟嘟的,很有肉感,有別于她嶙峋的軀體。
“唉,出租車?!彼惺謹r車。
“姑娘,去哪?”
“去哪?你說我去哪?去我想去的地方呀?!?br />
“那好,你說去哪?”
“往前開,一直往前開,別廢話?!?br />
司機默不作聲,慢慢往前開。等了一會兒,司機又問:“姑娘,去哪?”
“回酒吧喝酒……哦,不,那里的男人都不是我的對手,他們說我海量,哦,對了,我該去海邊,和龍王比一比,看誰是海量,哈哈哈……”
“姑娘,我們這沒海,只有湖?!?br />
“沒海?哦,對,沒海,有湖,那就去南湖,我家在……在南湖,那里有水,湖里應(yīng)該也有龍王,我要和他比一比,看誰是海量,哈哈哈……”
南湖是本市五A級景區(qū),湖光瀲滟,水碧如玉。
司機掉轉(zhuǎn)車頭,駛出城區(qū)。
天上覆著一層厚厚的云,月亮隱去了,星星遁去了,周圍漆黑一團。司機把燈開到遠光,兩道刷白的強光刺破了寂寞的黑夜。
車速并不快,路面有坑洼,每個坑洼都被司機嫻熟地繞過,并沒讓怡男受到顛簸,怡男安然地躺在后座上打盹。
車內(nèi)彌散著濃烈的酒氣,還夾雜著一縷女孩特有的脂粉香。
司機把后排的頂燈打開,那柔光正好罩著骨感的怡男,也把那張粉臉映得更加細膩和白嫩,讓人油然生出幾多憐惜。
車速慢了些,司機回頭,飛瞟怡男的粉臉。
朦朧中的怡男發(fā)現(xiàn)飛瞟,便瞪著眼迎上去,四目相對,司機忙扭頭。
“好好開你的車。”怡男的粉臉上掛著酡紅,提醒司機。
“哎,是,是,是?!?br />
不一會,車速又慢了,司機偷偷回頭,飛瞟的目光停到怡男的脖子上——那里是潔白細嫩的頸項,綴著一串項鏈,在微弱的燈光下閃爍。
“好好開你的車,把握好你的方向?!扁胁[著的眼忽然睜開,向司機怒視。
“哎,是,是,是?!?br />
車子緩緩行進了一段,司機又不由自主地偷偷回頭,那飛瞟的目光掃到了怡男的胸上——那里是女孩隱秘的世界,也是最能彰顯女孩青春魅力的地方,當然也是色男們最渴望探究和觸及的所在。
怡男陡然坐直了骨感的身子,胸脯挺出兩座山峰,凝眸冷言道:“好好開你的車,把握好你——你的方向。”
“哎,是……是……是?!彼緳C有點結(jié)巴。
車子悠悠地行進著,燈光慢慢前移,此時的車子就像一個在黑夜里迷路的老人,慢騰得毫無生氣。
一會兒,司機忍不住再回頭,瞟怡男的裙子——本來是白色的,在淡紅的燈光下則顯得粉軟細柔,它是遮蔽女孩隱私的屏障,也是彰顯女孩美麗的飾物,更是色男們按捺不住想窺視之所在。
怡男猛然伸出右手臂,指向司機,怒吼道:“我警告你,好好開車!”她一面吼,一面把挎在肩上的包“砰”地摔到座位上。
“哎,知道……知道,姑娘?!彼緳C有點慌亂,轉(zhuǎn)過頭去。
車子慢悠悠往前,像老牛上山,只有看見燈光照射的景物還發(fā)生著變化,才能感知車子在移動。
夜沉寂著,一點風(fēng)吹樹葉的嘩嘩聲都沒有,就連盛夏最激越的蛙聲此時此刻也停歇了。
不一會兒,司機不能自控地又回頭,瞟怡男的包——口張開著,里面的東西散在座位上。怡男沒心思收拾,她正盯著窗外黑沉沉的夜,潔白的上齒咬著下唇,胸脯一起一伏,淚眼汪汪。
“你賊眉鼠眼地瞟來瞟去,到底想干啥?”怡男倏地收回目光,瞪向司機。
“噢,沒事……沒事,姑娘,你坐好?!?br />
好一段時間,司機沒再回頭。車速如蝸牛,平緩得讓人覺得車子像浮在水潭里的靜舟。
怡男不勝酒力,頭倚在車窗的玻璃上,昏昏欲睡,那張粉臉在柔和的燈光下更顯粉嫩,讓人多生憐惜。
司機的雙眸又飛瞟過來。
車子慢慢停下,一只手伸了過來。
夜,黑沉沉,死寂著,大地沒了任何喘息。
二
那只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迫切。車內(nèi)柔和的光依然柔和,怡男高聳的胸脯有節(jié)律地一起一伏,此時此刻的她就像一只酣睡的小貓咪。
那只手先觸及到包的邊緣,又觸及到包口,再觸及到一瓶安眠藥,一只粉盒,一張銀行卡,一疊鈔票,一款手機……
“混蛋!干啥!”怡男突然睜開眼,犀利的目光狠狠地剜著司機,攥緊雙拳,厲聲喝道。
“我,我想……想……”司機縮回手,滿臉通紅,張口結(jié)舌。
“你們這些臭男人一個比一個臭,一個比一個壞,一個比一個惡心!天下的男人都該千刀萬剮!”怡男快速攏好東西,塞進包,揣開車門,飛也似地沖進黑夜。
夜像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瞬間吞噬了這個飄忽的靈魂。
司機愣住了,他和那雪亮的車燈傻傻地凝固在黑夜中。
曠野里一片沉寂,夜空中一片虛無。
盛夏的夜是悶熱的,可南湖的水依然寒涼,無風(fēng)的湖面沒一絲褶皺,子夜的湖也死寂了。
怡男踉蹌著向湖邊跑,沒有猶豫,沒有回頭,沒有哀嘆,寂寞的夜空中只留下她微不足道的喘息,近了,近了,湖岸就在眼前,近了,近了,湖水就在腳邊,近了,近了,水邊的軟沙被她踏陷,哦,該止步了!可她還在繼續(xù)往前,呀,她要干什么?
