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好聲音】【流年】“出軌”(小說)
一
“姜老頭出軌啦!”這個話題成了街坊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炎熱的夏天,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知了在樹上不停地唱著動聽的歌兒。幾個老太太搖著蒲扇坐在一棵高大的老柳樹下乘涼,她們在交頭接耳,不時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大有先偵察一番,等周圍的環(huán)境安全了,再繼續(xù)“咬耳朵”的架勢。
“你說這姜老頭都七老八十了,一輩子都是個老好人,到最后還晚節(jié)不保,何苦呢?”王老太太拍著大腿,口吐白沫,義憤填膺地替姜老頭惋惜。王老太太年輕時做過媒婆,替人說媒,能將死的說成活的,將丑的說成美的。有人結(jié)婚后,發(fā)現(xiàn)對象不是她所說的那樣好,便當面罵她:“我寧可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王媒婆這張破嘴。”所以后來她就有了“王破嘴”的綽號。今天姜老頭出軌之事就是王破嘴抖落出來的,說得有鼻子有眼,讓人不得不信。她曾親眼見到姜老頭進了一個老寡婦的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很難保證不干出點出格的事來。
“王破嘴,你將他們捉奸在床啦?”李老太太揶揄道。她是一位退休干部,她最看不慣這種搬弄是非的人。說這話時,她一本正經(jīng),滿臉嚴肅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
“不用捉奸在床,都進了一間房子了,你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怎么回事?!蓖跗谱煺f得振振有詞,還用眼睛朝其他幾人眨呀眨的。
“是,是?!逼渌麕讉€老女人隨聲附和著。
“噔噔噔”,聽見了腳步聲,后面有人來了。幾位嚼舌根的女人忽然閉口不語,面面相覷,她們用眼神交流:不好,姜老頭的老婆桂淑芬來了。
“你們又在這里亂嚼什么呢!”桂淑芬瞪了她們一眼,徑直走向菜市場買菜去了。桂淑芬是一位中學教師,如今退休都十幾年了。她最討厭這幾個亂嚼舌頭的人,平時都懶得搭理她們。今天隱隱約約聽到她們在說她家老姜,于是停住了腳步,聽得個真真的。天哪,這幾個老騷貨竟然在說我家老頭子出軌了!你還別說,老姜最近是有點不正常,每天晚上都要出去鍛煉……
在去菜市場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對勁,心里像在不停地敲鼓,一不小心,腳下一絆,差點摔倒。她的心里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感覺即將失去什么。
二
說起老姜頭,經(jīng)歷非??部馈K?942年,以前當過兵,上過戰(zhàn)場,負過輕傷。小時候讀過幾年書,也算沾了有文化的光,當兵不久就得到了提拔,先后擔任班長、排長、連指導員。后來愛上了文學,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地方,當了縣水利局副局長。這一干就是幾十年,直到退休。每月退休工資上萬,日子過得非常舒坦,成為人們尊敬和羨慕的對象。在別人看來,衣食不愁,日子過得非常愜意,可是老姜頭感覺自己過得并不快活。每天百無聊賴,年輕人玩手機、電腦,刷抖音,那些他統(tǒng)統(tǒng)不會,也不感興趣。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四處找人下棋,可是能下贏他的人,在周邊幾乎絕種了。每次跟那些老頭子下棋,贏得太輕松了。漸漸地,他對下棋失去了興趣。于是,他每天騎車跑到很遠的地方去找高手下棋,回來后垂頭喪氣,好像輸給一個高手好多盤,幾乎不“開胡”?;貋砗罂偸菍χ灞P發(fā)愣,有時復盤好長時間,將棋子擺來擺去,仍不得要領,煩躁不安,將棋盤一推,倒在沙發(fā)上呼呼大睡,棋子撒落一地,最后還是老伴來收拾“殘局”。
