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沉浸在梵高的世界里(散文)
一
十月四日,秋風和煦,暖陽傾灑,桂香彌漫,我們驅車前往位于茅山東面的一處旅游景點——花谷奇緣,在此消遣假日休閑時光。入園幾個小時的漫步游覽,花團錦簇,一派旖旎風光,很是陶醉。出口處的一座房子頗具英倫風,“梵高沉浸式藝術展”幾個大字格外引人注目,我們滿懷期待地步入其中。
果然非同凡響。連續(xù)走了兩個“玻璃棧道”,感覺人“浮”在半空,“棧道”下面是萬丈深淵,小心臟怦怦直跳,好在“棧道”不長,推開一扇厚重的布簾,來到“向日葵花海”體驗廳,真是太炫目,太震撼!因為科學設計、巧妙擺放了不少面玻璃鏡,利用折射、反射原理,并不寬大的屋子顯得闊大無比,且滿屋都是金燦燦的向日葵,屋頂、地面、墻上,向日葵無處不在,像無數(shù)張笑臉在熱烈歡迎我們的到來。
梵高的向日葵,在紙上。梵高的藝術再生,又給我們創(chuàng)作了一個被放大了的梵高。
我喜歡這種藝術的張力。如果說梵高的“向日葵”給人的是色彩的暖,而這里的再版“向日葵”給我們的是色彩的奇妙。我還是不能忘記奇妙的本色是溫暖。
鏡中出現(xiàn)了好多個我,我在恍惚迷離間,都分不清哪個是真實的我,哪個是虛擬的我。若干盞大燈從屋頂瀑布般流瀉著溫暖強烈的光芒,照耀著向日葵,閃爍著無比明媚的光暈。我情不自禁地贊嘆道:太美了!太神奇!太驚艷!這是一片向日葵花海,無邊無際,陽光溫柔地撫摸著每朵向日葵,如同母親呵護著自己的嬰孩,釋放著無盡的柔情蜜意。這樣的花海,令人如夢如幻,如醉如癡,我感覺自己已融入了這片花海,變成了一朵璀璨的向日葵,在陽光下怒放,生命變得無比絢爛,無比朗潤,無比蓬勃!
梵高的一生,就像向日葵那么短暫,短暫得只有眨眼的時間,但要向陽,要向陽而生。梵高思想和藝術的偉大,在他的生前沒有被承認,也沒有人去挖掘推崇,他只能靠自身的溫暖來度過思想和身世的寒冬。這點溫暖,對于敏感的畫家,不可放棄,他又只能收容在一張畫紙之上。
過了好一陣子,我才回歸清醒,哦,我剛剛是沉醉在梵高筆下《向日葵》曼妙的意境里了??梢韵胍?,當初梵高畫《向日葵》時,他的眼前心里定然亦是這般花影團團,花色燦然,他定然是用心中的花兒點亮現(xiàn)實,用心中的夢想驅散生活的陰暗。心若向陽,何懼憂傷?他用向日葵般的熱情善待朋友、親人,善待所有的遇見。他用向日葵般的活力對待工作,卻獨自承受痛苦、矛盾與沖突。
他把“向日而生”的思想感情,留給了世人。很多人還在糾結甚至尋找梵高“向日葵”畫作的時候,已經(jīng)把畫作的思想給放下了,日光還屬于那些人嗎?擁有一幅畫作,未必就擁有了一束陽光。
二
緊挨此廳的另一間屋子,出現(xiàn)了另一種情境體驗,那是一個“萬花筒”似的小屋,里面只有一個狹長的甬道,周圍的玻璃鏡中映出的星、月、云等,變幻莫測,令我們仿若處在一個神秘的宇宙通道,空中星云密布,風起云涌,卻擋不住月色投下的縷縷清輝,我癡癡地仰望著浩瀚夜空,忘了時間,忘了歲月,忘了身在何處,己為何物。
哦,生活是多彩的,不管是白晝,還是夜里,夜里還有星星和月亮。是否在告訴我們,不要錯過精彩,生活的精彩就像眼前可見,抓一把,都是花,往往是出于萬花筒里,更不懂得什么的花了吧?
