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好聲音】【流年】相逢(小說)
一
怎么辦?怎么辦?明天的航班全都取消了!墨羽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在客廳里團團打轉(zhuǎn)。
柳丹剛刷好鍋碗,將灶臺收拾干凈。她從容地解下圍裙,將它掛在墻壁的掛鉤上,然后走進客廳,淡定地說,不用著急。申城連日暴雨,所有航班取消,也是為了旅客的安全。好在火車沒有停運,你明天還能趕到燕城,耽誤不了大事,我的總編同志。說完,還嘻嘻笑出了聲。
高鐵沒票,普臥售罄,難不成要我坐十幾個小時的硬座去?墨羽有點不耐煩地說,眉間的川字紋仿若幾道溝壑,讓他看上去有點兇。
柳丹才不怕他呢。二十多年的夫妻,墨羽除了脾氣有點急以外,沒別的毛病。這次也難怪他著急,后天,他作為江山文學網(wǎng)十五周年征文大賽的評委和頒獎嘉賓,必須按時出席頒獎大會。
哎喲,到底是大教授,身份不一樣了。硬座怎么就坐不得?想當年我們坐得還少嗎?還經(jīng)常是無座。糟糕,我怎么說起這個了。她自嘲地吐了一下舌頭。
妻子的話好似一把錐子,插進了墨羽的心臟。他的心臟一陣緊縮,好像突然漏跳了一拍似的。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似乎可以夾死蒼蠅。接著,他的眼眶蓄滿了淚水,身體在劇烈顫抖,眼看就要癱倒在地。
柳丹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趕忙上前擁住他,扶他在沙發(fā)上坐下,用手輕輕抹去他眼角的淚花,輕聲哄著,咱不激動哈。你看你,都過去這么多年了,還是不能觸碰有關的話題。你別擔心,咱德寶一定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長大。他快十八歲了,明年就可以考大學。我倆要照顧好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能夠與德寶相逢。
夫妻倆緊緊依偎在一起,既想從對方身上獲取力量,又想把自己的力量傳達給對方。十五年了,他們一直就是這樣互相支撐走過來的。
夜深了,月亮透過窗戶窺視著臥室里的動靜。如水的月光像一匹白色織錦在床上平鋪開來。夫妻倆微微喘息,細言細語。
墨墨,睡吧,明天一大早要趕火車呢。
丹丹,你說我這次能見到那個叫天堂鳥的孩子嗎?她文章里寫的是真的嗎?
江山文學網(wǎng)征文組委會不是給她發(fā)函了嗎?現(xiàn)在正值暑假,她一定會去的。如果那不是她的親身經(jīng)歷,怎么可能把文章寫得那么感人。
可能是太想德寶了,我一看到那篇《尋找》就聯(lián)想到咱們的德寶??墒菦]有可能呀,天堂鳥是個女孩子!
墨墨,我倆大概是魔怔了。大凡聽到任何被拐賣孩子的消息,都把他們想象成咱們的德寶。
墨墨,你說她為什么要叫天堂鳥這個名字?
西雙版納到處生長著天堂鳥這種植物。它又稱鶴望蘭,寬厚的葉子像芭蕉葉一樣。有的會開一種奇特的花,黃色的,形狀像振翅欲飛的鳥兒。它象征著自由、吉祥、幸福、快樂。希望這個女孩早日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一輩子幸福、快樂。
二
月亮漸漸西沉,銀色的月光蓮步輕移,慢慢挪到了窗臺上,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柳丹白天在學院忙了一整天,這會兒已經(jīng)睡著,正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我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思緒像迎風飛舞的飄帶忽遠忽近,搖擺不定。我揉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想象著外面明月中天,月華如水,身心慢慢放松下來。此時,天堂鳥的散文《尋找》講述的故事又在我的腦海里回蕩。
作為江山文學網(wǎng)《苗圃》社團的總編,每天都會接觸到來自世界各地孩子們的稿件。我總是在這些稿件中尋尋覓覓,希望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明明知道這是大海撈針,徒勞無功,但還是一直堅持著,不放棄。
德寶丟失后,我們?nèi)ス簿謭蟀?。打拐辦的人說,蘇浙申一帶的孩子,大多被賣到云貴川等地。因此,我對這幾個地方孩子們的投稿格外注意。
一個多月前的一個晚上,外面雷聲大作,閃電如利劍般刺破漆黑的夜空。我照例坐在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登錄江山文學網(wǎng),輕車熟路地直奔《苗圃》的后臺。我掃視了一眼目錄,一篇參加江山征文的散文《尋找》映入他的眼簾,作者是天堂鳥。我有些納悶,《苗圃》的作者從七八歲到十八歲,文章都比較短,散文很少有超過三千字的,可這篇文章竟有五千多字。一個孩子哪有那么多素材支撐這樣一篇長文?