下棋也失去了興趣,別人找他下時,他直接說:“封盤了?!北硎静幌碌囊馑?。時間久了,沒事干還是無聊啊,老頭子雖然已經(jīng)八十來歲,可是他除了一頭白發(fā),臉色仍舊紅潤,身體棒棒的,生活非常有規(guī)律,每天早起早睡,還經(jīng)常散步。最近迷上了跑步,跳廣場舞。每天晚上吃完飯一出去就是好幾個小時。
在廣場上跳廣場舞的大多是一些老太太,也有少數(shù)老頭。按理說桂淑芬應該跟老姜一起去跳,可是她最近腰椎病又犯了,近一個月都不宜做劇烈運動,只能在家靜養(yǎng)。桂淑芬的老同事何臘梅跟她揶揄道:“你也不怕老姜被人拐走了?。俊?br />
“拐走了更好,眼不見為凈?!惫鹗绶倚χf,其實,她心里亮得跟明鏡似的,老姜為人老實,要出軌年輕時就出了,沒必要等到現(xiàn)在。年輕時,有個非常漂亮,當干部的姑娘主動追求他,竟被他拒絕了。不過那時,他已經(jīng)和桂淑芬訂了婚。朋友笑著說:“訂婚又不是結(jié)婚,要是我肯定選擇這個既漂亮,又有地位的女孩。”后來聽別人說,女孩的父親是副縣長,娶她總比娶桂淑芬這個農(nóng)家出生的姑娘強吧。
“人是會變的,還是小心為妙喲?!焙闻D梅再次提醒道。桂淑芬仍然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他相信老姜只愛她一個人。
三
夏天的雨來得又急又猛,傍晚時分,烏云滾滾,電光閃閃,雷聲隆隆,很是嚇人。小動物們都悄悄地躲了起來,外出干活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兒回到了家里,享受這難得的清閑。桂淑芬收拾好碗筷,清洗干凈之后,往沙發(fā)上一坐,打開電視看了起來。說起這電視機,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這還是老式的小彩電。老兩口這么有錢,難道連個新電視機都舍不得買嗎?他們倆從年輕時到現(xiàn)在一直過著艱苦樸素的生活。錢多了,沒地方用,他倆就將錢捐贈給家鄉(xiāng)的希望小學。
屋里的家具也都是舊的,桌子、椅子沙發(fā)都是幾十年前的“古董”,上面的油漆都磨掉了一層。
老姜穿著膠靴,拿著雨傘,準備出門。
“怎么?下這么大的雨還有人跳舞?”桂淑芬不解地問道。她的眼睛往上一挑,快冒出鏡框,狠命地盯著站在門口的老姜,銀白色的頭發(fā)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與窗外的閃電有著共同的感應。
“不,不,不……不是跳舞,是散步……”老姜前言不搭后語,明顯心里有鬼。他在老婆面前只要一撒謊就是這個窘相。
“你確定你是去散步?”
“嗯?!?br />
“非去不可?”
“是的?!?br />
“去吧。我相信你,路上注意安全?!?br />
這個夜晚,雷聲不斷,雨聲不斷,桂淑芬聽得心驚肉跳,她始終也睡不著,心里五味雜陳,老姜究干什么去了?這么久也沒回來,會不會有什么意外?
墻上的破鐘敲了十下、十一下、十二下……
桂淑芬迷迷糊糊中睡著了,睡夢中她聽到老姜在喊她的名字。
她起床,擰開燈,打開門,老姜被雨淋得透心涼……
桂淑芬一言不語,拿衣放水給老姜洗澡,然后又獨自上床睡覺去了。兒女都不在身邊,家里只有老兩口,本來日子過得很幸福美滿,不過最近老姜的表現(xiàn)有點古怪,用年輕人的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也難怪王破嘴那么說。
這一晚,他倆各睡各的,一人睡一頭,腳對腳,一言不發(fā)。老姜太辛苦了,沒一會兒就開始打呼嚕了。桂淑芬呢,在床上翻來覆去,身子像在鍋里煎餅子,怎么都睡不著。不行,看樣子傳言并非空穴來風。她決定行動了。