水灌進她的鞋子,沒過她的膝蓋,浸入她的裙擺——裙子漂起來,柔柔地圍在她周圍,像一朵潔白的蓮花,在這黑夜里不為人知地盛開著,她就是花蕊,娉婷立在花瓣中心。她還記得,這條裙子是他送的,她穿著它參加了許多同學(xué)的婚慶,當了許多同學(xué)的伴娘?,F(xiàn)在裙擺在她身邊柔柔地撫弄著她的肌膚,可她無心理睬裙擺,因為她知道他的甜言蜜語中隱藏著令人不恥的過往,讓她無數(shù)次地心酸,心悸,心碎,她對他的一次次原諒只能助長他的卑劣,只能使自己更加卑微,并不能拯救純潔的愛情,相反,只能讓真愛一次次蒙羞。她繼續(xù)一步步往前淌,寒涼的湖水浸入上腹,包漂了起來,可她也不去理會,還是往前邁。湖水漫過她的胸,她陡然打個寒噤,呼吸急促起來,胸脯起伏不定。她停腳,仰頭,看看頭上的天,可天是漆黑的,沒有星光燦爛,沒有皓月當空,甚而沒有一只可憐的螢火蟲在飛舞。她失望至極,低下頭,那只包正浮在她面前,像一只哈巴狗在她身邊磨蹭,可她厭惡這個包,因為它也是他買的,它雖然伴隨了她幾年,給了她無窮的快樂,曾讓她對未來充滿美好的遐想,可她現(xiàn)在看到它就惡心無比,它讓她想到的是欺騙,是背叛,是骯臟。她脫掉包帶,把包用力扔了出去,“啪”的一聲,打破了湖面上的死寂。她感到無比輕松,粉臉在黑暗中綻出一絲微笑,沒了羈絆和遲疑,也沒了躊躇和牽掛,繼續(xù)向湖的深處淌去。寒涼的湖水已經(jīng)淹沒到她潔白的頸項,那璀璨的項鏈隱在水中,頓失光華。她的長發(fā)漂蕩在頸項周圍,依依不舍地拱衛(wèi)著頸項,她陡然覺得自己似乎也飄蕩在湖水中,如長發(fā)一樣的輕柔、纏綿和輕快。可她不能留戀這輕柔、纏綿和輕快,她知道自己必須沉下去,融入到另一個不再污穢的世界里。此時此刻,她閉上眼睛,張開雙臂,用盡全力,向前猛撲。她知道前面就是自己的歸宿,那里有母親在等她,母親的目光是慈祥的,懷抱是溫暖的,話語是輕柔的,心靈是圣潔的,母親會為她梳理那紊亂的柔發(fā)并編成俏皮的羊角辮,會牽著她的手徜徉在春風(fēng)拂面的暖陽下,會在叫著她乳名時把一顆親手做的糖豆塞到她嘴里,會原諒她曾經(jīng)犯下的一個個傻乎乎的錯誤……母親那里沒有欺騙,沒有狡詐,沒有骯臟……她相信自己馬上就要和母親團聚了,自己的幸福時刻就要到來了——啊,看到了母親的背影,她高喊,媽媽,你等著我……
那飄然的長發(fā)極不情愿地沒入水中,湖面只蕩起微不足道的幾紋水波,就連岸邊機敏的水鳥都沒被驚醒。
三
怡男慢慢睜開無神的雙眼,傻呵呵地看著周圍: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墻壁,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大褂……一切都是白色的,那個黑洞洞的夜不見了。
進來幾個白大褂,在怡男身邊嘀咕。怡男無心聽他們聒噪,只想看到母親的笑容??赡赣H呢?她想坐起來,但一點力氣也沒有。
“你在輸液,不能動?!币粋€白大褂說。
“啊,我……你們怎么把我弄到這里啦?”怡男終于明白自己是在醫(yī)院里,她搖著沉重的腦袋,指手畫腳地叫起來。
幾個白大褂按住她的手臂,不停地安撫。
一連三天,她都不說話,也不吃不喝。心理醫(yī)生也不能打開她的心結(jié),她堅信這個世界上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心理醫(yī)生所舉的愛情故事里的好男人都是虛假的,都是美麗的謊言。她恨那個拋棄她母女的老男人,恨那個在自己面前無數(shù)次山盟海誓的花心小男人,恨那些覬覦她身體的男老板,恨在酒吧里羞辱過她的一個個小混混,也恨那個向她伸出罪惡之手的男司機……她同樣不相信天天在她面前聒噪的那個男醫(yī)生,她覺得他和那些欺負過她的男人都是同樣的貨色,她也認為那個女心理醫(yī)生一定是男人們的幫兇,是被男人收買的惡婆,來蒙哄醫(yī)院里一個個病懨懨的苦命人。
怡男現(xiàn)在只有一個想法——趕快離開這個世界,因為那樣她才能見到至親至愛的母親,脫離苦海。
心理醫(yī)生說:“你是出租車司機救的。司機難道不是一個好男人?”
