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本是正月的事，一直遲延到農(nóng)歷七月二十才去給三姑“拜年”，真是晚得有點不像話！虎年春節(jié)時，正值新冠疫情放開管控不久，三姑和姑父都已年過八旬，身體欠佳，如果染上新冠后果會很嚴重，因而，兩個表兄弟通知我們暫時不去三姑那兒拜年，等清明以后視情況而定，這一等就是半年之久。由此看來，“事不過當(dāng)時”并非心血來潮之語。
　　 隨著姑媽、父親、母親先后去世，三姑成了自己血親中的唯一長輩，作為嫡親侄兒早該去看望她了，難道抽不出時間？根本問題就是誠心不足呀！農(nóng)歷七月十九日星期六，忽然又想起給三姑拜年的事，覺得不能再拖了，于是，我決定星期天去看望三姑和姑父，妻子舉雙手贊成。
　　 七月二十日清晨，我起床后照例淘米在電飯鍋煮粥。我正愜意地坐在沙發(fā)上看頭條新聞，尚未起床的妻子發(fā)出指示:“上午去三姑家，去街上買點什么東西回來?！笔前?，就算給點現(xiàn)金，也不能空著手去三姑家呀，還是妻子想到周到。
　　 我奉旨愉快地向古鎮(zhèn)的商業(yè)區(qū)走去。買點什么呢？大多飲料貴而沒什么營養(yǎng)，還是買點經(jīng)濟實惠的東西吧！水果就買香蕉吧，香蕉特別適合牙齒不好的人吃，而且能補充能量、潤腸通便。于是，到水果攤上挑了一串香蕉六斤多，彎彎的，黃黃的，看著可心。再買一條魚，遺憾的是沒草魚，只好買了條七斤多的白鰱。其實吧，對于耄耋之人來說，親人的陪伴就是最珍貴的禮物，特別是農(nóng)村的老人，他們對物質(zhì)享受沒有很高的要求。帶著這兩樣薄禮去三姑家，她也會笑逐顏開的。
　　 提著魚和香蕉回到家里，飯菜都已準(zhǔn)備就緒。我們吃過早飯，將一切收拾停當(dāng)，就鎖門下樓，開著電動車出發(fā)。
　　 電動車一路向北，在寬敞的瀝青路上悠悠前行，從吳山石材廠開出或開向石材廠的拖板車不時從車旁呼嘯而過。開著車，我腦海涌現(xiàn)出許多與三姑息息相關(guān)的場景和信息:三姑多年前住在深山之中一個叫王家臺的袖珍山村，那里四面環(huán)山，山上樹木茂盛，數(shù)戶人家散落在山谷中一處較為平坦的地方。一條清清小溪從村南流過，小魚小蝦清晰可見；村西有一個不很大的稻場，是鄉(xiāng)親們碾壓脫粒麥稻之地；稻場西南坡路邊立著一棵粗壯偉岸的黃林樹，不知歷經(jīng)了多少滄桑歲月，成為王家臺標(biāo)志性的古樹。每日三餐做飯之時，小村炊煙裊裊，再間或雞鳴狗吠之聲，此處便是人間桃花源?。?br />　　 我也記不清來這里多少次了，這里一直是自己十分向往之地。黃發(fā)垂髫之時，跟隨父母徒步翻山越嶺走二十多里羊腸小道來過多次。束發(fā)、弱冠之際，單獨或和兄弟組團駕駛“11”號汽車來過多次。再后來騎自行車、摩托車換“大路”又來過多次。爾后，兄弟四人成家后，幾次春節(jié)去拜年時，四家都是傾家出動欣然前往，浩浩蕩蕩向三姑家開拔，一路車鳴人語，好不熱鬧。每次到了三姑家，她總是傾其所有招待我們:土豬肉、土雞子雞蛋，蘑菇、木耳等各種山珍，噴噴香的鍋巴粥，大人小孩個個吃得欲罷不能，人人吃得胃發(fā)“抗議”。一大幫人去了必定歇一宿，晚上女客小孩睡床，大老爺們打地鋪。女客們嘰里呱啦半晚上，一定嚇得眾鼠搬家。