四
第二天,天放晴了。老姜頭睡到日曬三竿才起床。要是天天這樣熬夜,這把老骨頭早就交代了。像這樣熬夜一年也遇不到一回,昨天肯定是特殊情況。老姜難道真的與相好的相談甚歡?這句話在桂淑芬的心里問了無數(shù)遍,她那自信的天平開始向王破嘴傾斜,或許人家王破嘴說的是真的。她想去找王破嘴問個究竟,又拉不下臉。畢竟之前還罵過人家,還跟人家紅過臉,她從骨子里就瞧不起這種沒素質(zhì)沒文化的下賤女人,??靠用晒镇_生活。
上午,桂淑芬借著買菜又悄悄地靠近那棵老柳樹,可是今天樹下出奇地安靜,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原來那幾張破嘴今天集體“休假”了。
桂淑芬有點失望,買完菜在回來的路上,一路想著對策。她不再相信老姜對她的忠誠,她要一探究竟。晚上吃完飯,她將家里的電視聲音開得老大,然后戴上帽子和口罩悄悄地跟蹤老姜。原來,她沒想到的是,老姜根本沒有跟老太太們一起跳舞,果然去了一個老寡婦的家。這戶人家房屋簡陋,只有幾間瓦屋,男人姓鄭,早年因為車禍去世,妻子蘇紅玉獨自撫養(yǎng)唯一的兒子,直到兒子成家立業(yè)。兒子成家之后很少回家,蘇紅玉一直獨居,雖說生活條件不錯,但畢竟是一個人生活,孤苦伶仃。蘇紅玉年輕時貌美如花,到老了風韻猶存,遭到不少老男人的覬覦??墒沁@個蘇紅玉一直恪守婦道,沒有給人留下什么話柄。難道今天這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桂淑芬氣得牙根癢癢的,她恨不得沖進去,給這對狗男女一人一個大嘴巴子。可是理智告訴她,她是文明人,是有素質(zhì)的,不可以這么沖動。她要靜靜地聆聽,仔細地觀察。她踮起腳想扒開窗戶往里看,可是磨砂的玻璃窗戶關得死死的,連只蒼蠅都別想進去。屋里的燈是亮著的,聽到有男女在小聲地說話,好像說得還很親熱,其中有一種聲音就是老姜的聲音。這對狗男女究竟在屋里干什么?桂淑芬的額頭青筋突兀,滿臉通紅,血壓迅速飆升。她不想當什么斯文人了,哪怕是斯文人今天也要野蠻一回。
她來到大門口,一腳踹開大門,門哐啷一響,她自己反倒差點摔倒,與其說是踹開,不如說門根本沒關。穿過蘇紅玉的堂屋,房間里還有人在說話。心頭之氣沒消,她仍舊用力地推開房門,好像沒有用吹灰之力門就開了。原來門也沒有反鎖。里面共三個人,一個自然是姜老頭,一個是老寡婦蘇紅玉,還有一個是中年男人,看樣貌像是個有修養(yǎng)的文化人。他身材高大,皮膚白皙,像蘇紅玉那個死鬼老公,穿著整潔的白襯衫,打著領結(jié),戴著一副近視眼鏡,手上還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手表,那手表在燈光下閃著金光。這個中年男人正跟老姜坐在筆記本電腦前,好像在教著什么。桂淑芬畢竟有七十多歲了,早就老眼昏花,沒了老花鏡,近處的小東西,諸如文字之類的,根本看不清。
“請問,您找誰?”中年男人非常有禮貌地問道。
“我找……他?!惫鹗绶抑钢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原來并沒有出現(xiàn)她所想象的捉奸現(xiàn)場畫面。此時她若不是戴著口罩,她的臉不知道要紅到哪兒才好。
“你看你,搞得神經(jīng)兮兮的。你以為我在干什么?這位是蘇紅玉的兒子,國內(nèi)知名作家鄭一全,我是來跟他學寫作的?!崩辖^自然認識老伴,盡管她戴了帽子和口罩,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判斷力。他倆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她的一言一行他都非常了解。
桂淑芬摘下了帽子和口罩,向蘇紅玉母子倆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起,我誤會你媽了!”
