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家鄉(xiāng)的藕津渡(散文)
黃澤江在我老家藕岸這一段稱橫溪,自潭口至長山,蜿蜒流淌,沿村而過。溪邊圍長堤,堤上種淡竹,溪水悠悠,竹林青青,形成了
十里清灘十里林的美景。
舊時,藕岸人在橫溪灘頭植有大片蓮藕,每當藕花盛開,荷葉亭亭,隨風搖曳,就連潺潺的溪水,也會帶上淡淡的清香,流出很遠。于是,這里的人們干脆把橫溪叫作了藕溪。
水因有人而熱鬧,人又因有水而生息。在藕溪的北岸,藕岸村旁,有個渡口叫藕津。藕津渡是黃澤江上游的第一個碼頭,再往上,溪水逐漸變淺,無法行舟。以前,莒根、新林一帶的木材與山珍,胡卜、蘆士周圍的糧食和特產(chǎn),甚至連白楊、蘭洲等地的瓜果及蔬菜都要先到藕岸,再裝船運往外地。
藕津古渡究竟起于何時,村里無人知曉,只是說“先有藕津渡,后有藕岸村”。我四處尋覓,想沿著古渡的痕跡去探訪它那曾經(jīng)的過往,可惜史書太薄,沒有留下有關(guān)藕津渡口始建年代的只言片語。
好在《南明石氏宗譜》中有這么一個故事:南朝美人石令嬴,出生于余姚,祖籍在新昌,她有個姑母嫁在藕岸村東的燕窠山下。令嬴年幼時,為躲避戰(zhàn)禍,被她的父親安置在姑母家里。時光,伴隨著溪水在令嬴的身旁悄悄流過,與姑母相處的日子也在粗茶淡飯中漸漸生香。隆昌元年(494),18歲的石令嬴進了齊宮,后又嫁入梁宮,成了武帝的妃子,元帝的母親。令嬴憑借她自身的美貌與才華,贏得了兩朝帝王的青睞,苦盡甘來,羨煞旁人。衣錦還鄉(xiāng)探望姑母時,護衛(wèi)的御林軍多達數(shù)千人,他們在橫溪水邊搭了埠頭,建了木船,著實讓美人和她的姑母在鄉(xiāng)人面前風光了一回。臨別時,姑母說想騎一下馬,無奈馬高人矮上不去。于是,石令嬴就讓衛(wèi)士搬來巨石做馬凳,遂了姑母的心愿。
歲月無情,河道變遷。當年的石馬凳,連同那個為皇帝寵妃省親而修建的船埠頭,早已在歷史的長河里消逝了,唯獨一個叫“上馬石”的地名被人們沿用到了今天。我想,故事里的這個埠頭,應該就是藕津渡的前身吧,只是時光太早,藕岸尚未成村。
南宋紹興元年(1131),一個叫李清照的女子為替已故的夫君洗刷冤屈,追尋趙構(gòu),路過藕溪。臨近渡口,見到藕花深處白鷺驚飛,岸邊屋舍炊煙裊裊,回首往事,愁上心頭。經(jīng)歷過靖康之變、國破夫亡的傷痛,遭遇過盜賊穴壁、家財盡失的苦難,此時的李清照早已不再是那個“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的青春少女。顛沛流離、四處飄零的生活,已經(jīng)讓她身心俱疲,感覺難以繼續(xù)前行。
當時的藕岸還叫上旺村,隸屬新昌安仁鄉(xiāng),沒有酒家,也沒有旅店,只有佇立溪邊的十幾戶人家。小船在大楓樹下停泊,幾塊大石頭,一條泥土路便是船埠。問此為何處?船家回答:“安仁藕津渡。”殘陽西沉,天色將晚,饑腸轆轆的李清照匆匆走進了這個橫溪水邊的山村,輕輕推開了一個農(nóng)家小院籬笆做的門。
當晚,小院的女主人為李清照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藕花粳米粥。芳香甘甜的美食,洗掉了李清照旅途奔波中的風塵,讓她暫時忘記了不堪回首的種種痛苦,拉近了與女主人之間的距離。李清照本想前往四明去追趕圣駕,小院主人卻說,此去四明五十里,況且皇帝已經(jīng)移駕明州,恐怕趕不上了。正當李清照陷入迷茫不知所措時,女主人的一句“回頭也是路”點醒了她。的確,人的一生總有挫折,只有放下過去,才有新的開始。
第二天,李清照再次來到藕津渡,決定由水路返回臨安。登船之前,她手書“藕岸”二字贈給了小院的女主人。從此,上旺村有了新的名字,那便是“藕岸”。
藕溪奔流不息,藕津逐漸變大。元明時候,水運幾度繁忙,渡口一再西移。清朝末年,人們把藕津渡修在了今天的橋頭附近,中間是十多米長的幾級青石板臺階,兩旁則各是由山石疊成的長約五六十米的堤岸。岸上有一條“晴天不見塵,雨天不濕鞋”的蛋石路,經(jīng)高踏道,穿文昌閣與藕岸老街相連。往來的舟船,行走的商旅,為藕津渡口帶來了一路的繁華,使藕岸成為擁有數(shù)百戶人家、幾千畝良田的新昌城北第一大村。
1932年春天,年僅8歲的藕岸女孩呂愛寶站在藕津渡口,任憑母親撕心裂肺地哭喊,毅然決然地與同伴一起坐上了駛往嵊縣的小船。她知道,學戲之路很艱難,但這是她擺脫家庭貧困,改變自己命運的唯一機會。船離故鄉(xiāng),回望遠方,呂愛寶泣不成聲。
1938年,14歲的呂愛寶回到藕岸,在村中的觀音堂戲臺領(lǐng)銜首演了新編越劇《梁紅玉》,觀看者人山人海,竹筏、木船塞滿了整個藕津渡。隨后,該劇在江浙地區(qū)巡演,引起了廣大愛國軍民的轟動,使呂愛寶一戲成名,譽滿江南。
1944年,浙東地區(qū)抗戰(zhàn)形勢吃緊,呂愛寶率領(lǐng)劇團人員加入了新四軍浙東游擊縱隊,走上了革命道路。多年以后,有朋友問呂愛寶:“戲唱得好好的,干嘛要去拿槍呢?”呂愛寶說:“藕溪的水潤過我的嗓子,渡口的風翻過我的水袖,藕岸是我值得用生命來守護的家園。”
歲月流轉(zhuǎn),滄海桑田。隨著陸路交通的興起,特別是解放后,藕溪下段茹洪砩、長山甽等攔水壩的修建,阻隔了航道,使藕津渡逐漸走向了衰落。到我記事的時候,藕津渡口僅剩下了一艘只在洪水沖垮木橋時才可供人渡河的小船。此后,橫溪大橋通車,濕地公園建成,藕津渡口被徹底廢棄,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家鄉(xiāng)的藕津渡,與十里藕溪、百畝荷灘一起,走過了千年,就這樣去了遠方。
漫步藕溪水邊,夕陽之下,輕舟,落日,老渡口。在回憶的過程中,讓人尋見到了過去的美好,留下了一段如詩一般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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