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小時候玩“躲蒙子”的快樂(散文)
有天偶然翻揀2003年的報紙,抬眼間看到一個很醒目的標題——美參院軍委會成員警告伊拉克不要“捉迷藏”。其實,上世紀六七年代,捉迷藏可是中國孩童最常玩的游戲。
在我們老家興化,玩捉迷藏游戲叫“躲蒙子”,也叫“閃蒙子”。就是一個人躲藏起來讓別人尋找,也有多個人躲藏起來讓一個人尋找的,多在晚上室外進行,也有白天將尋找的人的眼睛蒙起來在家里進行的??梢哉f我們那輩人小時候都玩過捉迷藏的游戲,在躲藏與尋找中度過快樂的童年。
這游戲不挑地兒,屋里、巷內(nèi)、野外,哪兒都能進行。不受人數(shù)限制,倆人就能玩起來。即愉悅了身心,又能鍛煉觀察分析能力、方位判斷能力和運動技能,真是一舉多得的游戲。
記得,我從小居住的舒家巷有不少老房子,木頭穿枋建筑,結(jié)構(gòu)繁雜,即使是后來新建的房子,也是格局多樣,堂屋、廂房、廚房、閣樓等等,最適合孩子們玩“躲蒙子”。藏匿的地方多,被尋找出來有一定難度,這就增添了“躲蒙子”的趣味。
當年,我在巷內(nèi)冷家大院玩“躲蒙子”的次數(shù)最多。冷家大院就是國民黨陸軍中將冷欣的老家,他家大院內(nèi)有三間青磚黛瓦馬頭墻的大平房,平房里還有六七間小房間,每個房間都有木板閣樓,家具雜物也多。所以巷子里的同伴們玩“躲蒙子”,他家是首選之地。還有一點很重要,我們無論怎么鬧,把東西搞得亂七八槽的,屋主人五奶奶也不罵人。三天不見孩子玩,很早守寡的五奶奶還邀請大家來玩。
印象中,五奶奶家所有旮旯里,我都躲藏過,有幾次如果不是由我主動出來,伙伴們壓根兒找不到我。一次是鉆進了由青磚砌成的空間狹小的雞窩,蜷曲著身子呆了半天,可找苦了對方,但也害苦了自己,因為身上臉上粘滿了雞屎,并且身子卡在雞窩里爬不出來,直到伙伴們揭掉雞窩頂蓋,我才得以解放。
那個年頭,我和童年的伙伴整日奔逐嬉戲于舒家巷中,像靈活的小魚,穿梭于這四下貫通的巷中之巷和巷頭巷尾。更多的是在巷子里一堆孩子們玩“躲蒙子”。玩這樣的游戲,就得先分班,無論男孩子、女孩子,先伸出一條胳膊湊在一起,攤開手掌喊著口號一起變換掌心的方向,我們叫“捂黑捂白”,大家根據(jù)掌心的朝向分成兩個組,一組負責藏,一組負責捉。
負責捉的小伙伴得用東西蒙住眼睛,比較好使的就是我們胸前戴的紅領(lǐng)巾,蒙眼時還有人負責監(jiān)督眼睛蒙得緊不緊,有沒有作弊。游戲開始大家就四處行動,負責捉的人就像個瞎子一樣,向前伸著胳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靠記憶走路,依靠自己的聽覺去抓躲藏的小伙伴,但嘴角依舊帶著笑意。
游戲的活動范圍是有約定的,藏的小伙伴各顯神通,有的像個木頭人一樣原地不動,有的笑嘻嘻地躲在巷中巷的墻角根隱蔽處。膽大的小伙伴跳到墻頭上蹲著,索性騎在墻頭上,還有的爬上院子內(nèi)的大樹,埋頭躲藏在樹枝里,偶爾還要發(fā)出點聲響,不斷地吸引蒙著眼睛的小伙伴過來尋找。
看著瞎子一般的小伙伴從自己身邊經(jīng)過,展住吁吸的小伙伴往往是忍俊不禁,蒙著眼睛的小伙伴就會根據(jù)笑聲的方向猛地轉(zhuǎn)身伸手就抱。倘若逮住了隱藏者,就開始捉其余的小伙伴,直到提所有的隱藏者,游戲結(jié)束,開始下一輪游戲。
小時候,我和小伙伴們沒有電視可看,更沒有電子游戲可玩,剛上學,作業(yè)也不多,所以每天晚飯過后,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總是匆匆忙忙扒完最后一口飯,把碗一擱,便迫不及待地沖向巷東頭滄浪河對面的任家垛,大家一起玩野外“躲蒙子”的游戲。
那時,任家垛是孩子們野外游戲的“主戰(zhàn)場”。草垛、谷堆、樹林、草屋、雞窩、豬圈、茅坑都是理想的藏身之所。被逮著了就得罰站,或唱兒歌,甚至趴在地上學狗繞一圈。那時經(jīng)常會鬧出些笑話來,比如,一個孩子道:“我再躲一次,你能找到我的話,我家里那盒子餅干就全讓你吃了。”另一個問:“我找不到你怎么辦?”第一個孩子說:“我會躲到那棵楊柳樹上面?!?br />
