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郭凱敏先生的推薦，我可能永遠也看不到《書王與乾隆》這部電視劇了。1989年出品（主演：郭凱敏、張輝，編?。褐煲?、龔華聲，葉清江，導(dǎo)演：徐昌霖），2023年涿州發(fā)洪水那天看的。世界災(zāi)難頻仍，看來上天對哪個時代也不客氣，人心不良，天氣更壞！都說康乾是盛世，我就對此劇有興趣了。
　　 看完之后，我很吃驚，乾隆皇帝只帶著一個隨從，游走在蘇杭一帶，無論遇到什么兇險都不暴露身份。他逍遙在蘇杭民間走街串巷，吃民間飯，聽民間曲，好像是皇帝做膩了，皇宮住煩了，六宮粉黛不新鮮了。沒穿皇袍，沒戴皇冠，更沒坐龍輦，說是微服私訪。據(jù)說，那時土匪，流寇，敵對勢力遍地都是，皇帝居然敢赤手空拳游走在民間？
　　 我想，他為什么不暴露身份？如果龍輦轔轔，鳴鑼開道，會是萬民跪拜，眾官立即昧去不端行為，衣冠楚楚地迎接他們的皇上，制造出一些太平盛世，經(jīng)濟繁榮，人民生活祥和的假象，讓皇上高高興興而來，歡歡喜喜而去?？峙孪鹿賯冐澸E枉法的行徑，他什么也看不到了，皇家聲勢本身就是蒙眼布。我突然懷疑，乾隆下江南的若干故事，是不是真的？皇宮獨家威嚴，我好了一切皆好，居然偷偷摸摸探究民間疾苦？會不會是一些文人墨客，見不到帝王在媚上？難道皇帝老兒就不怕地方維穩(wěn)不利，遇到土匪，流氓，地痞，敵對勢力把他暗殺，沖進皇宮坐了他的皇位？
　　 但是，影片開頭言之鑿鑿說，1776年一個蘇州說書藝人叫周王士，他是“光裕公所”的創(chuàng)始人，肩負著承上啟下，光前裕后的作用。他在乾隆年間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藝術(shù)大師等等。我這就又在不停地琢磨推敲他的真實性，“光裕公所”“承上啟下，光前裕后”？封建專制會這么重文尚藝，尊重一個民間藝人，真的假的？民間藝人竟敢承上啟下？承接上面的，啟發(fā)下面的？也對，他見過皇上，進過皇宮，扛著皇家賜給的開道牌子，立即成了此地享受皇恩浩蕩的一道風(fēng)景。把地方惡霸一下就鎮(zhèn)成一樁朽木！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是領(lǐng)了皇家令牌，賜了朝廷官位。回到地方傳達皇上的美德，啟發(fā)下民盡忠報國，或者順存聽話。不然，他怎么存活？歷朝歷代不都是這樣嗎？奇怪的可能是我的質(zhì)疑吧？
　　 我很羨慕演員郭凱敏，他演“書王”王周士，一個地攤說唱的民間藝人，居然還能見到遠在天邊，高高在上的皇帝乾隆，有冤屈還能直秉皇上，確實傳奇，也確實大開眼界，皇帝是隨便見的，而且在民間？他飾演的王周士，心地純正，酷愛藝術(shù)。他本是官宦之子，他娘讓他刻苦學(xué)習(xí)，像他父親一樣當個一官半職，誰知他整天整天坐在說唱世家的門口聽說唱，聽得癡迷，聽得晨昏不分，吃飯還得娘來喊，娘讓他吃飯，他手舞足蹈，抽空還要在鏡子前扮個相，來個說唱動作，可愛得能把人笑死。他從春至夏，從夏至秋，四季如一。偏說唱家有個如花女兒，地痞一見喜上心來淫意即起，肆無忌憚強搶民女。王周士沖過去，大喝一聲：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該當何罪？周王士濃眉大眼，浩然正氣，英雄救美一舉成立。