蘇紅玉難為情地說:“老姐姐,你還不知道我的為人嗎?我要找年輕時就找了。我怕后爹對兒子不好,所以一直守寡,這么多年都過去了,現(xiàn)在更不會找了?!?br />
桂淑芬正要跪下,被鄭一全給扶起來了:“桂老師,您真是誤會了?!?br />
鄭一全請桂淑芬坐下,將事情的經(jīng)過完完整整地講述了一遍。
五
原來一個月前,蘇紅玉閑來無事,也加入了跳廣場舞的隊伍。大家在一起跳舞,時間一長也就熟稔了。有一天歇息的時候,老姜頭便隨口一問:“鄭家他嬸子啊,你家兒子在外地干什么工作呀?”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個作家,兼任北京一家什么文學網(wǎng)站的編輯?!?br />
老姜頓時眼前一亮,自己的作家夢還沒有實現(xiàn),如果再不抓緊點,就會帶著遺憾進黃土咯。于是,老姜頭從蘇紅玉那里要了鄭一全的聯(lián)系方式。鄭一全特意休長假回來陪陪母親。母親一個人孤苦伶仃,將他拉扯大也不容易,陪陪母親盡點孝心是人之常情。這一待就是二十天,老姜頭趁著這二十天跟鄭一全學習寫作。
原來,鄭一全是江山文學網(wǎng)逝水流年文學社團的編輯,在他的引薦下,老姜注冊了江山ID號——老姜頭。開始寫文章發(fā)表在江山文學網(wǎng),已經(jīng)發(fā)了好幾篇,其中有一篇獲得了精品,那篇散文的題目是《我那善良的老伴》。桂淑芬從包里拿出老花鏡對著筆記本電腦上的文章一字一句地讀著:我那善良的老伴,我們結(jié)伴走過了大半生,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敬她,愛她,我要牽著她的手走完余生。
淑芬一口氣讀完,熱淚早已泛濫。原來,老伴對自己不但沒有變心,還特意在她生日那天發(fā)表了這篇散文,以表達對她愛與感激之情。她讀到文章后面,流年社團的編輯還書寫了一段編者按:“因為相愛,所以慈悲。因為相信,所以永恒,作者與妻子之間的愛,經(jīng)歷了數(shù)十載歲月的流轉(zhuǎn),在俗世的煙火中共同感知生活的不易,他們相濡與共,不離不棄,這份愛,讓人感動……”
老姜頭深情地望著她,說:“要不是你,我這個老頭子根本活不到現(xiàn)在?!?br />
那是“文革”中后期,老姜轉(zhuǎn)業(yè)到地方,他想實現(xiàn)自己的作家夢,于是廢寢忘食地創(chuàng)作,經(jīng)過幾個月的努力,終于完成了長篇小說《風與火的洗禮》,結(jié)果被造反派紅衛(wèi)兵污蔑為反政府,反國家文人,關進了監(jiān)獄,被折磨得死去活來。老姜頭幾次自殺,都沒有死成,他對生活已經(jīng)徹底絕望。朋友們都勸桂淑芬與丈夫離婚,這樣就可以撇清關系,就不會受到牽連??墒菦]想到桂淑芬不但沒選擇離婚,還主動去監(jiān)獄陪老姜坐牢,與他一起受苦,鼓勵他好好活下去。最終,“四人幫”倒臺,“文革”結(jié)束,黨和國家給他平了反,并恢復了名譽和工作。
這次的事件給老姜的人生帶來了巨大的打擊,他放棄了寫作,什么“作家、創(chuàng)作”等字眼,成了老姜和淑芬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從此以后,他不再談寫作,在家里,夫妻倆從來不說這個方面的話題。可是老姜聽了鄭一全勵志的故事后,心中的文學火苗,作家之夢又重新燃起。于是,他瞞著老伴做了這些事。
鄭一全告訴他,在江山文學網(wǎng)只要發(fā)表文章獲得二十篇精品(短篇)或者一部長篇,就可以成為江山文學網(wǎng)的簽約作家。這是老姜頭的努力方向與目標?,F(xiàn)在長篇已經(jīng)著手寫了,無奈在家不能被老伴知道,每次不得不在鄭一全的家里完成。
“老姜,你不要老是麻煩人家,明天咱們倆就買電腦去。”
“芬,這么說你同意啦!”
桂淑芬點點頭。
“不用買了,我的這臺舊筆記本電腦就給您老用吧。期待你能寫出更多的好作品來!”鄭一全說。
老姜頭激動得嘴唇直哆嗦,半天說不出什么話來,有時候幸福就是來得這么突然。他握住鄭一全的手,說:“江山文學網(wǎng)真好!逝水流年甚好!”老姜頭老淚縱橫,眼睛里閃著銀光,他的作家夢不遠了……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
文中的老姜頭老而有為,為了自己的文學夢不懈努力;江山編輯鄭一全熱心負責,不僅對老姜頭真誠相幫,還“扶上馬送一程”。他們身上完美體現(xiàn)了江山人的江山精神。佳作品讀。
題目吸睛,內(nèi)容更有料,包袱抖得也好,環(huán)環(huán)相扣,情節(jié)跌宕起伏,這就是小說該有的樣子。
向老師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