第二天，我們走時，三姑和姑父還一個勁地挽留，讓人感受到什么叫真心實意，此時唯有“世上只有三姑好”這句話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還未包產(chǎn)到戶，很多家庭經(jīng)濟拮據(jù)，我們家也不例外。為了補貼家用，我曾兩次到三姑那兒去打橡子、橡碗賣。三姑那里的大山上有很多櫟樹，樹上結(jié)了許多橡子。到了九、十月份，橡子漸漸成熟了，就可以采集出售了。到三姑家后，姑父給我準(zhǔn)備好一根竿梢綁上一個鐵鉤子的長竹竿，一個竹筐子和袋子，并告訴我到什么地方“營業(yè)”能收獲頗豐，因為他對山里的情況了如指掌。到達姑父指定的地方，只見櫟林蔽日，橡果在枝頭搖曳。我先在地上拾撿已脫落的橡子、橡碗。說實話，當(dāng)年只知道橡子、橡碗能賣錢，至于有什么用一無所知?，F(xiàn)在才知道，橡果又叫橡籽，表皮光滑，有些像板栗。橡籽除皮可以磨成面，橡子面是一道民間美食。橡籽的營養(yǎng)豐富，醫(yī)用食用皆可。橡碗其別名橡碗子、橡子殼等，口向上的如同只只小碗，口向下的仿佛只只小刺猬。橡碗可以制革，作為藥材可澀腸止瀉；止帶止血斂瘡，主治赤白下痢等。將地上的橡實拾干凈后，我便仰視用竹竿在枝上鉤搖橡子，讓其墜地。如果在地上竹竿夠不著，我就手腳并用如同猿猴緣樹干而上，“嗖嗖”幾下就爬到很高的樹枝上，再借助竹竿“摘”櫟果。采拾櫟果是件辛苦而又快樂的事。我將櫟果或肩挑或背馱到三姑家就大告成功，至于以后的晾曬，橡子、橡碗的分揀，以及售賣，都仰仗三姑、姑父操心代勞，最后將賣橡實所得之款給我。。。。。。
　　 往事還在眼前浮現(xiàn)，我們已驅(qū)車到了三姑新家所在地一一茂樹塆附近。三姑和姑父含辛茹苦養(yǎng)育二兒二女，兒女們早已成家立業(yè)。兩個表兄弟從深山喬遷到唐鎮(zhèn)街多年。三姑、姑父在深山老林堅守多年后，終因年齡愈大身體愈差，且交通不便，在萬分不舍中搬出故居，選擇在離唐王店不遠的一個村莊安家。他們在那里已生活十多年了，我們?nèi)ヌ揭曀麄兎奖愣嗔?，再也不用翻山越嶺，同時也無法欣賞到王家臺的美麗風(fēng)光了，真是應(yīng)驗了“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這句古話?。∪缃?，好想再去王家臺一趟，踏著熟悉的山路，走進頹圮的老屋，尋覓以前溫馨美好的記憶！
　　 茂樹塆座落在一個坡崗之上，進此村有兩條路:崗底和崗頂。我聽從妻子的建議走崗頂那條路。電動車向東喘著粗氣爬上一個陡坡南折，怎么前面不像路了呢？原來，因為行人稀少，經(jīng)過一個夏天，路上及兩邊的草、灌木生長葳蕤，將路擠窄，如果強行通過，車外殼會被劃成“大花臉”吧？只好將車暫停。眼前的一幕，不由讓人喟嘆鄉(xiāng)村昔日繁榮熱鬧的景象已經(jīng)遠去，頓生“城春草木深”之感！我看著身邊的妻子笑道:“聽了妻子言，吃虧在眼前！”妻子白了我一眼:“是我瞎指揮，現(xiàn)在只能向后轉(zhuǎn)！”說著，她推開車門下去了。咱的倒車技術(shù)有點“菜”，正好路東有一塊雜草叢生的拋荒地，可以在那里轉(zhuǎn)彎。
