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明】家鄉(xiāng)的老供銷社(散文)
一大早,寫完了《家鄉(xiāng)的大槐樹》,算是交了表弟昨天留給的作業(yè)。不一會,表弟的微信又來了信息,讓我寫一寫老供銷社,說是當年老供銷社東墻下面窄窄的夾道胡同,是他們上學必經(jīng)的小道。又說到七幾年,供銷社搬到新址,我的妻哥鐵生在新供銷社西面柜臺買糖的情景,讓他歷歷在目……
表弟提到的老供銷社,全稱是果鄉(xiāng)兩山供銷社。七十年代,全鄉(xiāng)遠近共十一個自然村,就只有這么一個供銷社。當時實行的是計劃經(jīng)濟,統(tǒng)購統(tǒng)銷,私人是沒有也不許開商店的。所以在那個年代,供銷社里經(jīng)營的都是人們?nèi)粘S闷?,什么鐵絲電線鍬頭鋤鎬,油鹽醬醋針頭線腦,凡是生產(chǎn)生活中用的,一應俱全。所賣的東西雖沒有現(xiàn)在的小巧精美,但都是貨真價實百姓所需。當時的物價極低,打斤醬油不過五分錢一斤,鹽一斤也就是二分錢,一根大大的麻花也只有五分錢二兩糧票,但這是奢侈人家的點心,我是從來沒有吃過的,我的爸媽也買不起這樣的東西。二兩油,一家子六口人,我的媽媽能用得吃一個月。所以,他們怎又么舍得給我買諸如麻花之類那么奢侈的東西呢?
當時日常生活用品中最貴的要屬豬肉,也只是四五毛錢一斤的光景。有一次我生了病,媽媽憐我,給了我貳分錢,我嘟嘟地跑到供銷社東邊的柜臺旁,買來一大捧當時咱們北方極少見的菱角,用細竹簽挖吃里面白生生的菱肉。就那,還是媽媽讓我寫了好幾遍硬幣上的“貳”字,直到寫對了,寫周正了,才給了錢讓我去買。當時有些緊缺商品是憑票購買的,比如肉票,布票,糧票……當然,當時人們的購買力也是極低的,很多人家往往是手里攥著購買票,可是手中卻沒有想花的錢。
供銷社坐落在我們村子中間,是一個八間朝陽的一溜正房的大院子,正房里的北墻邊有擺滿商品的貨架,然后就是一大溜的帶玻璃小窗的柜臺。院子東面的幾間廂房是庫房,西邊的幾間廂房是采購站,專門收破爛廢品藥材的地方。南北院深近五十米,東大墻臨道,便是表弟說的那條窄窄的小路,寬近兩米,是長峪山、正明山和后兩山三村人購物上中學的必經(jīng)之路。
我們村口西南就是當年全公社唯一的一所中學。每當中午放學時,離家遠的學生不回家,就結(jié)伴到供銷社里去逛一逛??纯垂衽_里,望望貨架上,兜里有的,就花上幾分買幾個糖莢,甜上一下午;兜里沒有的也不打緊,畢竟是看到了自己心里想看的東西。很多人來供銷社不是為了買東西,就是為了轉(zhuǎn)一轉(zhuǎn),打發(fā)一下午休的時間。我家就在小路東二十多米,與供銷社緊鄰而居,所以我經(jīng)??吹竭@些中學的學生們。
在我的記憶里,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幾個高中生。其中的兩個人,隔幾天他們手里就拎著一點東西,或是鐵器,或是深綠色的碎玻璃。一大早地靠在供銷社綠色的大門邊,等待著大門的打開。開門之后,他們賣掉手中的廢品,換上一根大大的麻花離開。直到長大一點,我才知道他們手中拎的東西是鄰村用來連接澆地的玻璃管道的管節(jié)接頭。到底是大孩子啊,想吃麻花的道道比小孩子多多了。也是直到長大了,我才知道他們一個是供銷社南墻外擺攤給人做衣服的裁縫的兒子,一個是叫做什么毛的后生。而記得他倆的原因,一個是因為裁縫娶了我家鄰居的姑娘做了他的大兒媳,另一個則是因為他長的非常英俊,總見他午后與人在供銷社邊上不知因了什么打架。他比我大哥大幾歲,我大哥初中畢業(yè)后為生產(chǎn)隊里的牲口打飼草,有一次在他們村的玉米地邊割草,被這小子逮到,將擔草的扁擔給拿走了。父親托了本村一個我喚太爺?shù)娜巳チ怂麄兇澹ㄟ^親戚才將扁擔要了回來。要知道那條扁擔,可是我大哥為家里賺工分謀生的工具啊。后來聽人說這人進入了縣里一個什么廠,又后來因為盜竊被廠子開除又回到村里。聽人說他搞了人家許多的大姑娘,人稱外號大公雞,有著好大公雞管半莊的“美譽”。只可惜,這人前些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死掉了。
因了家離供銷社近的緣故,我和小伙伴們經(jīng)常到供銷社門前或是大院里玩,因而也見到許多的來自各個村落來這里買東西的人。那時自行車都很少,整個村子也沒有兩輛,人們都是挎著籃子或是挑著擔子來采買東西?;蚴莵砩宵c醬油堿面面起子,或是扯上塊布給家里的男人縫個褂子,畢竟是十里八里地來一趟很不容易。我曾在這里見到一個買東西的姑娘,一頭白色的頭發(fā),眼睛瞇瞇的,個子很高,不知道是哪個村子的。當時正演電影《白毛女》,很自然的,我就把她與白毛女劃成了等號。我很害怕,從來沒敢從正面瞧過她,后來才知道那人得的是白化病。
