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又到中元節(jié)(散文)
每年中元節(jié)大抵如此,買紙、寫祖輩姓氏、然后在月半前后某日午后一處偏僻,將哀思一點點隨著青煙燃燼。發(fā)黃的冥紙,上面寫滿祭祀的經文,我知道那是《大悲咒》,一咒往生,一咒頓滅。所有往昔來去皆隨輕煙遠去。故人西辭黃鶴樓,故人里的故事已乘仙而去,剩下的卻是一地塵埃。遇秋,有種說不出的涼,這并非生于發(fā)膚,而是寄生心底的寒潮。隨時可以把你推向寂靜深處的浪濤。
中元節(jié)相對從前簡化了不少,適時而生,它如文字一般要順便演變的趨勢。讀小學時,每年都有些不勝其煩,要將先人的包袱單數疊好,要認真疊,疊前要凈手,態(tài)度一定要恭敬,且不允許嬉笑打鬧。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面對我的祖輩先人,對于這些未識得的陌生人,即是莫名親切,仿佛他們的存在是種無形的依賴,能在無名世界佑護我們的未來。這或者便是種沒由來的希望,是人在自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安慰。這是在給自己劃圓、劃圈;劃得心靈的圓滿。從前,要依照母親吩咐用毛筆一筆一劃的寫,不允許有黑污,要在那張裁剪得當卻不大的白紙上,落款上家里所有人姓名。我的天,一個祖人一般要寫二十個包袱,算上姥姥以及太公太婆,以及他的幾個續(xù)弦,有六人之多。最少的也要寫十五個包袱。數數大概一百來個吧,大清早吃過飯,這便成了一天中最重大的事情。母親、姐姐負責包,我負責寫,原本以為可以練練書法,可這哪是練的事,我的手被這些重復的文字擺弄得有些厭倦了。
神情萎靡,三年級那會該有多大,也不夠懂事,只能算故作懂事吧。越寫筆墨愈漸潦草,特別是包袱后面那個“封”字,簡直便是一揮而就。母親大概注意到我的漫不經心,把字要寫好,你看你剛寫的幾個字,太隨意了。母親說著皺了皺眉,似乎欲言又止,想說些更加嚴厲的話。她用眼神瞪了我一下,那種不用舉手你便能感覺到的痛。母親一直就有這種氣勢,她很少打人,但凡生氣只是幾句責備,或是拿不尋常的目光掃你一下,我心上便是如臨大敵了。母親沒讀過書,但她每年七月中元總會雷打不動的做著同樣的事,大年夜里,亦是如此,不同的事,春節(jié)祭品比較豐富,魚肉是絕對少不了的。母親說,先輩們也要過年,也要有吃些好的。
前人種樹,后人乘涼。這個樹有時其時不并是享樂,而一種遺風遺世的承傳,若不是母親讓我一遍一遍的寫著太公太婆的姓氏,我哪里會知道他們的存在,哪里知道這代代相傳的意義。自古以來,血脈相連是恒古不變的延續(xù),那些先祖的確如陌生人般的存在,但因他們的存在才點燃了我們的生命之光。星火相傳大多如此,這是一筆寫不出兩種情愫的紀念。”七月半“原本是上古時代民間的祭祀節(jié),被稱”中元節(jié)“,則是源于東漢道教的說法。道教有”三元說,“天官上元賜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中元“之名由此而來。而佛教則稱七月半為”盂蘭盆節(jié)“,中元節(jié)從唐代開始盛行,一直沿迄至今。
盂蘭是梵文,漢譯為“倒懸”,形容餓鬼之苦,如人倒懸。唯有以盆盛食品齋僧,才能解除倒懸之苦。早在先秦時代,我們的祖先便有了孟秋七月的祭祀活動,以珍貴的果品祭祀祖先,以迎接秋神的降臨。秋神既是掌管收獲又掌握生死大權,因此便有了秋后問斬這一由來。七月的文化內涵豐富,它以孝道為先,遵從儒家孝悌觀念,又有中國自古的鬼神觀念,人鬼是兩個不同世界,以冥紙祭祀仿佛在暗示,他們依舊在未知的空間活著。這算是一種美好愿望的想象。就如我們在河里送燈,那一盞盞光明閃爍于宇宙星河的邊緣,閃爍在無盡的黑暗。
七月十五的夜,時亮時黑,它一半是月圓一半是深切的懷念。對于鬼神,很少有誰不畏懼幾分,是心懷鬼胎還是心底的恭敬。孩童時的我并不懂得鬼神之說,只知道那是如何恐怖,那可能是隨時隨地的化身,大概是這類電視看多了,對心理造成了影響,但同時對善惡有了黑白分明的認識。人有善惡,鬼亦有善惡,世上因果循環(huán),皆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道理。七月月半,當然多是善的煙火,孝道、施舍、緬懷,那些離我們遠去的親人,一直在與我們遙遙相望,他們以一秋之隔,在陰陽兩岸默送螢火。
想想,那些用毛筆寫包袱的年月,那種莊重,母親那份對親人傾情投入的尊重,在我心口烙上了深深的印記。她雖沒有讀過什么書,但卻在潛移默化中教導子女,知恩圖報的道理。如今,太多人喜歡用快意恩仇的方式解決問題,太多人喜歡任意妄為,許多恩怨在生死之間。那些為逞一時之氣的交通事故,那些為報復的一刀之仇,那些得不到回報的愛戀。太多太多被一時奪去的生命,他們應該也飄忽在時間的銀河,他們是在愧疚還是在祈禱?七月月半,是折下一枝柳樹埋在春天的土壤,還是疊下一只紙鶴,送它飛出,去找尋記憶的兒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