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暖】下場(小說)
一
金池公路項目部執(zhí)行經(jīng)理向宇東剛剛忙完案頭的工作,伸了伸腰,準備斜靠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一會,妻子劉梅發(fā)來了微信視頻,此時正是下午3點。一般情況下,妻子是不會這個時候來打擾他的,向宇東接通了妻子的視頻,妻子嗚嗚地哭了起來,向宇東對妻子說,你慢慢講。
原來向宇東十七歲的兒子涉嫌在校外參與了一場械斗,剛剛被紅光派出所的警察抓走了,所以妻子劉梅才急匆匆打來了微信視頻,無助地對著丈夫?qū)で笾饕狻?br />
向宇東一時也蒙了,只能安慰妻子等他回來處理。掛掉電話,人整個癱軟在椅子上,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把兒子的成長經(jīng)歷快速回放了一遍。當初夫妻倆在省城一家公路投資集團上班,兒子從小被你扔給了鄉(xiāng)下父母照顧,好不容易在省城按揭買了房,才把兒子接來了省城,自己身在項目上與兒子在一起的機會并不多,兒子更是接受不了妻子的管教方式,本來等下次回去的時候跟兒子好好談談,誰知這么快就出事了。
“唉……”向宇東不由得長嘆一聲,心中也是六神無主。
“我得盡快回去!”為了兒子,向宇東不得不迅速做出決定。
向宇東向項目部常務副經(jīng)理魏強交代了工作,駕著車連夜趕到了省城,晚上與妻子劉梅商量如何贖兒子出來,妻子說一定要找到關(guān)系向派出所所長行賄,“我就不信沒不貪的人!”劉梅斬釘截鐵地說。
向宇東大罵妻子:“胡鬧,我是一名黨員,也是一名項目經(jīng)理,不知拒絕了多少人的請客送禮,我要有貪念,還用每個月背負著還貸的壓力嗎?”
“那你說該咋辦?”劉梅氣呼呼望著丈夫。
向宇東怎不想盡快把兒子從派出所撈出來呢,可是除了行賄還能有什么其他的辦法嗎,他不知如何回答妻子,只說等明天找找熟人,看能不能通過關(guān)系與派出所所長通融,不讓兒子受皮肉之苦。
第二天,向宇東就立即來到紅光派出所了解兒子的情況并向所長求情,王所長無奈地搖了搖頭,告訴他這是一起性質(zhì)相當惡劣的聚眾械斗事件,社會影響很大,誰也幫不了他。
向宇東悶悶不樂地回到了家,雖然派出所王所長的話還言猶在耳,但還是不死心,向在省城每一位的朋友打電話,問認不認識該派出所所長,最后還是令他失望。
一籌莫展?。?br />
向宇東像熱鍋上的螞蟻,從來沒有這么焦急與被動過!
奔波了幾天,也無法打探到兒子在派出所的具體情況,他深深感到了自己的無能與自責,雖然在金池項目部也算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但在省城實在想不出認識哪些權(quán)力部門的人,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把兒子贖出來,或者能讓兒子待在里面生活上照顧一點也行,那樣一定會感激對方一輩子。作為一名公路建設(shè)管理者,常年累月奔忙在山川田野間,遠離省城的喧囂與繁華,所以對這座城市太陌生了。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是項目部常務副經(jīng)理魏強打來的,“向總,二路段橋梁施工隊施工的一根橋墩脫模后出現(xiàn)了大面積蜂窩,請您指示?”
一提到二路段橋梁施工隊,向宇東就心中明白了,隊長于方曾經(jīng)向他塞紅包被他從辦公室趕了出來,并好言相勸,只要工程質(zhì)量合格了,項目部沒有人會刁難你,可是沒想到這個于方“太會做人了”,連監(jiān)理對他的施工都睜只眼閉只眼,還怪項目部的管理人員不近人情。如今質(zhì)量出了嚴重問題,決不能姑息。
“于方現(xiàn)在在哪里?”向宇東問魏強。
“在省城。”
“好,我叫他馬上來見我,你先讓他的施工隊即刻停止施工,等我回來再作處理!”然后掛上了電話。
他知道,當工作與家庭問題產(chǎn)生了沖突,必須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正是因為自己的工作表現(xiàn),集團公司領(lǐng)導才信任他。他從一名農(nóng)家子弟一步步混到了省城,從技術(shù)員到項目經(jīng)理,已經(jīng)成了父母在老家炫耀的資本。金池公路施工項目是省里重點項目,不能有半點馬虎,當初挑下這副重擔,他就向上級領(lǐng)導保證,一定會圓滿完成任務,絕不讓領(lǐng)導失望。
可是,向宇東想不明白,此時的于方怎么也在省城呢?