如果“躲蒙子”玩到樹上,游戲就相當刺激好玩了。那時任家垛楊柳樹較多,楊柳樹的枝條離地面不是很高,而且樹與樹之間的距離很近,再說高而危險的樹也是不準上去的。玩這個游戲,不能藏較高的樹,基本上是捉的人在樹下伸手就完全可以摸得到。
游戲開始了,躲藏的人悄悄地爬上樹枝,或站或蹲在樹權(quán)上,捉的人開始在樹下逐個樹枝地摸過去。躲藏在樹枝上的人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觀望著。如果捉的人過來了,眼看要摸到自己,恰逢自己所藏的樹枝上方還有樹枝的話,可以打個秋千,雙腳離開原來的樹枝,甚至跳到另一棵樹上僥幸躲避過去。這個時候,躲藏在其他樹枝上的伙伴看到這一幕,就會開心、得意地笑起來。于是捉的人又循聲去摸笑的人,這樣來來回回,提的人滿頭大汗,樹上藏著的小伙伴笑得更歡了……
夏收過后,任家垛到處是一堆堆的麥秸垛,猶如一座座瑰麗而神秘的城堡。于是,我們到麥秸垛里“躲蒙子”。當夜幕悄悄地籠罩著任家垛和田野,圓圓的月亮從灰暗的天邊爬上來,散射出皎潔瑩亮的月光,任家垛曬場的麥秸垛就是我們童年的旋轉(zhuǎn)木馬,釋放著我們的自由,貯藏著我們的歡樂。因為這時候的“躲蒙子”游戲玩起來更刺激了。
小伙伴們喜歡像老鼠一樣,在麥秸垛里掏出一個長長的洞,洞口虛掩,里面卻別有洞天。那時候根本感覺不到麥秸的刺癢,軟乎乎的麥秸垛是好多孩子的樂園。大家神秘兮兮地鉆進自己掏出來的麥秸洞里,興奮不已地躺在里面觀察外面的動靜,甚至可以高枕無憂地大睡一場。
但,真的有一次,這個很刺激的野外“躲蒙子”游戲讓我感到了真正的害怕。
那次,我藏身在一個放草料的淺坑里,上面還蓋了一層薄薄的稻草。我仰面躺著,呼吸著過夏的稻草甘香的氣息,可以毫不費勁地看到頭頂密集的星星。身下,一絲從地下滲上來的陰涼讓我感到很適意。
我聽到尋找者的腳步聲,從我身邊走過去,或者徒勞地在我藏身的周圍徘徊。我大氣也不敢出,心里懷著秘密不被揭穿的喜悅。不一會兒,被找出來走到中間空地上的人越來越多,最后只剩下我一個人沒有找到。
透過掩飾得很好的稻草,我看見他們集體加入了尋找我的行列。他們是在找我,這場游戲中最后的勝利者,我很出人意料地找了一個誰也不會發(fā)現(xiàn)的地方。我聽到他們在喊我的名字。開始還咋咋呼呼的,后來就帶著點哭腔了,他們找遍了一個個可能藏人的地方,草堆、溝坎、墻角、水缸、豬舍,甚至露天糞缸也要走過去攪幾下(他們竟然笨到以為我會躲到這種臭烘烘的地方)。
就在我暗自得意的時候,心里突然一陣緊縮,我這是在哪里呀?我看看頭頂?shù)男强?摸一摸身邊作響的干草,摸一摸底下因我長時間躺著變得潮乎乎的泥上,我突然非常強烈地感到我被這個世界遺忘了,我是在一個醒不過來的大夢里——我把自己弄丟了,或者說我找不到自己了。
小伙伴們的腳步漸漸遠去(他們或許厭煩了這個游戲或許以為我不負責任地逃離了這個游戲),看著他們的身影一跳一跳地融進了黑暗,我忘記了叫喊。鋪滿稻草的淺坑,現(xiàn)在變得有點潮濕、陰冷了,夏蟲的叫聲宏大起來,愈發(fā)顯出了寂靜的無限。
我為自己那一刻的處境感到驚駭,感到空茫和虛無,感到了針刺般的疼痛和恐懼……如果這“躲蒙子”游戲能從頭開始,我會站在一個最顯眼的地方,讓尋找的人一就能逮著,以免去這針刺般的痛。
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熟悉而急促的呼喊聲,是爸爸,那是爸爸在喊我的名字。那聲音,不豪壯,不悠揚,卻充滿希望和力量,那是我生命里一個不可缺少的部分。一切困難恐懼好似早已煙消云散,此刻,我不再害怕和怯弱,而是像男子漢一樣勇敢地爬出淺坑。
童年是美好的,游戲是快樂的,驚險也是真實的。我們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如今終于到了那時盼望的年齡,卻再也找不到小時候的那種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