　　 剛啟動車，忽然聽見妻子在和一個人打招呼，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姑父，他手提一平灰桶(砌匠裝水泥用的小淺桶)桃膠。顯然，他是趁著天涼時出門采桃膠，現(xiàn)在氣溫漸高“下班”了。去年，姑父身患前列腺，還做過手術(shù)，成了醫(yī)院的常客；有時，上午出院，晚上又去住院，真是遭罪呀！一萬個沒想到，現(xiàn)在姑父還能采膠，看來身體沒什么大礙，這也讓自己頓時心安許多。上了年紀的人，有個健康身體比什么都好。不過，從與姑父交談的情況來看，他耳朵很背了，不大聲講話他根本聽不見。來前沒提前打電話告知三姑，并不是想給她一個驚喜，是不想她為我們的到來而忙碌，八十多歲的人，經(jīng)不起折騰了。臨行前，妻子就做了安排:不在三姑那兒吃中飯，就說今天有事情，中午要趕到學(xué)校去！現(xiàn)在好了，不擔(dān)心“鐵將軍把門”了。
　　 姑父先回家去了。我又開車原路返回，北行幾十米后再西折下坡，行駛二百多米后再南行，不一會兒就到了三姑的屋旁，將車停在一塊空地上。我下車后，拎著魚和香蕉走向路邊三姑的家，只見東大門洞開，姑父在門口迎接我們。咦，怎么不見三姑呢？
　　 我們進門后，穿過院子，走進小平房，將魚和香蕉放到合適的地方。我們?nèi)俗谀莾簲⒓页?，姑父告訴我們，三姑去附近的小姑娘家了，并掏出手機兩次給三姑打電話，一直沒人接聽，想來是三姑有事出門在外手機沒隨身帶，不像年輕人手機時刻不離手。妻子說:不用叫三姑回來，我們坐一會兒就回去的。姑父說:那怎么行？再怎么樣吃了飯走。我們詢問了姑父的病情，他一一作了說明。人老了，不是耳聾就是眼瞎，或二者兼之，這是無法違背的自然規(guī)律。想想他們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陡然悲觀起來！其實，也無需如此，應(yīng)該珍惜當(dāng)下，樂觀地生活！
　　 時序雖已立秋多時，因為干旱少雨，所以氣溫一直居高不下。擔(dān)心天熱魚易變質(zhì)，妻子去殺魚。她去廚房找來砧板和刀，來到院子里蹲下，開始給魚去鱗摳腮，然后開膛破肚，清除魚腸、鰾等“雜質(zhì)”。我去廚房，見里收拾得很清爽，三姑雖年事已高，但還是保持著以前干凈衛(wèi)生的“光榮傳統(tǒng)”，真心不容易??！我用膠瓢在水缸里搲了大半盆水，端出去妻子清洗魚。如是二次，將魚內(nèi)外沖洗得干干凈凈，然后放到廚房案板上一個籃子中瀝著。
　　 我們又搬來凳子坐在院子敘了一會兒家常，姑父又給三姑打電話，仍然沒人接。他決定步行去找三姑回來，我知道表妹家離這兒雖然只有一千多米，但姑父步行還是很吃力的。于是，我開車送姑父去表妹家叫三姑。車在鄉(xiāng)村公路上行駛了四五分鐘，便來到表妹居住村莊附近。姑父下車去表妹家，我開車在路旁的村民活動小廣場轉(zhuǎn)彎調(diào)頭。我剛從車上下來，就見姑父和三姑已從村子里走出來。還沒到跟前，聽見三姑說:“那個人是誰？”看來三姑的眼睛有點老花了，認不清人。我大聲道:“三姑，是你三侄兒子！”三姑的臉笑成一朵花:“稀客，三侄兒子！”不一會兒，三姑和姑父已到跟前，敘了幾句家常，他們上車后，我就開車前行，幾分鐘時間就到了三姑家。