二
原來,于方與向宇東來省城都是同一個目的,只不過于方是為了朋友而來,他朋友的兒子與向宇東的兒子一同參與了這場械斗,朋友知道他與紅光派出所所長的關(guān)系,所以才請求他出面撈出自己兒子。于方答應了朋友請托,他知道撈好處的機會又來了,叮囑了工地上的小張,明天的墩柱澆灌一定要盯緊,但時間上也要把控好,交代完工作就驅(qū)車來到了省城,可是沒想到僅僅兩三天的時間工地就出現(xiàn)了質(zhì)量問題。
當于方接到向宇東的電話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只好買了兩瓶茅臺,硬著頭皮敲開了向宇東家的大門,怯生生地走了進去。
不等向宇東開口,于方就痛哭流涕起來,一五一十講了此次來省城的目的,所以才造成了橋柱大面積蜂窩的發(fā)生。
“你認識那個紅光派出所所長?”向宇東問。
“是的,他是我妹夫,叫王輝斌”于方小心翼翼地回答。
天色漸漸暗淡,向宇東打開了廳里的燈,他不想讓于方看到自己臉上的無奈,來到窗前,蒙蒙的細雨從窗外飛了進來,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用嘴唇抿了抿,可能是城市上空的飛塵太多,雨水有一股苦澀的味道。他多么想告訴于方,自己的兒子也關(guān)在這個派出所中??墒撬套×?,讓雨水來掩蓋臉上的沮喪的表情吧。好一陣,他猜了猜發(fā)紅的眼圈,對于方說,帶上你的酒走吧,你施工隊我已下命令停工,抓緊整頓!
于方執(zhí)意要留下兩瓶茅臺酒,并保證下次不會發(fā)生這樣的問題。向宇東氣得沖口而出,你給我滾,你不是要撈人嗎,這兩瓶酒你就拿去送給你的妹夫吧!
晚上,向宇東躺在床冥思苦想,實在想不出可以找到能幫上忙的人,妻子又在旁邊不停地奚落,讓他煩惱透頂。
在工作中,他還從來沒碰到像這么棘手的問題。
想到兒子,他的心隱隱作痛,這是人的天性與偉大父愛所決定,每個父母都有與生俱來的舐犢之情,就算兒子犯了再大的錯也不能扔下不管。一夜失眠,也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任憑妻子劉梅的哭鬧,只好天一亮就匆匆出了門,漫無目的在街上行走,不知不覺,仿佛有一股力量把他往紅光派出所的路上引。剛走到派出所院門外,一輛小車從里面駛了出來。小車在向宇東身旁停下了,于方從車窗探出頭來,“向經(jīng)理,你也來派出所辦事呀!”
