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哲拉著宋慧的手，靜靜地站在屋外等候著。直到確認門的另外一端不再有任何的聲音后緩緩地松了口氣。就怕醉酒的父親再次嚎哭起來引起四鄰右舍的不滿。
　　 “哥哥，爸爸好像睡著了。”僅三歲的宋慧突然的發(fā)聲把宋哲嚇了一跳。下意識捂住宋慧的小嘴，側(cè)耳旁聽好一陣子，發(fā)現(xiàn)對面依舊沒有任何聲響，那幾乎快要提到嗓子眼的心臟總算可以放下。
　　 “噓?！彼握軐⑹持阜旁谧烨拜p聲道，“爸爸睡著了。我們要當乖小孩，不可以吵醒爸爸。”
　　 “嗯，噓?！彼位蹖W著宋哲的模樣把食指放在嘴前道，“爸爸睡著了，我們要小聲。”
　　 “嗯?！?br />　　 宋哲一手拉著宋慧的手，舉起另外一只手，把門把手往下一拉。門“吱啦”的一聲嚇得他們二人下意識屏住呼吸。見床上的那人依舊沒有絲毫的動靜，兩人再次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不得不說，這房間內(nèi)看起來真是狼狽。滿地的啤酒罐子，濃重的嘔吐味。趴在床上的男人連身上的西裝和腳上的皮鞋還未來得及脫就這么睡著，呼嚕聲震耳欲聾。
　　 宋慧乖巧地跟在宋哲的身后，用自己的小手把塑料袋盡可能拉到最大。宋哲則蹲在地上不停地把那些早已經(jīng)被壓扁的罐子往袋子里放。要是累了就跪著撿，手上的動作沒有一刻是停下來的。
　　 等把所有罐子都撿起來，宋哲起身將那個裝有嘔吐物的垃圾桶拿出房間，再小心翼翼地把門關上。
　　 “哥哥，沉?！彼位坂僦∽觳粷M地說道。
　　 “哥哥知道，慧慧等一下哥哥?！彼握苓呎f邊給裝有嘔吐物的袋子打上一個死結(jié)。那熟練的動作不知道已經(jīng)做有多少次。
　　 做完一切后，宋哲左手提著塑料袋，右手則是幫妹妹拎著她手中袋子的另外一頭。
　　 “慧慧要好好跟著哥哥，不可以亂跑?！边@句話早已經(jīng)說過無數(shù)次，他依舊再一次地囑咐道。
　　 宋慧似懂非懂地點頭，兩只手笨拙地拎著裝有罐子的袋子，邁著自己的小短腿跟在宋哲的身后。
　　 他們所居住的地方好比一個大雜院，是大城市附近郊區(qū)的一個群租房里。四周邊的鄰居們雖認識但也算不上認識，從來也不會打招呼之類的。幾乎都是一下班就直接回家，能不停留就不停留的那種。
　　 宋哲為了讓宋慧跟上自己的步伐走得極慢，兩個一大一小倚靠著樓梯扶手支架，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下走。只是垃圾桶的高度對于他們而言全是有些為難。這里的垃圾桶極高，在他們眼中看來好比是個巨人。畢竟這里居住的人太多了，所有人的垃圾都往這里扔。宋哲把垃圾袋放到垃圾桶的一個角落，盡可能地不給其他人增添麻煩。
　　 “哥哥……”宋慧怯生生地叫了那么一聲，因為她知道他們又要挨人罵了。
　　 “沒事的，沒事。慧慧別怕，哥哥保護你?！彼握苤荒鼙M可能地安撫宋慧內(nèi)心中的不安。
　　 他也是真的沒了辦法。自從媽媽去世后，爸爸就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工作上，所謂的家對于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個睡覺的地方。而年僅五歲的宋哲就只好管理起整個家庭狀態(tài)，負責家里衛(wèi)生以及三餐的任務。
　　 回到家，宋哲就拿出消毒紙巾把垃圾桶里里外外全都擦了一遍，套上一個新的垃圾袋。隨后把一個板凳放在灶臺前做起早餐。早餐很簡單，每人兩片面包，一人一個炸雞蛋。特意地把給爸爸的那一份用保鮮膜包起來，并在紙上寫下需要用微波爐熱的時長，防止爸爸會熱糊的可能。把用過的餐具一并放進水池，回房間去拿書包的時候，宋慧早已經(jīng)背上自己的小包站在門口乖巧地等待宋哲做完所有事情。