當年的供銷社有不少的職工:一個白發(fā)老頭是王經(jīng)理,另一個是長著魁梧身材方面闊耳的嚴經(jīng)理,然后是大長腿老常,長臉李生印,快嘴小郝,賣布料的小廖,賣五金的小賈,姓楊的賣糖果點心的公社書記媳婦,還有采購站的愛干凈對古董很有興趣的老頭李長春,以及他的助手小黃。這些人我熟絡的很。他們所謂的小,其實都與我的父親年紀差不太多。由于我父親的緣故,供銷社的人也都很喜歡我,尤其是那個李長春,人特別和善,總愛用姆指上套著一個翠綠扳指的手捧著我的臉端祥。我想,他愛好古董,而我又不是古董,我一個小屁孩,哪里值得他那么認真地端詳呢?我只是和哥哥曾經(jīng)將剪下來的頭發(fā)或是從山里刨來的柴胡介梗遠志等藥材曬干后賣到了這里,然后拿錢又換了幾支鉛筆幾個本子。他說我長的像電影里的潘冬子,可瘦小的我怎會是他心中的那個山伢子呢?我按父親的要求,禮貌地喊他們伯伯或是叔叔。
當時我的父親在生產(chǎn)隊里干完活后,每天早晚都抽空去供銷社里幫工。因為供銷社收豬,然后宰殺賣肉。父親便為他們的豬圈墊土,打掃豬糞,或是幫宰豬的老孫打下手:燒開水,刮豬毛,抖理腸子。為的是每天多掙上幾毛錢貼補家用。父親很勤快,供銷社里的人對他都很友善。很多比他小的人稱呼他大哥。有時人家會把不要的大腸頭,碎小的腸油,或是豬尿泡讓父親拿回家。父親到家把拿回的東西刮一刮,熬一熬,煮一煮,熬出點油來,為家里增添些油水。而豬尿泡煮后父親會讓我吃下,說是可以治療我晚上尿炕的毛病。小時候的我白天玩累了,經(jīng)常晚上睡著睡著,身下潮濕一片。第二天晾出去的褥子上,赫然一幅黃色的地圖。
供銷社里的人對我們父子極好,可是有一次,我卻不知為何發(fā)了昏,做了件錯事,挨了父親一頓胖揍。
那天我和幾個小伙伴在供銷社的大院里玩,見到了嚴經(jīng)理,我喊他嚴伯伯。小伙伴們都很新奇,可能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伯伯”這個稱呼,我的小伙伴永強更是把“伯伯”理解為蘸了鹽的餑餑。于是他們就追在嚴伯伯身后喊:鹽餑餑,鹽餑餑。我聽他們這一喊,感覺也很新奇,不知道哪根筋在作怪使勁,我也追在嚴伯伯的后面喊:“鹽餑餑,鹽餑餑!”
喊時很得意,可是喊的后果很嚴重。父親隊上下班來到供銷社,知道這個情況,找到我。父親先是蹲下身來安靜地問我做什么了,當我說了我的過錯后,父親的手伸向了我的褲襠。瞬間,大腿里子鉆心地疼痛,我不知道父親的手在我的大腿里子上是轉(zhuǎn)了幾個圈,只是以一聲大哭表達了我的切膚之痛!之后,我又被父親提到嚴伯伯跟前,親口向嚴伯伯說了對不起父親才算做罷。
來自父親深刻的教育,絕對不是簡單的說教。當然幾十年后我才理解父親也沒有時間去說教,他只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較快地解決問題,因為父親還要做事養(yǎng)家。從皮肉延伸下去的教育,最易觸及到靈魂,深深地刻骨銘心。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給人起過外號,或是不禮貌地稱呼對方,哪怕對方是個小孩。
正如表弟所言,1974年供銷社于為了滿足群眾需要,擴大經(jīng)營范圍,搬到了村東新址。我的父親仍然去新供銷社幫忙。直到后來父親右派被平反,才離開供銷社去公社石場主持工作。我的二哥原來在山上炸山皮土,那活雖然很苦,但很來錢。一個機緣巧合,父親與念師范的我商量,是讓二哥到供銷社做小工還是繼續(xù)炸山皮土??紤]到炸山皮土只是一時的生計,所以我建議二哥去做小工。1982年縣統(tǒng)戰(zhàn)部門為老干部子女安排就業(yè),于是二哥成為了供銷社里的唯一一名正式職工。雖然四年級文化的二哥曾將賣襪子寫成了賣妺子,鬧出好多諸如此類的笑話,但他頭腦聰明,不久也混得風生水起,在供銷社里能夠獨擋一面。
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開展,各村的小賣店如雨后春筍般崛起,供銷社不再是一家獨大,生意越來越慘淡,最后于2004年解體。解體后的供銷社被二哥和同村一個李姓職工買下,一分為二。李家經(jīng)營著化肥農(nóng)藥,二哥家經(jīng)營著百貨和醫(yī)藥超市,兩家生意都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