向宇東一驚,只好說:“是的,是的?!彪S后,頭也不回走進了派出所的大門,生怕于方看出他的窘相。
于方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碰上向宇東,望著向宇東驚慌失措的樣子,若有所思,讓他產(chǎn)生了與自己同樣目的的聯(lián)想。他的妹夫正坐在身旁問,你認識剛才這個人?于方回答,豈止認識,他是我的錢袋子,只是這個人犟得很,不吃我這一套。
于方的妹夫王輝斌所長就把昨天向宇東來派出所的情況告訴了于方。
于方臉上露出狡詐的微笑,用力一踩油門載著他的妹夫王所長向他朋友約好的酒店飛馳而去。
向宇東心灰意冷回到了項目部,手頭還有一大堆工作等著他去做呢。
劉梅也有好幾天沒去上班了,兒子是她的心頭肉,她知道自己的老公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在外面找關(guān)系。正在她一籌莫展之際,一個閨蜜向她推薦了一個人,對方要她出二十萬承諾把人贖出來。劉梅瞞著向宇東西借西湊了二十萬給了對方,翌日,兒子真的被放了出來。
當兒子出現(xiàn)在劉梅的面前,母子倆不禁抱頭痛哭,喜極而泣。于方站在她倆身后臉上露出狂佞的表情,掏出手機,給向宇東發(fā)去了視頻通話,“向總,你看,我把您的兒子交給您夫人手中了,您就放心工作吧!”然后悄悄退了出來,走在小區(qū)的林蔭小道上,他聽到樹上清脆的鳥叫聲,都感覺是在為他鳴唱。陽光穿透樹梢照在他木瓜似的臉上,像一只討人喜歡的哈巴犬,晃動著腦袋,為自己的“聰明”而竊喜。
三
得知兒子被于方從派出所撈了出來,向宇東就知道已經(jīng)欠了他一份人情,這人情必須還。他也覺得虧欠兒子太多,所以一聽到兒子回到了家,下了班開車從幾百公里外的項目部趕了回來。他告訴妻子劉梅,這次真的要好好感謝于方。
劉梅一頭霧水,怎么要去感謝于方呢,是我找關(guān)系請人把兒子贖回來的。兩個人爭執(zhí)不下,劉梅只好打閨蜜與掮客的電話,撥打了幾次都是關(guān)機,此時的劉梅才知道上當受騙了,幸好兒子回來了,否則真的人財兩空。她一直以為送兒子回來的于方與那個掮客是一伙的,當時母子抱頭痛哭的時候而忽視了于方的存在,事后還有點后悔呢。后來又自我安慰,反正自己花了錢,沒來得及感謝就算你了,所以也沒有及時與對方聯(lián)系。
她不敢告訴丈夫花了二十萬贖兒子,只說花了五萬。向宇東一聽說數(shù)目不算大,也就不去與妻子計較了,權(quán)當花錢買個教訓。
于方也回到了施工隊,對那座橋墩采取了補救措施,然后來到向宇東的辦公室,要求批準復工。向宇東知道,按照施工要求這根橋墩一定是要拆掉的,雖然內(nèi)心很糾結(jié),但思來想去還是同意了于方施工隊的復工,并一再叮囑他以后千萬別出質(zhì)量問題,否則你我都完蛋了。
二標段橋梁施工隊正常開工了。
于方雖然口頭答應了向宇東的叮囑,但內(nèi)心知道向宇東慢慢會與自己綁在一起,如一根繩上的螞蚱。工地上只有偷工減料和提高工效才能創(chuàng)造利益的最大化;只有不擇手段地公關(guān),才能讓自己的施工隊伍在橋梁建設(shè)中的安全質(zhì)量獲得通過。
劉梅這幾天也在與兒子耐心交流、溝通,兒子告訴她自己并沒有參與那場械斗,當天下午放學準備回家,同學拉著他一起走,在路上碰上了有幾位同班同學正在與另一學校的學生打架,拉他來的同學加入了打架的隊伍,他準備跑,對方的學生向他沖了過來,把他打翻在地,然后警察來了把他一起抓了進去。
“真冤哪!”劉梅不但為兒子喊冤,也為自己被騙了二十萬喊冤。兒子出來了總是好事,可這二十萬被騙的實在不甘心,于是她選擇了報案,希望警察盡快抓到騙子追回這二十萬,這可是自己求爺爺告奶奶借來的呀。
汪輝斌所長立即將劉梅報案的這一消息告訴了于方,笑著對于方說:“大哥,給你表現(xiàn)的機會又到了?!闭f完哈哈一笑,掛了電話,依然沉浸在自己高超的演技中。那天,大舅子于方知道向宇東兒子關(guān)在紅光派出所就對自己說明了與向宇東的利益關(guān)系,要他放掉向宇東的兒子,等于也是幫了自己大忙。王輝斌知道向宇東的兒子沒什么問題,只是還沒有到釋放的時候,既然大舅子有求自己,也就做了個順水人情,讓大舅子心懷感激一番。至于他朋友兒子的問題,那就另當別論了。
于方得知劉梅為贖兒子被騙了二十萬,他知道這又是個絕佳的機會,既然向宇東裝廉潔,我就不信你的家人與你一樣清高,于是,尋了個回省城的機會敲開了劉梅家的大門。
四
這次,劉梅總算認出了于方。還未等劉梅開口,于方就把一張燙金的銀行卡給遞了過來,對著劉梅說:“嫂子,我知道您這次為了贖兒子上當受騙了,這卡里有二十萬,先拿著去還給人家吧!”