　　 宋哲一手拿著鑰匙，一手托著凳子。打開門先讓宋慧出去等著自己，再艱難地把凳子拖出門外。關上門以后站在凳子上用鑰匙把門鎖好。為了保證自己鎖門成功轉(zhuǎn)動幾下門把手確認門不會打開，再把凳子推到樓梯的墻角處，確保它的存在不會影響任何人。
　　 整個過程中，宋慧沒有吭過一聲，化身為宋哲的小跟屁蟲，他去哪她就跟到哪。當宋哲把所有事情全部弄完后她才伸出小手讓宋哲拉著她走。
　　 “慧慧要記得如果班上有人欺負慧慧，就要立馬告訴老師和哥哥。絕不可以難過自己躲著哭……”
　　 上學的路上，宋哲像往常那樣開啟老媽子模式。哪怕這些話幾乎每天都會說上一遍，他依舊認為再說一遍可以讓宋慧記得更加牢固。
　　 到了幼兒園，宋哲先把宋慧送進小班。周邊的老師對于這樣的情況早已經(jīng)處于一種見怪不怪的狀態(tài)。接過宋慧后就叫宋哲趕緊回大班。畢竟不論怎樣的理由，遲到就是不可以的一件事，這是學校里的規(guī)定。
　　 宋哲依舊不放心，宋慧實在是太乖了，如果真的受到委屈會忍著不講。再一次拉著宋慧說了一遍。最終在眾多大人的催促下，走進大班。
　　
　　 二
　　 “慧慧今天開心嗎？今天有人欺負慧慧嗎？慧慧不開心要和哥哥講，哥哥會替慧慧出頭的?！狈艑W回家的路上，宋哲再一次開啟老媽子模式，生怕宋慧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受到傷害。
　　 “宋哲啊，孩子呀?！闭郎蕚渎愤^崗亭的時候，宋哲再一次地被在崗亭工作的保安叫住。
　　 宋哲心里清楚其中原因，乖乖地走上前對保安道：“叔叔，對不起?！?br />　　 而宋哲的道歉并沒有讓保安的心情好到哪去，只是更加地煩躁：“都跟你們講了多少次垃圾不能這么扔。里面還有人吐的東西，多惡心啊。”一會想起早上又得幫這戶人家把垃圾袋扔進垃圾箱里，他心里就忍不住地產(chǎn)生煩躁和厭煩。
　　 “叔叔，對不起。只是我……”
　　 只是我現(xiàn)在真的不夠高。
　　 “算了，別找什么借口。每次都這樣?！北０哺緵]有聽完宋哲說話的耐心，揮著手打斷他的講話。
　　 宋哲無法多說什么，只好90度鞠躬道歉以示自己的誠意。
　　 “哥哥……”
　　 宋慧小聲喚著宋哲。她不清楚保安為什么會對他們?nèi)绱说膬?，可她知道宋哲現(xiàn)在很不開心。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能讓宋哲開心，她不喜歡看到宋哲不高興的樣子。
　　 正在一步步上著樓梯的宋哲聽到宋慧的呼喚，回過頭，揉揉宋慧的頭發(fā)道：“哥哥只是在想晚上應該做些什么吃的。哥哥沒事?！?br />　　 宋慧似懂非懂地點頭，一只小手死死地拉著宋哲的手，道：“哥哥，我們回家?！?br />　　 “嗯，我們回家?！彼握芑貞?。
　　 如同早上那樣把凳子推到門前，站在凳子上用鑰匙將門鎖打開。打開門后先讓宋慧進去，然后自己再托著凳子走進家門。關上門后再站在凳子上用鑰匙將門鎖上，方便爸爸可以隨時回家。
　　 “哥哥?！狈畔聲乃位蹚呐P室里跑出來到宋哲身側(cè)。不清楚是不是從一生下來就沒怎么感受過父愛及母愛的緣故，從小她就一直很黏著宋哲。依舊記得她第一次說話的時候是看著宋哲喊爸爸。那時候的宋哲其實也才三歲多一點，哪怕是現(xiàn)在到張曉昇阿姨的奶茶店里玩也會時不時地被調(diào)侃那么幾句。
　　 據(jù)張曉昇阿姨講，她和媽媽是在同一所大學里認識的。兩人學的都是金融專業(yè)。剛開始的時候還覺得他們的媽媽挺裝的，后來發(fā)現(xiàn)人家真的不是裝，是真的從大家庭里走出來的千金小姐。這也是為什么當自己的姐妹寧愿與家中斷絕關系也要和他們的爸爸在一起的時候她也覺得自己的姐妹瘋了。