我點開天堂鳥的主頁,里面有十多篇文章,基本上是二千多字的散文。對這個小作者我有較深的印象,跟他有過好多次飛箋傳書。記得他是一位高中生,家在西雙版納。
嗯,是一棵不錯的苗子。我自言自語,然后開始閱讀《尋找》——
我叫天堂鳥。一個星期前,我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爹娘的寵愛讓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憂愁二字。在學校,我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尤其是作文寫得好,在各類比賽中屢獲大獎,甚至獲得過葉圣陶杯三等獎。
上個星期五,爹娘騎著摩托車到縣城接我回家,在一個轉(zhuǎn)彎處與一輛貨車相撞,爹當場喪命,娘重傷送往醫(yī)院搶救。在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娘醒過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了我的身世。娘去世前最后一句話是,寶寶,對不起!我不該一直瞞著你。你一定要設法找到你的親生爹娘。你來的時候大概三歲的樣子,像是申城那邊的口音。
我無法描述出我當時的心情。我像一攤爛泥,跌坐在地上,幾分鐘一動不動,入定了一般,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當主治醫(yī)生摸著我的頭說,孩子,節(jié)哀吧,我才哇地一聲吐出一口溫熱的液體,然后昏死過去。
我不是爹娘親生的。娘天生子宮發(fā)育不全,不能生育。十五年前他們經(jīng)人介紹,偷偷從人販子手中買了我……
三歲?申城?我倒吸一口氣。好巧不巧,德寶走失的時候也是三歲。這個孩子會不會是德寶呢?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德寶他是個男孩,可天堂鳥她是個女孩子呀!
從這天起,我就掰著手指頭數(shù)日子,巴望著早日去燕城參加頒獎儀式。我知道《尋找》獲得了散文組一等獎,組委會邀請作者到現(xiàn)場領獎。雖然她不可能是德寶,但她與德寶有著相同的人生遭遇。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們經(jīng)歷的一切,她的父母無疑也經(jīng)歷過。可能的話,我想利用自己在申城的便利條件,幫助天堂鳥找尋她的親生父母。
三
墨羽坐火車去燕城了,只買到硬座。我本來要一同去的。我是江山文學網(wǎng)流年社團的編輯,這次也有一篇散文獲得三等獎。沒想到前幾天接到學院通知,有個參加新生錄取工作的老師生病了,要我臨時替補。
吃過晚飯,散步半個小時回家,已是晚上八點。我習慣性地打開流年后臺,看見所有的文章都在編輯中,不禁莞爾一笑?;氐搅髂曛黜摚x了兩篇當天發(fā)出來的文章,并寫下簡短的評論。
我點開自己的主頁,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忙于俗務,沒能靜下心來寫作,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有發(fā)文了,心里好一陣自責。一定要趕快調(diào)整過來,不能再以任何借口讓自己的精神家園雜草叢生。這些年,如果沒有江山,沒有流年,沒有文字,我不知道自己將如何度過那些漫漫長夜?不知道如何寄托那些錐心蝕骨的綿綿思念?所幸,我遇見了江山,愛上了寫字。想起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我的眼眶漸漸濕潤。
十二年前的七月,我在網(wǎng)上隨意行走,不經(jīng)意闖入一片文學的百花園——江山文學網(wǎng)。我蟄伏已久的文學夢被喚醒,一有空就陶醉在一篇篇優(yōu)美的文章里,吮吸著精神營養(yǎng)。沒多久,我也開始嘗試著自己寫作。在眾多的社團里,我更青睞流年社團。我把我的處女作投給了流年,沒想到當天就發(fā)出來了,還有社長紛飛的雪親自寫的高大上的編者按。第二天早上,我發(fā)現(xiàn)文章后邊的藍豆豆變成了紅豆豆。當時我還沒有精品的概念,只是覺得紅豆豆好看、喜慶。還有好幾條評論呢,都是表揚、鼓勵的,心里美滋滋的,尤其是“逝水流年”的評論讓我的心靈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振。
品文品人,傾聽傾訴,流動的日子多一絲牽掛和思念。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讓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天啊,這是一個什么神仙社團!這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好像擊中了自己的心窩窩。我一定要更加勤奮地閱讀、寫作,爭取加入流年!