被萬花筒弄得沒有了方向感,只知道跟著人流挪動腳步。又掀開一道布簾,走進了另一個《星月夜》的世界,此處像是一只小船,我走上去,“小船”不斷搖晃的動感和光影效果,讓我有種坐上宇宙飛船登上高遠天際的奇妙之感,看到了梵高筆下充滿動態(tài)變化的星空。一個安靜的小村莊,附近聳立著一座莊嚴的教堂,夜色中一顆顆明黃色的星星如花盛開,突然被一股洶涌澎湃的藍色、紫羅蘭色激流吞噬,暗云不停地旋轉奔突,猶似海浪激越?jīng)_擊,驚天動地,此時的夜空變得異常喧騰,月光依然明艷閃亮,星星又從漩渦中奮力掙扎而出,依舊與月同輝。那些旋轉的激流,又似團團火焰在熾烈燃燒,仿佛要燃盡畫家心中所有的不甘與悲涼,獲得超脫,他多想自由馳騁于星月烘托的神話般的世界。
這種與現(xiàn)實極其相悖的景象,反映出梵高極其浪漫的情懷,激烈噴涌的情緒,陷入自我設計的狂野幻覺世界,是的,他深深淪陷于自己的幻覺之中,不能自拔。他不甘被命運擺布,不甘陷進生活的牢籠,他要活出耀眼的光,如星如月如電,只是他短暫的生命,真的如閃電劃過星空,似曇花一現(xiàn),卻以藝術之神奇絕美震撼整個世界。
什么都沒有,也不能沒有夢想;什么都沒有,也不能沒有一個燦爛的夜空。有些東西對于我們常人可能根本不會走進內(nèi)心,留住記憶,越是與之相處密切,反而視之若無。其實,去岸邊尋找一只扁舟,就會超越水的阻攔,去尋找自己的璀璨夜空的,即使沒有指南針,看不到北極星,也總有星辰相伴。這些畫面,對于梵高,是那么虛幻,對于我們則是一個深刻的啟迪。
推門掀簾,一處奇絕的景象深深地吸引著我的眼球。聲、光系統(tǒng)打造的《麥田上的鴉群》,效果太撼人魂魄:屋頂有許多明晃晃的黃燈籠,上面畫著一只只忽高忽低、展翅飛翔的烏鴉。地面上無數(shù)的光束模擬出一根根麥穗的樣子。我揣摩此情此景:一塊碩大的麥田,麥穗簇簇金黃,光芒四射。此時,一大群烏鴉飛過麥田上空,黑壓壓的一片。天空呈現(xiàn)藍色、黑色交錯的畫面,給人以沉重、壓抑的感覺,那么沉、那么厚的烏云,彰顯著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緊迫、不安、躁動的氣氛。這是梵高在強忍著病痛的折磨,憑著頑強的毅力和夸張狂放的手法繪出的驚世之作。
言為心聲,畫為心魂。他把靈魂深處的悲傷、寂寞、不安、激奮,通過硬實簡潔的筆觸,不遺余力地描繪觸目驚心的畫面,與其說他用筆作畫,不如說他在用整個生命作畫,他畫的是風景物語,更是他內(nèi)心的吶喊與桀驁不馴的反抗。畫此幅作品時他的精神已處于崩潰的邊緣,但并不影響他畫出傳世名作。
梵高的孤獨,是大的孤獨,只因他是畫家,于是他的世界,也就被渲染得令人神往也令人窒息。據(jù)說,這幅畫,最難詮釋他自盡前的劇烈躁動與不安。我們的躁動和不安,可以有懂得我們的親人朋友來理解,來勸慰,而畫家呢?自我消化與表達,可能是他唯一的辦法。不管梵高的主題是什么了,我的視野突然無限開闊起來,走出自己的陰霾,交給大自然,無論喜歡不喜歡的景色風物,可能都是來送給我們有些啟發(fā)的,自然是最關注人類的,人類總在萬象中捕捉靈感。
三