　　 每一次，只要他們一起去阿姨的奶茶店觀光就能從她嘴里不停地聽到有關于媽媽的故事。
　　 實際上，宋哲對于媽媽的印象已經(jīng)極其淡薄，只是印象中依稀記得那望向自己時候的滿眼柔情和慈愛的微笑。
　　 從未見過母親的宋慧只是坐在一邊喝著果汁，默默地聽著。每當聽到她覺得有什么不可思議的地方就會開始出聲反駁。這個時候張曉昇就會抱起宋慧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輕聲回答她內(nèi)心中的疑問。
　　 宋哲很喜歡張曉昇其中很大部分原因就是能從她那里聽到許多有關媽媽的事情。
　　 “哥哥，餓哦?！彼位劭粗趯懽鳂I(yè)的宋哲一臉委屈，邊揉著自己的小肚皮邊說出這句話。
　　 宋哲看了眼表，已經(jīng)下午六點了。他加快自己寫作業(yè)的速度道：“慧慧等一下，哥哥把最后一道題做完就去做飯?！?br />　　 說完宋哲就接著用手指頭計算加減法算題。幼兒園之所以留這個作業(yè)的一部分是為了讓孩子們熟悉數(shù)字，為將來上小學做準備。這本應該是孩子和大人共同完成的作業(yè)，可如今宋哲根本不清楚此時的爸爸在哪里，而張曉昇阿姨今日來查出懷孕，再加上還有奶茶店需要經(jīng)營，他不想去打擾她。
　　 也不清楚是不是宋慧說自己餓了的緣故，宋哲根本無法靜下心寫算題。索性隨意寫了個數(shù)字就把作業(yè)本往書包里一放，做飯去了。
　　 吃過晚飯洗過餐具，夜晚的到來不過在眨眼之間。
　　 二人洗漱后早早地爬上床準備睡覺。因為知道爸爸會很晚回來，他特意把客廳里的落地燈打開，如同每個晚上那般。
　　 兩個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宋哲輕拍著宋慧，等待睡意的來臨。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要是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緊接著是門被打開的聲音。宋慧本往下耷拉的眼皮瞬間抬了上去。
　　 “哥哥，爸爸回來了?！彼位圯p聲說著。
　　 “嗯，慧慧乖，慧慧別怕?！备惺艿剿位鄣木o張，宋哲趕忙安撫。耳朵卻立馬豎起來聽著客廳里傳來的每個聲響。
　　 直到他通過門下的縫隙看到客廳的光亮消失，終于松了口氣。轉(zhuǎn)過頭望向躺在自己旁邊的宋慧不知在什么時候陷入沉睡，他抱著宋慧進入夢鄉(xiāng)。
　　
　　 三
　　 醒來后依舊重復著每一天的生活，只是這一天對于宋哲而言會是比較難受的一天。
　　 “大家完成作業(yè)的質(zhì)量都很好，只是一個人完成得不是很好?！?br />　　 老師的聲音穿入每一個乖乖坐在椅子上所有孩子們的耳朵里，引起底下小朋友們的議論紛紛，都在好奇老師說的那個人是誰。
　　 “宋哲，起立?！?br />　　 宋哲感到有些困窘，內(nèi)心的慌張讓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站起身，因為無措而低著頭擺弄手指。老師看著宋哲滿是無措的模樣，心里止不住地感到煩躁。他那個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怎么他了。
　　 “站好！”
　　 老師的一聲喝令嚇得宋哲身體一抖。他的手下意識地放到身體兩側(cè)，整個人怯生生地看著老師。
　　 老師當著全班學生的面舉起宋哲的作業(yè)。上面一個個紅色的大叉引起坐在椅子上同學們的驚呼。其中坐在前方的一個男孩轉(zhuǎn)過頭看向宋哲忍不住地大笑道：“你爸爸媽媽是不是笨蛋呀。我爸爸媽媽很快就算出來，而且還是全對的！”