后來,我如愿以償成了流年的一名編輯。編文、寫字、評論,幾乎占據(jù)了我全部的業(yè)余時間,也將我的精神世界填得滿滿的。我以文字療傷,緩解了失去德寶的傷痛;我用文字記錄,留下一串串生活的足??;我用文字思考,加深了對世界的認知,提升了人生的格局。
文學使人充實,也使人年輕。如今的我,比十二年前顯得更加年輕美麗,渾身散發(fā)著知識女性的優(yōu)雅氣質(zhì)。不了解我的人,還以為我一直是一個生活優(yōu)渥、幸??鞓返呐?,誰能想到我曾經(jīng)遭受過巨大的人生傷痛。
四
手機里音樂驟起,提示有信息來了。我急忙點開,是墨羽發(fā)來的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在火車上拍的照片,光線不太好,看不太真切。小伙子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模樣周正,皮膚黝黑。一雙大大的眼睛,明顯儲藏著憂傷。
丹丹,這是坐在我對面的一個孩子,跟一位中年婦女在一起。他喊她張老師,她叫他小牛。他們也是從申城上車的,但明顯不是申城人。一路上他們很少說話,男孩子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張老師像母親一樣照顧他、安慰她。
我第一眼看見這孩子,心情有一種莫名的激動,仿佛在哪里見過他。我翻出手機里德寶三歲的照片跟他對著看,別說,五官真有點像。我?guī)状蜗敫麄兇钤?,但都沒有成功。奇怪的是那位張老師,好幾次偷偷地瞅我,又去看小牛,然后一聲嘆息。你仔細看看,他是不是長得有點像德寶?
我把臺燈擰到最亮,對著照片左看右看。眉毛濃密,又黑又粗;眼睛圓而大,雙眼皮;鼻子高挺,鼻翼較寬;嘴唇偏厚,有點性感……
我緊緊盯著照片,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流。手機屏幕模糊了,三歲的德寶卻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對著我調(diào)皮地眨眼睛。
媽媽,快點追我呀!黃昏的公路上,德寶踩著踏板車在前面跑,柳丹在后面緊跟。
德寶,慢點!馬上要下雨了,別人都回家了,我們也回吧。
不嘛,我還要玩一會兒。
這是申城大學外墻邊一條幽靜的人行道。平時散步的人很多,這會兒天空烏云密布,西邊地平線上傳來隆隆的雷聲,路上行人稀少。
突然,一輛摩托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緊接著,另一輛摩托車從后面把我撞倒。我倒地的那一瞬,聽到前面的德寶大聲呼喊:“媽媽!媽媽!”