　　 令人感動的是，那時候有人受欺凌，會有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周王士雖手無寸鐵，但也敢挺身而出，不怕惹禍，不懼官府。這就令我刮目相看了?，F(xiàn)如今，老人跌倒要不要伸手拉一把還得考慮一下。拉起來有訛人的事件發(fā)生過，不拉良心不安，拉了又怕惹禍上身，據(jù)說有關(guān)這點小事還要立個法，以防做了好事被人訛詐。為何今人活得如此糾結(jié)？有良知卻不敢示展呢？到底是好人變壞，還是壞人當?shù)懒?？今日的文明社會難道良知會被囚禁嗎？人們說：真正的文明社會是強者不囂張，弱者不恐懼，權(quán)力不傲慢，惡人怕作惡，善人有平安，人人互相尊重，社會風(fēng)氣祥和――是為文明等等。話是句句崩坑，可我們就是活在相反的氣候中。我不知周王士生長在萬惡的舊社會，英雄救美時，事前有沒有若干理論教導(dǎo)過他?？傊萌俗龅降?，好事不懼怕。正如郭凱敏本人常說“心無掛礙的心境力量，面對丑陋，使得丑陋卑鄙者時時處在陽光照耀下，自行消亡?！币粋€太過理想化的演員，總能去飾演他理想的角色。也許是上天的眷顧，生活的角色與藝術(shù)的角色總能讓他相得益彰，展示他的理想人格。地痞說要三日下聘禮，娶說唱家女兒為妻，難壞了這家人。正在為難中，說唱家靈機一動，說她已許配了婆家。地痞問說，許給了誰？王周士一挺胸：我！
　　 地痞就無奈了。
　　 這么看來，乾隆間的地痞也還講一點先入為主的禮貌呢！貧賤之女也不是見有權(quán)人就投抱送懷，大家都還守些做人的尊嚴。而王周士不過在情急中使了一計，但又覺冒犯人家黃花姑娘，專程上門道歉。我感慨在那個年代，人格和氣節(jié)的框架是如何形成的，難道是皇家教導(dǎo)的嗎？怎那么知進退，懂禮節(jié)呢？地痞限定三天不結(jié)婚，他就下聘禮，把王周士弄了個措手不及。自然，好男配好女，這樣的英雄豪杰，且癡迷說唱，無男丁的評彈家，豈不一舉兩得？可是惹了官家，漫漫長路才剛剛開始。官家不時找茬使壞，打著皇上下江南的旗號大肆收稅，攪他的場子，交不出稅金就砸毀他們的樂囂，讓你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唱不成。
　　 有意思的是，皇帝就在眼前，只是眾人不知道。我突然對乾隆有了些好感，覺得他在民間游走很有人情味，并非板正地做做樣子，弄出威不可犯的陣勢嚇唬人。都說清朝“文字獄”最酷?？汕∵M茶館，看到牌子上寫著“書王”的稱謂并未忌諱，反而好奇地笑了：說書的也有“王”了？于是進了場子，看看他怎么個“王”法。開場白：“臺不在高有藝則鳴，文不在深有趣則靈。書王乃聽書人之稱”。皇上對“書王”釋義了。說唱人一口蘇州土語咿咿呀呀說得眉飛色舞，故事引人入勝。讓皇上邊聽邊陶醉，不覺上了心?？善伞皶酢奔抑谐隽耸拢荒芾^續(xù)唱下去，只好向“觀眾”告辭。乾隆沒有因中途斷場而怒，還指使隨行人付費。卻沒想到“書王”拒絕收費，說他只是送了開場戲，沒有說唱完，不收分外銀子。說唱人的道義引起了皇上的關(guān)注和贊賞?；实垡欢樗皆L到這樣有仁有義的子民感到欣慰，周王士也絕不是預(yù)先設(shè)計好的情節(jié)讓皇帝看，是自然而然的。也許帝王私訪不僅觀察他的臣工是否辦事秉公執(zhí)政、光明磊落，還要私訪子民是否為人正直，道義為先，生活是否安詳。如果作者不粉飾，這種官民之間的氣氛倒讓我意外。并不能說朝代更替之后就一無是處，起碼帝王與子民還有親切接近的內(nèi)容，聽聽子民的心聲。難怪乾隆下江南流傳很久，看來有些真實性。中國民眾是最好交代的群體，只要上面有一點好就會流傳千古。