　　 此話一出，宋哲的內(nèi)心里更加地無措。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忍住想哭的沖動。
　　 老師見此狀也沒再多說些什么?！芭尽钡匾宦暟阉淖鳂I(yè)往地上一拍，道：“小朋友們要認真對待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不可以隨意糊弄?！?br />　　 宋哲心里委屈極了，眼睛里盡是淚花。他好想告訴老師他沒有糊弄作業(yè)，都是他認認真真地對待把作業(yè)寫完的。他也好想告訴老師作業(yè)寫不好和他的爸爸媽媽沒有任何的關系，只是因為他多少知道該怎么算，可他對于數(shù)字的認識真的沒有那么的清晰。然而哪怕他坐回座位，哪怕到了放學時間，他只字未提。
　　 要回家的時候，作為懲罰，老師讓宋哲把昨天的作業(yè)再重新做一遍。宋哲未說一句話，默默地接過那張沒有做過的紙張。
　　 “哥哥，哥哥……”
　　 宋哲跨著大步往前走，宋慧在后面邁著自己的小短腿拼命地跟在后面，再怎么想哭也不敢哭出聲音，生怕哥哥再也不會搭理她。哪怕滿頭大汗，自己累到不行，也不敢停下絲毫。
　　 宋哲手里拿著那張老師在放學時候給自己的作業(yè)，內(nèi)心一陣委屈，連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為什么會對妹妹是這樣的一種態(tài)度。他只是很氣也很不理解，明明自己已經(jīng)這么努力了，為什么到頭來被罵的還是他。
　　 跟在后面的宋慧跑得急沒時間看路，又加上長時間未維修的道路本就凹凸不平，連她自己都不知怎的摔倒在地上。突如其來的疼痛仿佛讓一直壓制的委屈終于找到了一個發(fā)泄口，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給人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聽到宋慧的哭聲，宋哲猛地停住腳步。但這次的他并沒有像過往那樣立馬轉(zhuǎn)身查看，只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哥哥，哥哥！”宋慧邊哭著邊喚著宋哲。那撕裂的哭喊聲引起四周邊走動的路人的目光，他們紛紛把視線放在宋慧和宋哲的身上。
　　 宋哲也好想哭啊，但他又不希望讓宋慧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畢竟長期以來，他是她的心目中的唯一。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為在他的心里，她又何嘗不是呢。
　　 他抬起自己的小手臂擦擦眼里的淚花，隨后轉(zhuǎn)過身望向趴在地上邊痛哭邊叫著自己的宋慧。他噘著嘴滿是不高興，只是看著妹妹崩潰大哭的樣子，他到底是不忍心。邁開步子跑到宋慧的面前。
　　 “哥哥，哥哥?！彼位垡娝握芟蜃约号苓^來，邊哭著邊把兩個胳膊抬起來想讓宋哲把自己抱住。
　　 宋哲把手里的作業(yè)紙放到地上，在扶起宋慧的瞬間，一股不知從哪里刮來的風把那張紙給吹走了。如果按照平時，他一定會去追趕把作業(yè)追回來，只是這一次，他沒有這么做。
　　 宋哲望著被風吹得越來越遠的那張紙，他心里竟出現(xiàn)被解放的情緒。
　　 他把宋慧扶起來。宋慧還沒怎么站穩(wěn)就一頭扎進宋哲的懷里，然后死死地抱住宋哲，大聲號哭。
　　 宋哲輕拍著宋慧那小小的身體，不斷地安慰，不斷地道歉。直到宋慧的情緒平穩(wěn)，宋哲拉著不斷抽泣的宋慧往家的方向走去。而這也是宋哲第一次違背大人讓他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