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外公從山上刨來了象椽子那么粗的兩棵棠梨樹，并移植在院子里。等棠梨樹復(fù)活了，又長出了新枝，舅舅就開始為它們做嫁接。嫁接的時候我建議接一棵蘋果樹，再接一棵梨樹，那樣的話，我們家就既有了梨子，又能收獲到蘋果。
　　 想只是如此這般地想呀，要接蘋果樹，首先得找好蘋果嫩芽，再者舅舅過去雖然是嫁接果樹的好手，終究因為年歲大了，老眼昏花，所以到最后還是，只接成了兩棵梨樹，并沒有接到蘋果樹。舅舅告訴我，用棠梨樹嫁接梨樹，是最好的砧木樹。還告訴我梨樹比蘋果樹壽命更長，抵抗病蟲害的能力也更強。
　　 俗語說桃三杏四梨五年，每日面對著這么矮小小的樹枝，我就免不了會問，樹到什么時候才能開花結(jié)果??？每當這時，外公一邊抱著我才呀呀學(xué)語的孩子，一邊回答我：“等咱們家的小寶貝長大了，背著書包上學(xué)校的時候，正好哄孩子撓饞呀！”我不僅笑著說：“不光是為了他吃，外公你也一樣吃呀！”外公就又會說：“我這把年紀，恐怕是等不到了。只要你們能吃到，我就一樣滿意?！蓖夤哑呤鄽q的老人了，幾年前又得了一場腦梗，半體失泰，雖然有幸痊愈，終究埋下了隱憂。一家人每當聊到這里，我心里就會長愁，不愿繼續(xù)再談。
　　 外公的話不假，當那梨樹頭一次開花，只結(jié)了十來個梨子，外公就已經(jīng)臥病床頭，并且再也不會語言。我從中取一個削皮切片，想讓外公離世前，也嘗一嘗曾經(jīng)是他親手種下的果實。外公只嚼了幾口，吞了幾滴梨汁，終于因為缺齒少牙，還是吐出渣子來。這時我的孩子正好走來，外公便用他那勉強伸開的手，拿梨片子往孩子小小的手里塞去。瞄著孩子，外公那雙失慧的眼睛，還是會不住地點著頭，不住地笑著。我明白，那些笑，直是他對兒子女兒的寵愛不夠呀，那些點頭，直是一個長者，對他所生死不肯丟下的，子子孫孫的深情贊美呀。
　　 果然外公去世后，梨樹長茂了，我的孩子也長大了。又是一個夏天，我從梨樹下走過，為什么總是看見梨樹下有很多落果呢？如果在春天，花開得太過稠密，樹給它們攝取不到那么多的養(yǎng)份，花瓣才欲落盡，便有一層幼果帶著綠萼，紛紛墜落，那也是份內(nèi)的事。如果說梨子已經(jīng)長大，不管是大人路過，還是玩孩子隨手摘了吃，我都不會吝嗇，可如今正是四五月天，又無風又無雨，梨子為什么會好端端地凋掉下來呢？凋掉在地上的梨子，有時才只有拇指肚那么大，有時才只有胡桃那么大。這么幼小的梨子，既咀嚼不開，即使嚼開了也沒有味道。所以我每見一枚落果，便憐疼一回。
　　 有一次我恰巧瞅見是我那懵懂的兒子和女兒，他們湊在一塊，拿了一柄長把子的小鐵鏟，正把樹上的梨子往下鏟，他們一發(fā)覺了我，驚魂未定，忙四散逃避。至此我方知悟了梨子凋落的奧秘。我見狀十分震怒，狠狠批評了她們，并告誡她們梨子還小，根本不能吃，以后再也不要這樣做了。
　　 批評了小兒女后，我原以為梨樹從此大可安然。雖然時間隔了一段，可是沒過幾天，當我從樹下走過時，又見梨子依然凋落。我就費思考了，既知道又澀又硬的梨子不能吃，那孩子們?yōu)槭裁催€要一味地鏟下來呢？我真恨不得用木棒子教育，然而每當這時，我那抱疾的母親又總會千方百計地阻攔著，來勸慰我。
　　 琢磨了良久，我終于想出一個辦法！我撿了樹下的落梨，給他們一人一個。女兒比兒子大幾歲，忙向我解釋梨子是自落的，與自己無關(guān)。兒子雖然小，也會學(xué)姐姐的腔為自己開脫。我忙換了一幅笑臉，告訴他們媽媽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嫌把這些梨子們?nèi)恿颂上В辉缚粗銈兂韵氯?。我的說法極象真誠，于是姐弟倆仨個，半信半疑著開始去品嘗。我肚子里微笑著，看她們滿嘴嚼開，一會兒卻又哇呀吐在地上。我趕忙問“好吃嗎？”
　　 “不好吃！”
　　 兒子和女兒齊齊回答。
　　 我是這樣分析的，他們?yōu)槭裁床徽獦淙~子呢？因為他們幼小的概念里，梨樹葉子不能吃，之所以要把梨子弄下來，是因為知道梨子能吃。至于青澀的梨子和黃熟的梨子有什么區(qū)別，你不給他親自嘗一口的機會，單依父母親生硬的教誨，他們會認可嗎？因為這初從樹上結(jié)起來的梨子，雖是極苦極澀的，根本不能吃，但你如不讓他們親自嘗一口的話，只是你知道，能算他們知道嗎？慶幸的是從這以后樹上很少落梨，有時候雖然落了幾個，我明白那是孩子們又想品嘗一下，如果依然又苦又澀，他們就會再間隔一段后，再去品嘗。最后兒女子共同的經(jīng)驗告訴我，每年七月十五以后，梨子就要接近成熟了，因為到了那時，就已有了幾分甜甜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