　　 令人稱快的是，官吏欺壓百姓，包括書王家的冤屈，以說唱的方式，讓皇帝老兒得知后巡查了地方官吏，給了他一記耳光！專制下的國土也就是老子訓(xùn)兒子一頓，兒子暫時低頭認錯，不過是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的事，起不了決定性作用?；实蹜娃k了地痞，把義人帶進了皇宮，自己享受說唱的快感，把一對夫妻天各一方，飽受孤獨不說，最主要是，地痞官吏卷土重來，欺凌到說唱眷屬無處躲藏，顛波流漓，幾近活不下去，是禍是福？逞一時之快，惹后患無窮。所以，中國人寧屈不鳴是自保的方法，好死不如賴活著也就成了一種文化心理。巧遇皇上你可以救一時之水火，救不了一生之牢獄。你揚美名而去，我惹地痞無數(shù)。如果王周士不是帝王庇護，他的“承上啟下，光前裕后”也無法成立。正因為倚仗皇家招牌，成了蘇杭一帶的榮耀。個體生命的光芒沒有官家認可是萬萬不成立。寄生在官家的招牌下，還有士人的骨節(jié)算是好的。于是，再后來，垢痂多了，經(jīng)驗至上，所謂士人已無士氣，為了爭得榮耀百媚不厭，且手段越媚花樣越多，媚上、媚下、媚俗、媚雅、凡媚的皆為“上品”，于是，媚就成了最普遍的非物質(zhì)遺產(chǎn)……
　　 世人說，“書王”遇乾隆是千古美談。要我說，也不過是乾隆的一嘴美餐，滿足了皇家的消遣，遭害了一家人的安全。有道是近百年前，紐約一老太，為兩個饑餓的孫子去偷面包，被店家抓住送上法庭，被判十美金的罰款，如果交不起罰款，將受十天牢獄之災(zāi)。老夫人陷入兩難，她理直氣壯地說，我偷面包是不想讓我的兩個孫子餓死，如果我有十美元的話，那我就不會偷面包了。如果用十天的牢獄來代替懲罰，那我的兩個孫子誰來管？
　　 看，美麗國偷人還這么氣粗，你孫子餓死撐死是你的事，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偷了人就得吐出來，不吐，讓你受十天牢獄之災(zāi)，還不是理所應(yīng)當？
　　 可這時候，一個男人站起來，請老夫人接受十美元的判決。然后轉(zhuǎn)身向旁聽席上的所有人宣稱，他是紐約市長拉瓜迪亞，他要求在座的每位交50美分的罰金，這是為我們的冷漠付費，以懲罰我們生活在一個老祖母不得不去偷面包來養(yǎng)活自己的孫子的城市。說完他率先摘下帽子放入了十美金代繳罰款。眾人驚訝片刻，醒過神來紛紛效仿市長。
　　 我想，市長的行為首先是對自己的瀆職贖罪，然后是呼喚世人的良知長起翅膀，不要一再沉淪。市長沒有一說愛民如子，視老太為母，只是通過這位老夫人的事件，得知窮人的困境，來自控制紐約幾十年的塔慕尼協(xié)會，這個協(xié)會是政商勾結(jié)的組織，是紐約腐敗的源頭，他們操控著社會的全局。市長打敗了他們的操控，用法律的武器監(jiān)視他們，恢復(fù)了社會的公平。而且還和羅斯?？偨y(tǒng)在紐約創(chuàng)立了社會保障系統(tǒng)，徹底解決了窮人的困境。
　　 話又說回來，紐約市長發(fā)現(xiàn)問題是挖根斷苗整體解決永無后患。而乾隆只是打了官吏一巴掌，示人以美名，卻為藝人一家埋下禍患。把“書王”帶回去自己享樂，官吏地痞無機構(gòu)幫他盯著，地方官吏就是法！皇上一走更加猖獗。其實“書王”留名，是相遇乾隆。贊“書王”不過是為了襯托乾隆的美名而存在。于是，國人一生下來靠父母，一進社會找山頭，我有面子我好活。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良知沉睡不是我的罪，也無人啟發(fā)良知交費，當然，也許我們已經(jīng)麻木到不知良心為何物。權(quán)力之下的人生況味，是國人永遠咀嚼玩味的殘骸。
　　
　　 2023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