怡男不信,堅決不信。她只相信這個男人有一雙黑手,兩只賊眼。她瞪眼看這個心理醫(yī)生,更加確信心理醫(yī)生就是被男人收買的惡婆,在助紂為虐。
第二天,心理醫(yī)生帶來司機。
怡男咆哮著坐了起來,掙脫吊瓶,張牙舞爪地向司機撲來。
眾人拉住她,心理醫(yī)生平靜而堅定地說:“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有什么理由不讓他把事情的過程說完呢?”
怡男語塞,歇斯底里的她覺得應(yīng)該給這個罪惡男人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不會游泳,當我把你從水中托上來后,自己就沉了下去?!彼緳C老梁面色蒼白,可依然帶著微笑。
“我當時沒了知覺,你也沉了下去,可我們怎么還能活著呢?你就是一個騙子!”
“趕來的民警救了我們?!?br />
“他們怎么知道?”
“我打的電話?!?br />
“你的車不是掉頭走了嗎?”
“我是故意掉頭給你看的,隨后我就熄了車燈,又掉頭回來了,慢慢開,遠遠跟在你身后,看見你向湖邊走去,我就趕緊打110……”
“你怎么知道我會出事?”
“你糟糕的樣子不能說明一切嗎?”
“你跟蹤我到湖邊?”
“不錯。打完報警電話,我就抓了車上的一個大水壺,下了車,跟在你身后,把壺里的水倒盡,擰上蓋子……我不敢驚動你,直到你墜入湖里,我急得團團轉(zhuǎn),因為我不會鳧水,可還是撲了過去,抓住你,把那只空壺系在你身上,把你推向岸邊……后來我就沒了記憶?!?br />
“你一路上老想占我便宜,如何解釋?”怡男依然悻悻然。
“我看你的面容,是想從你的神情上判斷你是否真醉了;看你的頸部,知道你的項鏈很值錢,覺得你在深夜獨行很不安全;看你牛仔褂的口袋里有一把水果刀,知道你可能會自殺或自殘;看你裙子上有幾滴血跡,我猜想你一定有過危險;看你腕部有劃痕,更印證了我的猜想;趁你睡覺時,拿你的手機,想聯(lián)系你家人……我估摸你家不在南湖,車在湖邊轉(zhuǎn)悠了幾圈,你都沒說到家了,這更增加了我的擔(dān)憂……”
“真是這樣?”
民警小高進來了,他說車內(nèi)的行車記錄儀、GPS、救人現(xiàn)場等都印證了老梁的話。
怡男愕然,瞪眼看司機老梁,她那剜人的眼神溫柔了許多,也羞澀了許多。
老梁笑了。
“梁師傅為了救你,不會游泳的他差點丟了命,他在醫(yī)院里搶救的時間比你長,他醒來后的第一句話就問你咋樣。人家可是有老婆孩子要養(yǎng)的人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婆孩子怎么辦?”心理醫(yī)生問。
怡男的眼圈紅了,羞愧地低下了頭。
“怡男,梁師傅開了三十年的出租車,救過幾個人,有像你這樣自殺未遂的女青年,有突發(fā)疾病的老人,有生產(chǎn)的孕婦,還有一次是劫匪帶一個孩子上了他的出租車——他靠機智和勇敢同劫匪周旋,最終救出孩子,可他和劫匪打斗時負了傷……”民警小高介紹梁師傅的事跡。
梁師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覺得這樣的男人怎么樣?”心理醫(yī)生小聲慢語地問。
怡男渾身戰(zhàn)栗,喃喃自語:十年前那個黑夜,媽媽也是打的到南湖,投湖自盡的。要是遇到這樣的好司機,媽媽一定能得救……
望著老梁,怡男的眼眶里噙著淚珠,那晶瑩的液體把老梁的身影折得五彩繽紛。
怡男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看到夜空中群星璀璨,她知道其中有一顆是自己的,有一顆是梁師傅的,還有醫(yī)生的,護士的,門衛(wèi)的……
您辛苦了!您對木春拙文的褒獎當然一如既往地是對木春的鼓勵和指導(dǎo)。
炎炎夏日,社團里您最忙!保重身體喲。
遙祝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