當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兩輛摩托車和德寶都不知去向,我裝著手機的手提包也不見了。
我從回憶里醒過神來,再次看著墨墨發(fā)來的照片,心情再也無法平靜下來。照片雖然有些模糊,但五官的輪廓還是可以看清楚的。濃濃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睛,跟墨羽有點相似。圓圓的臉型,微厚的嘴唇,跟我有點像。我轉(zhuǎn)念又想,世界上長得相似的人多了去。我是不是想德寶想魔怔了,見到一個年齡與德寶相仿、長相有些相似的男孩子,就誤以為是德寶。我的德寶,你究竟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媽媽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我給墨墨打電話,想告訴他自己的看法??墒牵瑩芰藥状?,都在通話中。我給他微信留言,也沒有回音。這時,我特別后悔答應學院參加招生工作,不然就和墨墨一起看到小牛了。憑著母子間的心靈感應,我一定能從他的舉手投足和相貌上,判斷他是不是德寶。
九點了,我想墨墨坐的火車應該到了燕城吧。江山的張總會派人接站,所以不用擔心他的安全。他今晚住在大興富力大廈,那是江山文學網(wǎng)總部所在地。八年前,我曾經(jīng)在那里參加第一屆股東大會。時間如流水,匆匆而過,可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好想與墨墨一起舊地重游。如果有時間,還想去那些有故事的胡同走一走。
我靜靜地佇立窗邊,遙望天空,發(fā)現(xiàn)肆虐了幾天的暴雨停了。我突然靈機一動,果斷地做出了一個決定。
五
這是我第二次坐火車。前幾天第一次坐火車從西雙版納到申城。張老師帶我去申城公安局報案了。工作人員說由于時間過去了十五年,要調(diào)集全市當年的檔案查找,需要幾個工作日。到時候查到線索,會第一時間通知我。
雖然我也很想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但我更想念我的養(yǎng)父母。他們只是景洪郊區(qū)普通的果農(nóng),經(jīng)營著十幾畝香蕉園。十五年前,他們從江蘇一座城市,放棄一切,遷移到西雙版納,為的是沒人知道我的身份。他們幾乎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到我身上,以至于我后來完全失去了關于三歲前的記憶,壓根兒沒想到我是他們買來的。
“娘,為什么別人家都有親戚,我們家一個也沒有?”
“我和你爹都是孤兒,所以沒有親戚?!蹦镎f著,不經(jīng)意間紅了眼睛。
“娘,為啥別人都有兄弟姐妹,我就一個人?”我追問。
娘把我抱在懷里,親著我的臉蛋,嗲嗲地說:“我們有寶寶就夠了,多了養(yǎng)不起?!?br />
想起爹娘對我的好,我不禁悲從中來,淚流滿面。張老師輕輕拍著我的肩膀,遞一張紙巾給我,輕聲說:孩子,別難過了。
奇怪,對面的叔叔為什么老是盯著我看?還不時友好地對我微笑。剛才他問我多大了,是哪里人。我本想如實回答,但想起娘經(jīng)常跟我說過,“寶寶,在外面別跟陌生人說實話。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就假裝沒聽見。
小說圍繞著一個名叫天堂鳥的作者,通過在江山文學網(wǎng)發(fā)文尋找親生父母的線索展開故事,作者天堂鳥的獲獎散文題目就是《尋找》。
原來,天堂鳥,在三歲時被人販子賣到養(yǎng)父母家,養(yǎng)父母把天堂鳥像寶貝一樣看待,甚至怕失去這個男孩,所以對外一直聲稱他是個女孩。一次車禍,養(yǎng)父不幸離世,養(yǎng)母重傷住院,不久也離世,在離世之前,養(yǎng)母告訴了天堂鳥真相,并希望天堂鳥能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在江山文學網(wǎng)十五周年征文大賽頒獎典禮上,天堂鳥終于見到了自己親生父母。原來父親墨羽還是天堂鳥第一篇習作的編輯老師。母親是流年社團編輯。母女失聯(lián)十五年,終于重逢在這喜悅暖心的頒獎典禮上。小說語言優(yōu)美,故事情節(jié)合理,緊扣征文主題曲。江山小作者天堂鳥,此時此刻的獲獎感言,無疑是最美妙動聽的聲音。
佳作閱讀。好棒。好溫暖。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
魔羽堅守在《苗圃》,柳丹停駐在流年,他們堅信,能夠在文字的這方土壤里,尋到自己被拐走的孩子德寶,這或許是因為,潛意識里他們知道,自己孩子的身體里流淌著同樣的基因,他一定也會喜歡借用文學這一媒介。一家人一定有著超自然的交流密碼,它能讓彼此跨越山海而相遇。
小說每一小節(jié)一個人物視角,且都采用第一人稱的寫作方式,非常有代入感,讓我又想到了前段日子讀過的美國作家??思{的小說《我彌留之際》,這本書就是一節(jié)一個人物,每個人物都是第一人稱,很抓人。
一篇非常優(yōu)質(zhì)的小說,拜讀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