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今天幫奶收拾收拾屋子吧，奶給你做芝麻面湯……”我奶站在門口，手扶著門框，把頭探進(jìn)來跟我說話的時候，我正坐在炕上趴著窗臺看天空看得出神。天空瓦藍(lán)瓦藍(lán)的，白色的云彩一會兒像小兔子，一會兒像小狗……我回頭看看我奶，自然卷的頭發(fā)沾了水，用兩個黑卡子別在耳朵后面，矮瘦矮瘦的，皮膚好像跟骨頭分離了，一下子能拽起很高似的?！澳?，你咋總找我給你收拾屋？我才9歲?！蔽乙贿呄碌卮┬?，一邊懶洋洋地問她。我奶也不會說什么哄人的話，看著我的時候，眼睛總是笑瞇瞇的。
　　 我奶家有一座四間屋的土房子，院子很大，里面還有一個大菜園，菜園里有一棵梨樹，菜園外有一棵杏樹，每年夏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梨子和杏子都熟透了，而且非常好吃。但是梨樹下面就是廁所，那時候我總在想，梨子會不會被熏臭呢，嘿嘿。我奶屋子里有兩口柜、一個箱子，都是從上邊掫開蓋子那種，我奶喜歡把平時舍不得吃的槽子糕和果子（餅干）鎖在柜里，就連我去給她收拾屋也舍不得拿出來。我在屋子里先擦灰，把柜子、箱子、鏡子、相框、門、窗擦個遍，最后掃炕掃地。我奶家的地板是土的，掃地之前還得灑點(diǎn)水，要不然之前擦灰的勞動就白搭了。
　　 我收拾屋的時候我奶在外屋地（廚房）做飯，她做的芝麻面湯，就是芝麻蕎麥面片湯，一下鍋香味兒就飄了滿屋，饞得我直流口水。
　　 “奶，啥時候吃飯？”
　　 “奶這就放桌子，給你盛一碗?！?br />　　 我乖乖地坐在桌子旁等著，奶奶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碗面湯放在我面前，散發(fā)著濃濃的芝麻香味兒。
　　 “燙啊，晾一會兒再吃?！蔽夷淘掃€沒說完，我已經(jīng)下嘴了。
　　 “誒呀，呼呼呼?！闭娴暮脿C，燙得我像小狗一樣伸出舌頭，趕緊用手給舌頭扇扇風(fēng)。
　　 “哈哈哈，你個小饞貓?！苯o我奶樂壞了，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眼睛瞇縫的都看不見了。
　　 “奶，咱倆不是吃完飯了嗎，你又烙餅干啥？”
　　 “你爺在山上打石頭，晌午不回來吃飯，我一會兒給他送飯去?！?br />　　 “奶，我跟你一塊去?！?br />　　 “好，你先去玩兒，走的時候奶喊你?！?br />　　 我爺是一個石匠，除了種地，就是靠賣石槽、石滾、石磨為生。如果不是農(nóng)忙季節(jié)，他就在山上打磨石頭，每天早上四點(diǎn)多上山，下午四點(diǎn)左右下山，那時候也沒有手表，全靠看太陽來判斷時間。
　　 我奶把油餅放在盤子里，上邊再扣一個大碗，連茶缸一起放在一只小筐里，每次我爺打開的時候，都把餅先遞給我，我咬一大口，可香可香了。我爺問我：“明天還上山嗎？”我毫不猶豫地說：“上！”然后他們兩個就笑，看他們笑我也跟著笑，笑聲似有似無的回蕩在山谷，讓人永遠(yuǎn)也忘不了當(dāng)年的時光。
　　 后來我上了初中，給我奶收拾屋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也沒有多少時間跟我奶在一起。有一次村里有三輪車?yán)蠡飪喝ペs集，我和我奶一起去的，我奶說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上街，第一次花錢買東西。我奶買了幾個洋柿子，她自己都舍不得吃，還挑了一個最大的給我。
　　 再后來我考上了市里的重點(diǎn)高中，離開家去城里上學(xué)。那時候家里也沒裝電話，基本上對家里的事情看不見也聽不見了。有一次放假回家，家里有很多人，雖然他們沒有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從大家的談?wù)撝?，我猜到了?br />　　 一入冬我奶和我姥都得了感冒，爸媽帶她們?nèi)ムl(xiāng)里的醫(yī)院扎吊瓶，結(jié)果我姥沒事，我奶沒挺過去，也沒有機(jī)會檢查到底是什么病，就這樣離開了，家里怕影響我學(xué)習(xí)就沒通知我。
　　 “小梅，今天幫奶收拾收拾屋子吧，奶給你做芝麻面湯……”
　　 “奶，我都感冒了，你還讓我干活兒”，
　　 “你看奶給你買啥了？”
　　 我奶看我在被窩里躺著沒動彈，提著一個布兜放在我枕頭旁，用她那雙瘦得皮包骨的手慢慢解開了兜子帶，露出來兩瓶黃桃罐頭。
　　 “奶，你咋知道我想吃罐頭呢？”
　　 我奶笑瞇瞇看著我也不說話，我伸出手去拉我奶的手，她卻轉(zhuǎn)身走了，我說“奶，你等一會兒，我送送你?！蔽夷填^也不回，我連忙爬起來，下地穿鞋，一邊穿一邊喊：“奶，你等一會兒，奶……”就這樣喊著喊著，我突然醒了過來，出了一身汗，頭發(fā)都濕透了，我拿起體溫計量了量下體溫,36度5，燒退了。
　　 我奶走了二十多年，在夢里她的樣子還是那么清晰，她看我的眼睛依舊是笑瞇瞇的，就像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