　　 妻子和三姑打了招呼，我們就坐在院子里拉家常。三姑忽然哽咽起來，帶著哭腔說:“你媽過世我沒來，一想到這事心里就難過！并說她每次向東北望去，看到華寶山就想到山下不遠是西塆，西塆南邊不遠就是大堰角，就會想到你的媽。”我和妻子連忙安慰三姑:“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你們沒去我們都能理解?！比ツ?，八十四歲的母親不幸染上新冠，多病疊加，她衰弱的生命在臘月十五那天中午戛然而止。三姑得到消息要來，但那時疫情非常嚴重，出于安全考慮，兩個表兄弟不讓他們來。老人都有各種基礎(chǔ)病，再染上新冠肯定是兇多吉少。但三姑和姑父為此事可以說是“生命不息，內(nèi)疚不止”，怎么勸也無法抹去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愧疚之情。
　　 談話之間，三姑說有點事出門了，我在心中猜著:什么事兒呢？說不定是到別人家買雞蛋。果然，時間不久三姑回來了，失望地說:唉！問了幾家都沒有雞蛋。她想買些土雞蛋給我們帶回去。記得去年我們來看望三姑，給了她二百元錢，結(jié)果走時她讓我們帶著一百多枚雞蛋，不要還不行。帶著雞蛋回家心不安，后來吃雞蛋時心也不安！
　　 見時間差不多了，妻子掏出早準(zhǔn)備好的200元現(xiàn)金遞給三姑，可三姑伸出手將妻子手中的錢往回推，并說:“買了東西，怎么還給錢呢？”妻子說:“又不是很多，只是意思一下，快收下！”三姑還是拒收。妻子又說:“三姑，你不收就是嫌少了！”話說到這個份上，三姑不好再推辭，只得將錢接在手里，感激之情寫在布滿滄桑的臉。
　　 四人又恢復(fù)了談話。我們向三姑、姑父提建議:年紀大了，適當(dāng)做點力所能及的活，主要以養(yǎng)好身體為主。譬如采膠，早晨涼爽時采一段時間，天熱時要及時回家休息，熱壞身體，自己受罪花錢不說，還會給帶來不少麻煩。至于平常買藥的錢不是很多，四個兒女會負擔(dān)的，不用太擔(dān)心。三姑、姑父連忙稱是，以后一定注意身體。是啊，老人有個好身體，是自己的福氣，也是兒女的福氣。
　　 說著說著話，三姑又要去燒中飯，妻子又笑著將善意的“謊言”重復(fù)了一遍。三姑道:“怎么這么巧，每次到我這兒來就有事？連我的一口水都沒喝，是不是嫌老嬤嬤做的飯不好吃？”我和妻子異口同聲地說:“看三姑說哪兒去了？你廚房收拾得干干凈凈，做的飯菜很好吃，我們是真的有事！”聽了我們的話，三姑只好作罷。
　　 我掏出手機一看，快十一點了，就看著妻子說:“我們走吧！”妻子點頭。我們起身向外走，三姑、姑父送我們出門，三姑口中忍不住又說:“沒吃飯就走，唉！”我站在車旁道:“三姑姑父別送了，有時間我們再來看望你們！”我和妻子上了車，車子徐徐向前行駛，妻子從窗子向三姑、姑父揮手告別，他們也向我們揮手告別。其實，也不必為離別過于傷心，人生本來就是由各種告別和相見組成的。有人不是說過:短時間的告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見嗎？
　　 開車在彎彎曲曲的鄉(xiāng)村公路上走著，我對妻子說:“我們沒吃飯走了，三姑心里會好幾天不舒服。下次再來，我們是不是改變一下做法一一從街上帶一些菜，你燒火，三姑幫廚，別讓她累著。在三姑家吃頓飯，有更多時間敘家常，她一定會更高興?！逼拮颖硎具@個建議可行。好，下次去就這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