在另一間狹窄的展廳,梵高的《星月夜》被精心制作成一列正在行進的“地鐵”,“地鐵”的內(nèi)壁、地面都是梵高的作品。我坐在“地鐵”上,欣賞著他的畫,感覺“地鐵”正緩緩啟動,不,不是“地鐵”,是一列“時光列車”,正行駛在星月夜,行駛在梵高想象的世界里,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只是那驚濤駭浪般的云層在動蕩起伏,昭示著星月夜的不尋常,昭示著梵高正經(jīng)歷坎坷痛苦抗爭的人生。
時光是什么?我常常問自己。時光一定是一列地鐵,在深邃的地下,載著我們向前,時光很快,有時候我們并不知道它的迅捷,用一天天來衡量,結果是時光悄然從我們的指縫里溜走。我好想馬上停下來,鉆出時光列車,飛到地面,去做自己很想馬上干的事,只爭朝夕,在時光列車里被詮釋的淋漓盡致。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梵高在畫里踐行著他的人生格言。他熱愛著這個世界,熱愛著美麗的大自然,他帶著感恩的心熱烈、純粹而深情地活著。他為畫而生,為畫而終,為畫傾盡所有,為畫無怨無悔。他將愛恨情仇統(tǒng)統(tǒng)撕碎,揉進血液里,融入畫作里。他的一生短暫,只活了三十七歲的年華,卻創(chuàng)作了一千零八十幅左右的作品。有人說,他是徘徊在天才與瘋子之間的苦命人。繪畫,是他精神的慰藉。即便在精神院療養(yǎng),他也從不放棄畫畫。《星月夜》便是他在療養(yǎng)期間頭腦清醒時的力作。
一個人在最清醒的時候,不是想到某個人,而是星月之夜。梵高的“星月夜”的畫面是扭曲的,這恰好給我們以啟示,我們有時候看世界,并非符合世界的本真本色,而是帶著個人主觀甚至扭曲。梵高在提醒我們?還是他在暗示自己?
梵高,荷蘭后印象派畫家,杰出的大師。這次沉浸式地觀畫,我瞬間穿越到一百多年前,在梵高的藝術世界里穿行,也探索著他的思想脈搏,沉醉在他為觀者塑造的無限深邃遼遠的時空里,感知他心底的萬般苦楚無助孤獨卻又有著無限溫暖悲憫的情懷。他的心思晶瑩剔透,他聽從內(nèi)心的召喚,波瀾起伏的人生經(jīng)歷,反而成了他強大的創(chuàng)作動力,成就了他非凡的一生。
他將自己托付給藝術,將審美情趣和對生活的感知描述于作品。他的繪畫語言是獨特的,是典雅的,是雋永的。他的畫,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對話方式,他癡迷畫畫,勝過一切。他療愈不了自己,卻可以治愈正在經(jīng)受苦難的人們。他用心弦撥動畫筆,用真情演繹生命短促而恢宏的樂章。我在這次沉浸式的藝術畫展體驗中,觸摸到一位畫家高貴、優(yōu)雅、苦澀、悲愴的靈魂,我為之心酸、心痛、欣悅、膜拜。
有時候,我們正為一個處境而糾結,甚至否定的時候,梵高卻是在表現(xiàn),表現(xiàn)就是認識,我們少了對處境的關照,總想著肯定能走出來,其實,走不出來是正常的。
梵高的生命很短暫,但留給我們的世界卻很豐富。我在茅山,沉浸在梵高的立體式畫展里,獲得了不一樣的情感體驗,聽懂了那些畫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