劉梅說什么也不肯收下這張卡,面對眼前這位看似憨厚的施工隊長,她是既感激又有莫名的恐懼,她嚇得往后退了幾步。
“向總對我不薄,這次就算我借給您,等您把錢追了回來再還給我還不行嗎?”望著一臉真誠的于方,劉梅內(nèi)心掙扎著,她覺得于方說的話也有點道理,丈夫遲早會知道她被人騙了二十萬這件事,到時候丈夫還不把她撕了。
于方看出了劉梅的猶豫,知道已經(jīng)被自己說動心了,只好把卡直接放在她家的茶幾上,對劉梅說了些安慰的話轉(zhuǎn)身就告辭了。劉梅拿著卡追出了門外,看著他走進了電梯,她才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了自家的客廳。
“不拿白不拿,現(xiàn)在這社會還有幾個不貪的!”劉梅望著手中的銀行卡在努力說服自己,丈夫向宇東做人太正派了,這樣熬下去,兒子的未來又在哪里呢、想到這些心理也就漸漸平復了。
在返回施工隊的路上,開著小車的于方洋洋得意地唱著歌——
曾經(jīng)的高山在我眼前變矮了
曾經(jīng)的河流在我眼前變窄了
曾經(jīng)的花兒也沒漸漸凋謝了
只有曾經(jīng)的我已長成了巍巍漢子
……
放縱的歌聲沖出車窗外,連太陽也被驚嚇得躲進了云層,而只有他自我陶醉其中。
正在此時,工地小張打來了電話,“隊長,不好了,剛剛工地上的老王與小但從橋墩上摔下來了,老王已經(jīng)當場死亡,小但昏迷不醒,已經(jīng)往醫(yī)院送!”于方腦海突然一片空白,車上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他把車停到了路邊,走下車,望著遠方的群山和廣袤的田野,在天地間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渺小,他知道一切都太遲了,仿佛瞬間從人生的巔峰跌到了谷底。
“小張呀,小張,我叫你要加快進度,也沒叫你出人命呀,剛剛?cè)映鋈サ亩f算是白搭了!”于方開始感到身體瑟瑟發(fā)抖。
一死一傷,工地出了這么大的安全事故再也捂不住了,各級職能部門強勢介入,調(diào)查原因主要是高空作業(yè)防護措施不到位,監(jiān)管不到位,才導致此次事故的發(fā)生。
于方趕到工地立即被警方控制了,他知道除了傾家蕩產(chǎn)外,還見不到陽光,見不到家人,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氣,面對檢察官,只好將自己賄賂了那些人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抖了出來。在威嚴的法律面前,他知道再也無法抱著僥幸心理,悔恨的淚水在臉上肆無忌憚地流淌。
向宇東安撫了死傷者的家屬,處理完此次事故,坐在車上望著路邊宣傳廣告牌上“安全生產(chǎn),警鐘長鳴,”八個血紅的大字向他噴射而來,像對他發(fā)出無聲的嘲笑,他感到不寒而栗。
回到了辦公室剛剛坐下,一片枯黃的落葉從窗外飄落在他的辦公桌上,外面起風了,深秋的寒意向他襲來,他的身子搖晃了幾下,昨晚,妻子劉梅得知于方被抓了進去,就打來電話告訴了他收了對方二十萬的銀行卡。向宇東一言不發(fā),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對妻子發(fā)脾氣,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現(xiàn)在責怪她也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是對方找到自己和妻子的軟肋才被對方裹挾著,因而疏于了對二路段橋梁施工隊的監(jiān)管。
他把辦公桌收拾的干干凈凈,把頭發(fā)和身上的衣服理了理,然后用微顫的手拿起手機撥響了集團公司紀委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